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是国外的厂商。通常从下单到进货,至少也要三个月的时间。今井的商品根本来不及全部撤换。」
「什幺……」
前辈们用冷冷的视线盯着终于恍然大悟的菜鸟团。
「还有预算也跟着大幅变动。」
「齐藤。」
「对那家伙而言,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齐藤用沉痛的眼神望着恭章。
「可是,如果是今井的话--啊!」
新人的话才说到一半,突然就叫了出来。
「部长!」
整间办公室的人都跟着回头。
「你回来了,部长!」
秘书矢萩晶子赶紧凑上前去提行李。
「回来的真早,部长。」
「一接到山口的电话我就马上赶回来了。」
名高严峻地环顾四周,视线刚好和茫然的恭章对上了。
名高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部长……」
恭章猛然起身。
瞬间--
「啪!」
清脆的巴掌声。
女性员工不禁惊呼出声。
恭章用单手撑在桌沿,忍受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谁让你乱来的!看看你是什幺样子!」
「部长!」
从部长室冲出来的纱和子赶紧切入两人中间,掩护似地挡住恭章的身体。
「你没事吧!?」
「嗯……」
恭章紧咬破裂的嘴唇。
「两个都给我到办公室去。」
「是。」
恭章擦掉嘴角的血迹,跟在名高身后走进部长室。
「今井。」
纱和子也慌慌张张地跟上前去。
一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部长室里,目睹一切经过的社员们,这才发出长长的叹息。
***
「有我在还发生这种事……,真的很抱歉。」
纱和子对着坐在部长椅上的名高深深鞠躬。
「跟副部长没有关系。」
「今井。」
恭章越过纱和子,走到名高面前。
「全部都是我独断独行,跟副部长一点关系也没有。」
「今井……」
纱和子张大双眼。
「不管什幺处分我都接受。」
「喔,奉劝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名高冷冷地笑了。两人视线相交。无言的压力袭击着恭章。不过,现在不是胆怯的时候。恭章并没有移开视线。
恭章咬紧牙关,用僵硬的表情和名高对峙。名高嘴角浮现暧昧的笑容。
「也罢,这个以后再说。你先告诉我目前的情况。」
「是。」
「发生问题的商品在情况明朗化之前,全数停止出货。我已经发出延期通知,说明事情的详细经过。香港那边,我也委托了分社调查。一两天之内就会有结果了。」
「真的是公司的商品?」
「恐怕……」
恭章的视线下垂。
「恐怕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信度。」
「是吗……那个死老太婆还真狠。」
「部长。」
沉默站在一旁的纱和子皱起眉头。
「我已经通过协会,向刊载的D社确认这件事情。很快就可以收到回音。」
「那好。」
名高啪地阖上文件。
「老太婆的处分就留到以后再说。媒体方面情况如何?」
「撤掉的部分已经全部找到替代品了。这是清单。」
「现在增产来得及吗?」
「正在交涉中。衬衫部分,仓纺可以在半个月内生产一万件。」
「进度表都调整好了吗?」
「嗯……全写在这里了。」
名高皱起眉头。
「太赶了。出版社大概会来吐苦水吧!」
「这些已经被史密斯部长压下来了。关于违约部分,对方也都能体谅,答应等事情解决之后再谈。」
「我知道了。我会再跟他们道歉一次,你先回去工作吧!」
「谢谢部长。」
恭章深深一鞠躬,离开了部长室。
叹了好长一口气后,名高靠在椅背上。
「刚士……」
默默守在一旁的纱和子,语气显得十分沉重。
「对不起……辜负你的托付了……」
纱和子僵硬地说道。名高微微望着故意移开视线的她。
「不是妳的错。」
突然间,名高笑了。
「什幺处分都接受吗……我会记住的。」
「刚士……」
纱和子茫然看著名高露出阴沉的笑容。
深夜。
从大阪搭乘最后一班新干线返回办公室后,恭章一放下行李箱,马上就累瘫在办公桌上。
胃一直微微抽痛着。头也疼得厉害。不知道已经有几天没睡了。
事情陷入最糟的状态。闯祸的梅利安公司几乎已经确定中止合作关系。然而,恭章却苦于找不到替代厂商。
因为日币升值的缘故,国内工厂的开价根本不合算。如今才开始寻求跨海合作,近乎不可能。人家也有大半年的订单需要消化。
一般而言,冬天的毛衣大概在前年十月就已经开始生产了。近年来,中国、东南亚等地的产质虽然有上升的趋势,不过能够符合日本严格品管的工厂,仍旧十分有限。
更何况几家口碑不错的下游工厂,早就已经被其它厂商给订走了。单款的订单说不定还有可能,全款的就真的没办法了。
「可恶……!」
这样下去,秋季的销售额几乎等于绝望。
怎幺办才好?恭章紧咬嘴唇。
时针指着深夜。营业部空无一人。点灯的地方除了恭章的座位外,就只剩下部长室。
胃越来越痛。
突然有人拍了拍恭章的肩膀。恭章惊讶地回头,发现纱和子就站在身后。
「副部长……」
「休息一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很糟。」
纱和子帮恭章披了一件衣服。
「我没事。」
恭章强忍疼痛,挺起背脊。
「今井。」
名高走了进来。
「今井,你回来啦?--怎幺了?」
名高皱起眉头。恭章勉强提着力气站起来。
「没什幺。」
「那好,到我那边来。」
「是。」
「今井……!」
恭章对担心的纱和子露出微笑,走到部长室前敲敲门。
其实,他的体力已经接近临界点。然而,现在绝对不能倒下。唯有花名高面前,他不能。
「社长已经做出决策了。」
「要和悔利安解约吗?」
名高对着追上来的纱和子点点头。
「没错。公司不可能坐视不管。后天老太婆会和律师到公司一趟,今井也一起出席。」
「是。」
恭章僵硬地点头。
「生产线准备的怎幺样了?」
「……」
迟疑了一会儿后,恭章摇头。
「只有一半的出货量可以完全确定。」
「真是个一片黑暗的数字。」
「部长!」
纱和子睨了一眼。不过,这是事实。
恭章紧紧咬住下唇。
胃痛又加强了几分。恭章咬紧牙关,不想让名高发现。
「虽然也和国内厂商交涉过,但是价钱完全谈不拢。」
「国内的还是太勉强了吗……」
「嗯。而且,国内厂商的规模也不够大,缺乏从染布到织造的一贯生产线。不管如何--」
「今井?」
「--!」
突然,恭章的胃部像被火烧过般疼痛。
「今井?」
「呜……」
恭章当场跪倒在地。
「今井!?」
名高飞奔过来。
「怎幺了!?」
「今井!?」
「……!」
名高将恭章搂在怀中。恭章别过脸,难为情地扭动身子。
「救护车……!」
纱和子转身就要打电话。可是--
「我…没…事……」
恭章喘着气,痛苦地说道:
「只是…胃…有点痛……」
挤出这几句话后,恭章早已冷汗淋漓。
「纱和子!马上到总务那里拿胃药!」
「好,我马上去!」
纱和子快步走出办公室。
留下的名高将气闷的恭章抱了起来。
恭章又急又慌,可是他连一丝丝抵抗的力气也没有。就像是保护易碎物般,名高轻轻将恭章放在沙发上。
返回部长室的纱和子拿出胃药和止痛剂。吃过药后,突然有块散发着香气的湿布贴在额头上。恭章抬起眼睛,发现纱和子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没事吧?」
恭章轻经点头。大概是药效发作了吧?疼痛的感觉逐渐散去。
「太好了。」
纱和子露出放心的笑容。
「一定是神经性胃炎。」
纱和子帮恭章擦去额上的汗水。
「这也难怪,你每晚都加班到深夜。」
「我真没用。」
恭章用手盖住脸颊。
「这样就不行了……」
「今井……」
名高和纱和子也一样疲倦。两人为了向杂志社赔罪以及和律师开会,哪天不是怕到三更半夜。然而就只有恭章撑不住……
发现名高从远处凝视的视线后,恭章下意识地咬紧嘴唇。
「今井!」
编辑部的同事突然冲进空无一人的营业部中。
「咦!?今井!?」
恭章撑起身子。
「今井!」
「我已经没事了。」
纱和子担心地叫住他。恭章笑了笑,走出了部长室。
「啊、今井!」
「什幺事?」
「文案已经不能改了。请你确认一下颜色。」
「可以再校正一次吗?」
恭章是真的很不舒服。他的脸色铁青,有时还会耐不住疼痛地用力按着腹部。纱和子看着他,不禁皱起眉头。
「刚士,你也想想办法。今井的身体快撑不下去了。」
「怎幺想办法?说要负起全责的人是他。既然如此,就应该有心理准备才对。」
「刚士!没关系。既然你这幺说,那幺我可要采取行动了。」
「没想到山口老师居然会亲自出马。以前的妳可也是个飨铛铛的MD。就让我好好见识一下妳的能耐吧!」
「刚士!」
正想反驳的纱和子倒吸了一口气。
和讽刺的口吻完全相反,名高正用着纱和子从未见过的真挚眼神,深情地凝望着恭章。
「刚士,你……」
名高回过头,苦笑道:
「差不多是时候了。」
「……」
面对一脸茫然的纱和子,名高笑着示意她别担心。
才刚下了出租车,马上就有一股潮湿空气迎面而来。恭章叹了一口气。接近五月底的季节中,香港连日来的湿度都超过九十%。
恭章勉强拖着步伐,走在宛如蒸气室的都市中。
抵达香港已经四天了。由于国内实在没有厂商可以替代梅利安,因此恭章只好将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香港身上。
头上顶着外吊晾干衣物,一路都是焊接时奔窜而出的火星。恭章走在观光客罕至的工业区,拜访今天的第三家厂商。
彷佛随时都有可能掉落的电梯,在嘎嘎声中上了四楼。在柜台报过名字后,恭章立刻被带到凉爽的会客室。他松了一口气。这辈子从没这幺感谢过冷气机。
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汗水时,社长伍先生出现了。
「欢迎欢迎。」
「好久不见。」
互相用流利的英文打过招呼后,伍原本老好人的脸上出现担心的神色。
「你的脸色很差耶。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是吗?一定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恭章暧昧地笑了笑。
「我想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说的也是。」
两人在沙发两头坐下。
「我希望您能够帮我生产同样的商品。」
恭章摊开由日本带来的几种毛衣样品。
「男装吗?」
「是的。布料是百分之百的天然纯棉。颜色样品和款式我都准备好了。」
「唔。」
伍一件一件仔细翻阅。
「商品本身没什幺问题。你的底价是多少?」
「三十块。这已经是上限了。」
「嗯。」
伍面有难色地按着计算器。
「有点勉强。」
「每一个颜色都订一万件也不行?」
恭章试探性地看着伍。虽然说到一万件的时候,伍的脸曾经动了一下,然而情况还是没什幺改变。
「三十二块。半数用现金支付。」
事到如今,恭章也顾不得些许的损失了。
「也不是不可以,何况这是伍社长开的价。」
恭章叹了一口气。总之,突破了第一关。接下来才是大问题。
「那,什幺时候交货?」
「第一批的五千件在七月中旬。接下来--」
「OH,太疯狂了!」
话才说到一半,伍就笑着摇摇头。
「Mr.今井,现在每间工厂都在赶今年冬装的货。这点你应该先讲清楚。」
「要是我先说的话,伍社长就不会陪我继续谈下去了。」
恭章笑答。
伍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样品。
「这是梅利安的产品吧!」
「您怎幺知道?」
恭章露出惊讶的神色。
「如你所见,香港是个小地方。加上这里的工厂大都和贵公司合作过,流言传播的速度非常快。」
恭章为难地垂下视线。伍继续沉稳地说道:
「实际上,我们也很怕李社长。自从丈夫死后,她便身代夫职,让公司发展成香港属一属二的织品厂。就连我也佩服她的经营手腕。可是,背叛客户就是不行。」
「既然您都明白,可否助我一臂之力呢?」
恭章低下头。
「品质、合理的价格和充足的货源,向来是本公司一贯的宗旨。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拒绝好几万件的订单。」
「我很明白你的意思。」
「那幺……!」
恭章满怀期待地抬起头来。但,伍却摇头以对。
「很可惜,我不能答应。」
「为什幺!?」
「就像我刚才说的,光是眼前的订单就忙不完了。」
「那,有没有可能调动中国本土的生产线呢!?」
「Mr.今井,到目前为止,你跑了几家公司?」
相对于恭章的紧咬不放,伍的回答倒是十分稳重。
「……十家。」
恭章老实回答。
「有几家答应你的要求?」
「正在等待回音的有三家。正式签约的,还……没有……」
恭章咬紧下唇。
伍点点头。
「我觉得你弄错方向了。你不应该找上我这种老工厂,而应试试由年轻人经营的新兴公司。想必它们一定很乐意和贵公司合作。」
「这个我办不到。光是经营调查、品质检验,就停花上两个月。我只有您可以拜托了。」
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Mr.今井,你也知道,香港在九七年就要回归中国。没有人知道香港的未来会如何。尽管中国已经开放许多,但是世人对天安门事件还是记忆犹新。因此,年轻人大多有离开香港、移民海外的打算,所以厂家都尽可能的接洽大宗买卖。李社长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才会将贵社的商品外流。」
「……」
「正因如此,香港的经济陷入空前的大混乱。许多小订单都被延期了。」
「……」
「Mr.今井,你刚才说贵公司有贵公司的宗旨。」
「是的。」
「就算是一百件的订单,对我们而言也是重要的顾客。」
「……!」
电流般的冲击震撼着恭章。
「如果我答应你的要求,就会失去信誉。请你体谅我的苦衷……」
伍静静地低下头。
事已至此,恭章也无话可说。
「我明白了。」
恭章站起来,对伍深深一鞠躬。
「抱歉占用您这幺长的时间。」
伍也站了起来。
「接下来你打算怎幺办?」
「还有其它几家公司,我决定全部试试看。」
恭章勉强在疲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Mr.今井……」
「那幺我先告辞了。」
看到纤瘦的身躯消失在门后,伍深深叹了口气。此时,某个女职员从另一扇门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