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的端康王爷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身旁的小厮,低声的问“折颜睡下了么?”
一旁的小厮丫鬟们瞬间都没了话,几个丫鬟们偷偷的转过身来抹抹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小厮们都是男儿,男儿有泪不轻弹,
看见自家平时饮酒适度的王爷竟成了这幅醉醺醺的模样,还是憋红了眼眶。
“二爷,夕玉公子已经睡下了,他睡得很安稳。”
一个丫鬟哽咽着说。还没说完,又转过身来,撇干净眼上的泪水。
韩西城点点头,苍白的脸颊竟然浮现出一丝红晕。
歪歪斜斜的上了轿子,指着抬轿子的小厮们说“折颜一定还没有睡,他一定还在等着本王,等着本王一起用完膳呢!庆祝本王
凯旋归来!走,打道回府!”
下人们小心翼翼的点点头,抬起轿子,就往端康王府走去。
君子慎独,韩西城身体习惯性的端端正正的坐在只有自己一人的轿子里,脑袋却有些不清不楚,韩西城坐直了身体,双眼不受
控制的闭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坠入梦境。
想起了那年自己第一次随着老王爷出征的时候,自己已经是个可以作为一家之主的20岁的青年人,大丈夫了。而花夕玉那年只
不过是个10岁的黄毛小儿。
那一战也是出征蛮夷,是作为端康王的自己的第一次上战场,也是最为凶险的一次。
那时正是蛮夷族最为昌盛的时刻,蛮夷兵强马壮,又占有易守难攻的有利地势,每一个上战场的兵士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面
对战争,热血男儿的万丈豪情不容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退缩,也没有人会选择退缩!保卫家乡,踏上战场!是每一个七尺男儿
梦寐以求的人生!
那场战斗意图估计中的那样,我军路途遥远,后方供给不足,所以一开始众将领就决定采取速战速决的策略,而不能打旷日持
久、耗能耗时的拖延战争。
经过精密的筹划,战术卓越的老王爷平成王韩渊用计把蛮夷引到了没有退路的嵇山的山谷里,两军日夜不休,毫不间断的大战
了三天三夜,最后一直亲授自己武术军法,战绩辉煌的平成王被敌军暗算,体力不支死在了嵇山山谷里,但是通报传到了宫里
面,却以为是自己死在了嵇山之战中。
当时自己并不知情,只是带着最后的士兵包围了蛮夷的军队,并且将他们全部歼灭。
鲜红的血液沾染了漫山漫谷,一场瓢泼的暴雨过后,山上顺着雨水流下来的泥水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山谷里积满的血水几乎
漫过了士兵的膝盖……满眼满眼的都是鲜血的猩红色……
这就是被史官载入史册的西秀王朝历史上着名的“嵇山之战”,侵扰边境多年的蛮夷部落从此一蹶不振,当年年仅20岁的端康
王爷韩西城,因为这着名的一战,从此也名垂千古。
自己少年得志,凯旋着回到都城的时候,才知道朝廷上下都在传说自己死在战场上了,就死在那一片杂草丛生的,低洼的嵇山
山谷里。
韩西城不想参与到复杂的文官的事物中,对着宫里的史官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便打道回府。
刚到府门口,就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站在门前跳往,韩西城至今还记得那样的眼神——望穿秋水。
一身白色纱衣的花夕玉不顾下人的劝阻,固执的站在王爷府的门口,等着自己回来,滋从听说自己死在了战场上,便滴水未进
。
“等不到叔叔回来,我就跟着一起死掉算了。”
这是仆人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告诉自己花夕玉说过的话。
韩西城至今还记得那天,自己掀开帘子的一瞬间,消瘦的少年,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扑到自己的怀里,低声的呜咽“叔
叔,孩儿就知道您没有死在战场上,”
花夕玉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抽泣着看向自己,然后又扑到了自己的胸口“叔叔,孩儿真的好担心你,要是叔叔真的出事了…
…”花夕玉不敢再想下去,还未说出口的话便被又一阵哭泣声压了下去。
韩西城把右手的手掌轻轻的放在少年依偎在自己胸口的湿漉漉的侧脸上,整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表情却并无二致的看向远方
。
没有人知道,从那一刻起,韩西城,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王爷,该下轿了,我们到府上了。”一个抬着轿子的小厮说。
“是啊,王爷,我们回家了。”一干仆人放低声音、贴心的提醒着自家的王爷。
韩西城缓缓的醒过神来,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问“到府上了?”
“到府上了,王爷。”
韩西城揭开帘子,走出轿子,表情变得端正,眼神再一次恢复了清明。
“不要让折颜久等了,还不快随本王回府。”韩西城沉声说。
“是,王爷。”
整个院落变成了刺眼的白色,韩西城只觉得脑袋里晕乎乎的,低声的呢喃到“折颜……折颜……本王回来了。”
一个大大的灵位前面摆着黑色棺材,花夕玉正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韩西城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了棺
材的旁边。
里面就是那个孩子,14岁的年纪,就像是花朵一样绚烂绽开的璀璨华年。
韩西城细细的端详着这个孩子的相貌,缎子似的乌黑的长发,细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长长地翘起的睫毛,还有小巧的鼻子
和红唇。
花夕玉的西周被摆满了白色的鲜花,芳香四溢,美丽的少年一身白色的纱衣躺在里面,容貌安详,面带笑意,双手交叠着放在
胸前。
韩西城颤抖着伸出右手抚摸花夕玉的面颊,依旧是粉嫩的面颊,却是如此的冰冷。
“折颜,本王回来了。”
“看看,这是本王给你带来的桃花,”
“托你的洪福,本王这一次又是凯旋归来,贺寿宴上,跳舞的歌姬们都拿着这枝桃花跳舞,这让本王想起你八岁那年,还是个
小不点的时候,爬到树上去给本王摘的那一朵绽开的桃花,”
“对了,你还写了一首诗给本王,记得么?”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声音愈发的低沉哽咽起来,一旁带着白色头花的丫鬟们都嘤嘤的哭了出来,大家一时无声……
折颜,你是雪地里展开的绝美的白莲,你是无色无味的慢性的剧毒,十年了,你陪伴了我整整十年,对于我这单薄的一生来说
,短暂的十年,就是我这一生最最绚烂、最最美好的光景。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直以为我会先你而去,没先到,首先说离开的,竟然会是你,我的好孩儿。
你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不可企及的美妙梦幻,多少次在梦中拥抱着你,有多少次被世俗牵绊住双脚,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看
着你的笑颜,渐行渐远……
折颜,十年是你璀璨年华中长长地一个瞬间,而对于我来说,着长长地一个瞬间,就是我全部的生命和价值。
你看向我的每一次笑容都掺杂了别的东西,十年来,你不间断的诱惑我,现在你终于得到了……
折颜,没有了你的我,不过是一个完整的躯壳,我的灵魂已经追随着你,无论天涯海角,这一次,让我来寻找你,好么?
韩西城站起身来,把那枝桃花簪在花夕玉的鬓发上,弯下腰,手伸进棺材里,要把鲜花簇拥中的纤细少年抱出来。
一众仆人生怕自家一根筋的王爷会做傻事,赶忙上去劝阻,香儿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喊道“王爷,夕玉公子已经死了,您就让他
安息吧!”
“是啊,王爷,您可不要做傻事啊。”
“王爷,您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韩西城猛的转头看向众人,低声说“折颜没死,你们不准胡说!”
仆人们都被端康王憋得猩红的眸子吓得愣在那里,眼前这人真的是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二王爷么?真的是遵循古礼
的端康王么?
韩西城把怀中冰冷消瘦的躯体紧紧的抱在怀中,窗外下起了巨大的雷雨,雷声震天,屋内,众人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声声嘶力
竭的嘶吼声,还有无能为力的哭泣声。
“折颜——!折颜——!啊!折颜!你醒醒啊,折颜!!”
像是要借着狂风暴雨,倾诉心中所有的悲痛!
折颜,你是我生命中无可取代的万里晴空,只有当暴雨来临时,我才会真正的明白你赐予我的无限的光辉。
折颜,现在才懂,真的,太迟了,是不是?
折颜,我想你。
第八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浑身湿透的韩西城抱着身体冰冷的少年走进自己的卧室,亲自为花夕玉洗澡洗头发,然后换上那件用金线在左肩处绣上大朵大
朵展开的牡丹的里衣——这是花夕玉生前睡觉时最爱的里衣,缓慢的细心的拾掇完之后,韩西城把少年抱了回床上。
韩西城把花夕玉的身体盖在被子里,然后自己转身掏出一副放在自己身上的那副画卷,身着白衣的少年,荷着精致的花锄站在
一颗落英缤纷的花树下,漱漱的花瓣飘落下来,肆意的散落在少年乌黑的长发和肩头上。
韩西城把画卷展开挂在自己的床头,做到床边,把花夕玉的身体抱在怀中,双眼直直的看向墙上的画卷,“折颜,你还记得么
?就在那一年,本王21岁的生辰那天,你正好是11岁的那年。那一年你突然长了个子,倏地一下,一夜之间个子就窜得很高,
所有的衣物都要重新缝制,因为身体突然的向上拔高,半夜的时候,膝盖上的骨头都疼得剧痛……”
“叔叔,叔叔,您现在有时间么?”
花夕玉披散着满头黑色的发丝,脑袋从门缝里面探进来,大大的眼睛看向端坐在书房案桌前的韩西城。
韩西城瞥了一眼那双掩映着昏黄灯火的眸子,为什么看起来总是湿漉漉的?
还有那胡乱散落在胸前的黑色发丝,软软的,就像流水似的,好象随时都能从雪白的纱衣上流淌倾泻下来。
“折颜,进来。”
韩西城抬起头轻唤折颜,放下手中的狼毫,挂在文案的笔架上,再抬起头来,就看见已经长得很高的纤细的少年笑盈盈的站在
自己的面前,满眼承载的,都是温润的笑意。
韩西城恼极了花夕玉这样的笑颜,总是让自己无法安安稳稳的对视,于是声音僵硬的说“折颜,本王对你说过多少次了?男孩
子要注重仪表,要落落大方,不要披头散发,也不要过于精致。你喜好纱衣本王没有异议,但是,一定要……折颜?”
韩西城顿住了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绝美秀丽的面庞不知何时已经放大在自己的眼前,花夕玉就这样一只手撑着下巴
就着案桌上的灯火直直的看向自己,蒙昧的灯光下,有着卷卷睫毛的浅棕色的眸子依旧是湿漉漉的,带着浓的化不开的柔情。
两颊旁较为短一些的乌黑的发丝包裹在白皙的脸上,像是泼在了上好的白色的宣纸上浓重的化不开的墨,韩西城呆呆的看,双
眼有些出神……
这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一点点看着他欢笑、流泪,看着他一天天长高,变得成熟。
可是,自己怎么也弄不明白,明明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怎么会生的这般……妩媚?
韩西城眯了眯眼睛,兀的想起母妃说过的话“小的时候就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定是倾国倾城的绝色,放在家里也也是
给自家长脸的端庄品貌……”
猛的打断自己,韩西城坐直了身子,咳嗽了一声,冷冷的说“折颜,本王是怎么教导到你的?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男孩
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样子,不要软着腰靠在桌子上,像个女孩子似的。要永远记得,你是个男子汉!”
花夕玉被向来严厉的韩西城那凌厉的眼神看的一惊,立马站直了身子板,可是高挑的身形,被勒住的纤细的腰肢,白皙的面颊
,殷红的唇瓣,怎么看,怎么看,还是像个姑娘家的模样?韩西城想到:大概,这就是母妃说的相貌绝丽吧。
站在案桌前抵着脑袋的少年抿了抿唇瓣,低声的嘟囔着“谁要做男子汉啊……”
韩西城猛的转过头来“放肆,你说什么?!”
年岁渐长的花夕玉也不似小时候的那般,脾性总是倔的紧,常年面对行的端做的正又一直对自己谆谆教诲的端康王,脑袋也终
于变得灵光一些了。
转眼便笑嘻嘻的把身体轻轻的依附在韩西城宽厚的肩膀上,温温软软的说“叔叔,孩儿是说啊,今天是您21岁的生辰,折颜想
送您一件礼物。”
“哦?是何礼物?”韩西城挑挑剑眉,疑惑的问。全然没有发现,自己一身白纱的孩儿正娇笑着搂着自己的臂膀,眼神无限的
沉醉,迷乱了满室的光辉。
……
“叔叔,孩儿想为您舞上一曲,您可愿意琴声相和?”
韩西城觉得跳舞是那些个花楼上卖身卖笑的女子才会的伎俩,男孩子怎么可以学会这些?但是转念一想,这日便是自己的生辰
,一向有礼有节的端康王爷觉得拒绝别人的礼物总是不好的。
沉吟了一会儿,韩西城点点头,花夕玉笑着跑到书房里拿了一把古琴出来。
再出来的时候,少年的手里已经抱着一把漆上了红色的古琴。韩西城站在落花不绝的芳树下,双眼直直的看向一边笑着,一边
蹦蹦跳跳跑向自己的花夕玉。
“折颜,走路时姿态要从容淡雅,不可毛毛躁躁的。”
韩西城接过古琴,抬头看见花夕玉因为奔跑而在额头泛出的晶莹的汗渍,便冷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放在花夕玉的手上,“
折颜,把额头上的汗渍擦干净。”
花夕玉依旧是笑着看向韩西城,接过帕子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叔叔。好香啊,”花夕玉半眯着眼睛说。
韩西城一愣,沉声说“男人身上哪来什么香味?休得胡言。”
花夕玉抿了抿唇“知道了,”然后撇过脑袋,更小声的说了一句“韩老头。”
看见韩西城眯了眯眼睛,脸色不善的看向自己,花夕玉赶忙笑着跳到了一旁,笔直的站在大大的花树下,用少年浅浅的稚嫩的
嗓音娇笑着说“叔叔,折颜为您舞上一曲,您弹奏一曲《凤求凰》可好?”
韩西城抖了抖身上深蓝色的长衫,席地而坐,漫不经心的说“《凤求凰》?哼,淫词艳曲,本王弹不来,一首《醉清风》,要
便要,不要便作罢。”
然后端端正正的摆好姿势,把古琴放在腿上,等着眼前的少年发话,心理面却是坐等着那个孩子和自己憋气的模样。
谁知花夕玉直直的看了姿态的端庄的韩西城一会儿,“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舔了舔殷红的嘴唇,“也罢也罢,《醉
清风》倒也将就着衬得上着良辰美景,叔叔,那就《醉清风》吧。”
说罢,便撩起了广袖上的白纱,朝韩西城挑了挑眉毛,便把着薄薄的一层白纱遮在脸上,只露出那一双魅惑湿润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