了那家小饭馆的电话,那一头,一口南方方言的老板娘给了我十分肯定的答复:艾平达在那儿。
他竟然没有开车过去,真是稀奇古怪的一天!我没来得及多思考什么立刻赶往,此时,已是晚上9:30。
停车场已经被收拾妥当了,连一点玻璃渣儿都看不到,我心情说不出的沉重,山寒料峭,空无星辉,怕是会有秋雨绵夜
,大片大片在风中摇曳作响的树叶还在尽最后一点努力生存,迟迟不肯掉落。这条永远都寂寥的道路,总是让我迷惘。
这家小酒店的名字很俗气,金客来,但不知为何它能给我最真实的存在感,这段在学校里的日子令我疲累不堪。
“他在哪儿?”
“哎哟他呆这儿快一天了,是不是遇到啥子事了?闷闷不乐的。”(四川话朗读)
“谢谢您,我去看看。”
小酒家还没有打烊,几个大老爷们儿在外厅划拳喝酒,身上扑染了泥灰的工作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劣质酒,干牛肉,
花生米,油爆蝉蛹,喝得照样尽兴,可艾平达一定没有体味过这样的生活,幸之不幸,真不好说。他还把自己关在走廊
尽头的小包间里,我吱呀开门时,只听他背向着我趴在不大的圆桌上,嘟囔着,“我不喝酒了,不喝了。”
我走到他跟前,有点心疼他这么糟蹋自己,明明不能喝还要自虐,有钱人的想法真是不可理喻。
“你还能走路吗?要不叫辆车送你回去?”
艾平达双肩重重一耸,并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竟然笑道,“我以为没人知道我在这儿。你还挺聪明。”
“我们赶快回去吧,钟秦快急死了,找了你一天,你倒好一个电话都不接。”我瞧一眼桌子上几乎没有动的饭菜,还有
那已经空了的两瓶酒水,有点紧张地抓起瓶子一看,好在度数不高。
“我不想回去,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会儿。”
“是不是又逼你去相亲啦!”我想还是不要告诉他车子的事情,先想办法把他运回去再说。我掏出手机要给钟秦打电话
,艾平达猛然给我抢走,关机,把电池取了出来揣在自己口袋里,笑眯眯地哼哼几声。
他胳膊底下压着一张纸质上等的文件,隐约看到几行日文。我把他往一旁推了点,抽出那张影印的书信?拿在手里看,
内容如下:
受信者:艾平达样
送信者:水野マリ子
拝启
ご无沙汰いたしておりますが 、おかわぃないてしょか。
中国滞在中はたいへんお世话になりました。わたしは来月飞行机で中国へ行きます。
これは明日会议で使う资料です……
最关键的资料部分没有了,我也没有看到,水野マリ子是谁?
“看懂了?”艾平达问道。
“……以前在一家教育中心打工,学了一些,基本懂了。”我将书信放在桌子上,抢过艾平达手中的酒杯,说道,“你
别喝了,一会儿出了事我该把你往儿送啊!”
“咳咳,没关系,我带着药。”艾平达说着掏出一个精致的白色药瓶,上面写着我看不懂的文字,我端详了片刻,给他
塞回去。
“走吧,一会儿就关门了。”我要扶他,却被推开。艾平达摇摇头,笑道,“我再呆会儿。你先回去吧,时间快到了。
”
我没辙,心想还是赶快告诉钟秦,可艾平达不知道到底醉了没有,明白我要干什么,抓着我不松手。他的手心很烫,脸
色和上次一样苍白,他到底怎么了?
“我走不回去了,晚上住在外面,你走吧。”
“也行,反正找到你人就好,你要住哪儿我先送你过去?”
“走吧。”
我扶着他出去,大街上此刻真是一辆车都没有了,我只得问老板娘附近有没有旅店,她指给我一家家庭旅社,就在这条
街的深处。给我们开房间的小姑娘说道,他要是吐了你们得收拾干净。我说,那要你干吗?她挑着眉毛哼道,我可不是
打扫卫生的,我是按摩人员。我笑道,按摩鬼去吧。
艾平达躺在床上直接进入昏迷状态,怎么喊都不动弹。我帮他脱了外衣,倒了热水给他擦擦脸。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腕生
怕我走了。我是真怕他出什么事儿,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给钟秦去电话。
“别打电话。”艾平达没有睁开眼睛,沉沉呼了口气,眉头一直没有舒展,额头有虚汗,不舒服,我看得出来。“怜生
,我有点累,让我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下。”
我顿时非常同情他,累,累,他不止一次这么对我说过,可人前他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每天忙得像个陀螺,
不光是学校的事情,他的家族简直要把全部担子扔给他了,长孙,长孙理应这样。从上一次他和林轩短暂的交涉我就看
出来了,还有这次那封信,他在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很累,在这个挥霍无罪奢侈有理的年纪他承担了同龄人没有的重担
。也许还要更早。如果我没有来这所学校,我会毫不犹豫告诉他,我比他幸福很多。
“我不打电话了,你好好休息,先把药吃了吧。”
我给他取药片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但就是这样一件事,却是后来整个故事走向的关键。我很不小心掉了一
粒,浑圆的白色药片滚进了床底下的夹缝里,所以我只得再给他倒出一片。艾平达吃了药后整个人好了很多,不多时便
彻底睡了过去。我走出门外用公用电话给钟秦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现在和艾平达在一块儿,可能不会回去了。
“……嗯,你好好看着他,哎,他真是——”
“那我挂电话了,你早点休息吧。”
“怜生——”钟秦怕我挂断电话,忙喊了一句,然后慢慢放缓语调,“怜生,谢谢你。”
“我并没做什么,到是你明天把他吃的饭钱住的旅店钱给我报销了。”
“呵呵,一定一定。”
“我还以为你要骂我呢!”
“怎么会,比起你为他做的,这点花销算什么。明天早点回来,晚安。”
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沉了下来。外面开始淅淅沥沥落雨了,看旅店的小姑娘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打情骂俏,欲拒还还,两
人电石火花啪啪直放电,我有点晕,绕着他们从后院的厨房跟前走过,看到一个老大妈在下面条,才想起来自己从早上
到现在都还没有吃饭,于是进去讨一碗。
“孩子,放辣椒不?俺们这油辣子厉害着哩。”
“行,我随便吃一点。”
“你是山上下来的吧。”
“嗯。”
“哎,要是有钱俺闺女也能去,她高中学习好哩。”
我捧着碗往院子里张望一下,正好看到那小姑娘挽着中年男人进了屋。说道,“还真没看出来。”
“那是俺二闺女,大闺女还没回来。”老大妈头发已经白完了,臃肿的身子显得有点矮小,她在大锅里捞面条还需有个
垫脚的。她把荷包蛋捞起来,颤颤巍巍伸过大汤勺,“来给你加个鸡蛋。”
鸡蛋老了,我当时不能说饥肠辘辘,但完全没有吃出来面条鸡蛋的味道。前门有了响动,很快一个身材妖魔化的黄头发
女人扭着腰走了进来,她一边把蓬松的长发打散,一边喊道,“妈,给我弄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不待她走近,我们便双双怔滞……
“你怎么在这儿?”
“你们认识啊。”老大妈又捞了一碗面条递给黄发女人,“他们来住的。”
女人点点头,坐在我对面刺溜刺溜吃了几大口,才抬起眼睛看着我却问道,“二丫呢?”
“在老张屋里。”
“我呸。”女人狠狠啐了一口,朝着院子里骂道,“我操你妈,一个子儿没有搞我妹,王八蛋!你他妈的明天早上就给
我卷被子滚!”
我的胃口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是喝了一大口汤,评价道,“这辣椒果然很辣。”
女人转过头来打量我,道,“喂,李江鹏快出院了,你小心着点。”
频繁出现在李江鹏身边的黄头发女人,从第一次艾平达的车被砸开始,我便屡次看到她的身影,没想到她并不是学校的
而且……生在这样的家庭。
“他到底哪儿伤了?”
“屁股,扎了一小块碎玻璃,早好了,干起来还和以前一样种猪似的!累死老子了!”
那晚李江鹏把玻璃砸坏了,自己坐在地上时扎了块玻璃,王八,说我使用暴力?要我直接给他开肠破肚了!
我们没有再交谈,专心把饭吃完,她比我快点,把碗一搁,风风火火冲到她妹妹和那中年男人乱搞的房里,只听一阵噼
里啪啦乱响,她出来的时候手里拽着那个男人的耳朵,男人来不及穿衣服,连个遮羞的都没有,连连求饶,“哎哟哎哟
小翠儿放了叔叔,疼死啦,耳朵掉啦!!”
“去你妈的王八蛋,你再敢勾我妹妹我阉了你,色胚!不要脸的!”名叫小翠的女人狠辣地扇了男人几个巴掌,此刻我
才觉得她有点可怕了。
“小翠儿,算了。算了。”老大妈一旁抹泪,“你别管这畜牲,算了。一会儿邻居又听到了。算了。”
小翠这才罢手,又冲到屋里把她妹妹打了一顿,顿时鸡飞狗跳山崩地裂,回环跌宕的尖叫哭闹声里夹杂着非常级别的脏
话,涉及人类的生殖器官我不恶心大伙了,看文的还有未成年人。我想,她连住房的客都敢打,这必定是一家黑店,还
好我留下来看着艾平达,不然……
快到12点,小翠才把这对狗男女肃清整顿好了,把她妈扶上床,来厨房洗碗,此刻我就是再困也不敢去睡了。
“你看什么?”
“你打客人不怕以后没生意了?”
“哪个客人?”
“脸被你扇肿的那个。”
“什么客人,那牲口是我继父!”
李云翠,原籍sx,早些年便和李江鹏认识了,后来北上打工又遭遇了他。那个中年男人是她们妈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时在
此地随便找的,没几年便奸污了李云翠的妹妹李云瑶,但家丑不愿宣扬,没报警便一直忍到现在。
“你去睡啊。”
“……你这儿安全吗?”
李云翠笑了,抬起胳膊擦去脸庞溅到的水,说道,“安全,我把你吓坏啦!不好意思见笑了。”
“真是如此。”
“明天早上我叫你们吃饭,睡去吧。”
我点点头准备往屋里走,李云翠又道了一句,“你别跟他对着干,你斗不过他,他是个畜牲,你不是。”
我问道,“什么意思?”
李云翠叉着腰,说道,“这么说吧,他敢扎你一刀你呢?你会扎他一刀吗!”
我歪着头说道,“不会。”
李云翠笑逐颜开,“这就对了。”
“我会扎他两刀。”
第十三章
李江鹏“出院”那天早上,贺明就将我堵在了半道上,那个地方正好处于云梯馆和藏青楼之间一个很隐蔽的转角处。这
儿曾是男男女女亲热的绝佳地点,现在却会血流成河哀骨遍地。我今天走晚了,不然跟着钟秦他们会比较安全。
8:00,上课铃声全校一致同步,我可怜的高数概论成了尸体七零八落躺在草地里,我为它默哀了一分钟,然后盯着贺
明说道,“主人要回来,最先叫的一定是狗。”
他们在校园里不敢太过嚣张,一旦被学校发现,一律退学。我曾说过这个学校不是谁的势力范围,无论你权势有多可怕
都不可能影响学校一木一草。但问题在于,有多少人会把自己的遭遇上报?没有,绝对没有,连我都不会这么做。原因
很简单,他要因此报复我根本不愁没机会,除非我这一辈子打死也不出校园一步。
“婊子给我闭嘴!”贺明扬手要扇我,没有用力,他们的目的只是欺凌。
“我告诉你,你不过仗着人多,别给我来暗的。”我横胳膊一挡,甩开他。
“哈哈,我们就暗地里整你,什么艾平达什么钟秦能把我们怎么样?!哼,我大哥出院了,有你的好日子过!”
在十米开外处把风的一个人回头示意有人来了,贺明将我重重推到墙上,捡起自己的皮包,吹了两声口哨扬长而去。他
们一伙人走远了,我才收拾好破本烂书,还行,能看就成。
我迟到了,但郝强心情很好并没有追根究底,但下课的时候说道,“顾怜生,你跟我来。”
郝强的办公室永远窗明几净,摆放在茶几上的花瓶中永远插着鲜花,时下快十月底了,这些花因为空调的关系还非常鲜
艳。郝强在书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才抽出一本破旧的书递给我,“瞧你可怜的,以后用这一本吧。”
我拎起书本一角,抖抖,说道,“都掉渣了,要借就借本好的给我啊。”
“你哪儿那么多毛病!”郝强笑着点了一支烟,靠在办公桌前看着我。
“……还是本全英文的,您大学时代的教材吗?”
“嗯嗯~。”郝强惬意地吞云吐雾,“一个朋友的课本,我在美国读博士时认识的,你好好珍惜啊,这可是全世界唯独
一本。”
我看完封皮大概翻阅了一下,真干净,和我一样一点笔记都不作,但他能把书学到这种程度还真厉害。“是男朋友吧。
”
郝强哈哈大笑起来,“对,名副其实的男人。”
我随后帮他把即将拿去审核的选修课程表整理好,帮着他把大3的暑期实践报告翻阅一遍,到第三节课上毛邓概论时,
他才放我走。并且一再叮嘱,好好保护那本书。
我说,那估计您得给它上保险。我并没有开玩笑,因为基本上从现在开始,我身上那些离开了宿舍的东西们遭受意外的
可能性非常高。
杜子滕在教室等我一起去上最后两节,我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崔晓凉在说话,我现在对她印象很差,虽然钟秦声称他们
已经和好,至于崔晓凉的动机,钟秦只解释说,薇彩是他妹妹,他会调解女人之间的关系。我报之一笑,如果他认为没
有问题,即便我心存疑虑也不会告诉他。
“子滕,这周六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我这里有音乐会的入场券……”
“我,我没空。”
“子腾——”
我没有回避,径直走进教室,笑道,“周六晚上钟秦会比较有空。”
“顾怜生,请你不要插嘴,也不要偷听!”
子腾收拾好东西站起来,“怜生,生,我们,们走吧,迟,迟了。”
我回头瞥了一眼崔晓凉,她那纯善无害的样子极具蒙骗性,可钟秦爱她,能怎么办?
“你,你不好奇,奇吗?”
“好奇什么?”
“……崔,崔,为什么,这,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