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谈式微寸步不离。其实他不敢离开半步,苏阗像个永不放弃的死士逮到机会就能自残。谈式微亲眼见他浑身的血痕,
见他手腕上结过疤的伤口再次裂开。潺潺的鲜血像滚烫的熔岩倒流进谈式微的心窝,刺得他眼睛酸涩,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惹
得他浑身发抖。当一切归于表面的平静,谈式微呆在他身边替他包扎伤口,动作却并不轻柔,反而像在复仇一般,处理粗暴。
哪怕让他疼,他只希望听见他哼那么一声。而那个人却像得了失觉症,疼痛早就麻木。
长久的沉默像阴霾一样在心中挥之不去。
吊针扎在他泛青的手背上,他安静的躺在那里。“说句话,好吗?”谈式微真心害怕了,他小心翼翼伸手过去,发现他的手冰
冷,隐隐的竟带一丝死气。仔细得替他搓着手心,搓那么用力可怎么也搓不热,急得谈式微竟禁不住的哀求,“别这样对我。
是我不好,求你,别跟自己过不去。”
床上的人没半点动静。而那个唯一能言语的人,也差不多接近了崩溃边缘。金色的发丝凌乱,下巴布满胡渣,样子狼狈,他沙
哑着嗓音,“我可以让你见他。前提——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他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谈式微想象中的迫不及待,他睫毛处竟凝出了一滴泪,什么话都没说,慢慢把头偏了过去。
“来人,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谈式微无力得伸手摇了一下手铃。
良久,高高瘦瘦的侍从才出现,他正准备上前给苏阗换上。谈式微猛地抓住他的手,用力向外一甩,他愤怒得扬起眉毛,“我
说过你可以碰他吗?给我滚出去。”
侍从低下头,闷声不语的迅速退了下去。
转脸,谈式微又换上了温柔的表情,替苏阗换上干净的衣物。苏阗没有反抗,像木偶一般任他摆弄。
过了一会儿,侍从端上一些糕点。谈式微怀抱着苏阗,把糕点掰成一点,喂到他嘴边,“我特地派人请了师傅做的。吃饱了,
你才有力气见你想见的人。不是吗?”
苍白干裂的唇瓣动了一下,颤抖得微微张开。吃了一点,苏阗突然开始说话,“让我一个人单独呆会儿。放心。在没见到那个
人之前,我不会蠢到再伤害自己。”
“在让你见那人之前,我精心准备了份礼物给你。我猜你一定会高兴。”谈式微为苏阗能开口对自己说话而心生愉快。他高兴
得让周围的侍从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的这个主子总是把自己受的气转嫁到他们这些奴才身上,真是又累又气。
谈式微离开的时候,苏阗把刚刚送糕点的侍从单独留了下来。糕点的味道很特别,就算是谈式微请来的糕点师傅也不可能这么
凑巧得做出相同的口味,除非有高人指点。
“你是谁?”苏阗虚弱得望着站在面前低眉垂目的男子,看不清这个人的模样,但他从头到尾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待那人仰起头,那骄傲的姿态和英俊的面容让人呼吸一窒。苏阗苦笑,原来他犯不着等很久。苏阗的目光柔软到哀伤,对方刚
向前一步,苏阗就皱眉摇了摇头。
于是,他停下脚步,遥遥得望着他,目光里全是坚定,“我会带你走。”
苏阗微笑,躲闪着目光,“不,不用了。能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
“这件事没的商量。再呆下去,你会死的。”
苏阗拔了手背上的吊针,“我没事。”
“别说蠢话,快跟我走。”魏长暮心疼得厉害,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竟也爆出了可怕的血丝。
“谁在说蠢话?你以为你带着我能轻松离开吗?就算我跟你走了,谈式微还是有办法把我再弄过来。你保护不了我。所以,别
这样傻。首先你要做的是回去,南崎需要你。然后——忘掉我。”
“我不会走,直到你跟我走。”
“你别逼我。”
“苏阗,别耍小孩脾气。跟我回去。”
“我和他上床了。”
魏长暮眼神发怵得盯着他,又一步步向他靠近,“以后再说。你需要治疗,不然你的病要复发了。”
“长暮,它已经复发了。我真的很累——放过我,好吗?”
“是我让你累吗?”
苏阗想都没想就回答,“——是啊。”
“你想清楚。我会等你。”
“你聋了吗?我说我想得很清楚,我不跟你回去。我厌烦了,看见你被杀或者担心你死去,都让我厌烦。魏长暮,你是个懦夫
。你根本不敢回去面对烂摊子。我的失踪正好给你找了借口。不是吗?懦夫。”
“苏阗,你以为我听你这么说,会生气吗?”魏长暮面色淡然,不愠不火,“如果带不走你,南崎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
会等你答应。”
“谈式微不会那么笨,你大概等不到那天。”苏阗苦笑。
苏阗摇摇晃晃得下床,魏长暮想上前扶一下,却被他反手甩掉了。苏阗突然把目光投向魏长暮背后,满脸堆起甜甜的笑,“你
不是要给我礼物。在哪里?”
“你怎么?”谈式微显然一时还无法适应苏阗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即使这样的转变对他极为有利。
“你难道喜欢我扳着脸?我刚刚想通了,那个人的生死现在与我无关。你也不必答应带我去见他。”苏阗很大声的宣布,但这
话不仅只是说给谈式微听。
谈式微亲热得搂住苏阗,带他下楼,上车。苏阗看着魏长暮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心也渐渐变冷,没了继续假装的力气
。耳边是谈式微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其实他一句没在意。
到了那家餐厅,看见那张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脸,他又无端手指发抖,心口晃得厉害。谈式微在边上握住他的手,牢牢的握着,
“放心。我在你身边。”
“小阗。”那女子骨子里有风尘味,见到苏阗的时候,她微微蹙起眉,突然站起身。
“你说的礼物是?”苏阗喉头发紧,一心想离开。他不想见到那个女人,一点都不。
“别逃。我知道你恨她。”谈式微按住苏阗的手,冲身边那几个人使使眼色。
餐厅里坐满了人,眼见着那漂亮优雅的女子屈膝跪下来,朝着苏阗和谈式微的方向磕头,嘴里还默默有词,“对不起,我是贱
女人。对不起。”女人白皙的额头擦破了,露出一道红印,可他继续躬身磕头。在场的人惊呆了,难以想象那样风华绝代的女
人到底犯了什么样的罪过,竟要行这样的大礼赎罪。
“喜欢吗?宝贝。”谈式微替苏阗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凑近他的耳朵小声的说,“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Chapter57
苏阗双腿一软,下一刻腰盘撞在桌角,可他不疼,因为谈式微用手背替他挡了一下。把苏阗护在臂膀里,他白皙的手背立刻泛
青肿出来一块,他痴痴的贴在苏阗耳边笑着说,“好戏还在后头。”
苏阗面无表情得跟着谈式微坐在风景最好的位置用餐,视野极好,那女人磕头的场景全数能落入眼里。他灿烂的一笑,冲苏阗
举杯,“你看,我能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也许这本该大快人心,可苏阗眼底却没一丝快感。反而发自内心的厌恶。很快,谈式微所谓的好戏上来了。
几个猥琐健壮的男人把女人从地上强架着进了餐厅的地下室。谈式微领着苏阗慢悠悠的走进去,立在门口,突然一阵凄厉的女
声直冲耳膜。苏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几个男人竟把她按在地上一个接一个轮番强暴。苏阗不知怎的浑身发抖,远远
的看她衣不蔽体得倒在地上。木然的眼神触到苏阗的时候,方才有了焦点,眼神在苦苦哀求。
“喜欢吗?”那双手轻柔得抚在苏阗的脸颊,苏阗却禁不住瑟缩了一下。他愤怒得拍开他的手,冲他吼,“够了。放开她。”
“不喜欢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变态?”
“哦?你觉得这个女人又有多正常?她为了复仇,竟然引诱你那个只有十几岁的哥哥,还生了你。最后她还是害死了你哥。你
说她能有多正常?”
一个秘密被揭穿,就像表面痊愈的伤口被人戳得血流不止,“我的事,不用你插手。”
“那只凭你,你以为能拿她怎样?你恨她,她却生了你,结果你什么都不能做。她是你亲生母亲,这对你来说是个耻辱。不过
我该感谢她,如果没有她,就没有你,那我的人生也毫无意义。啊,对了,我一直忘了告诉你——她是魏长暮老熟人。魏长暮
的催眠就是她教的。”
“你想说什么?”
“他和你在一起真的就那么纯粹吗?”谈式微示意楼下的人散了。
苏阗甩开谈式微的手,忍着鼻尖那股浑浊腥臭的恶心。阴湿的水池断断续续落下水来,躺在地上的女人惨白得触目惊心。苏阗
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突然一只手牢牢握住苏阗的脚腕,绝美的五官完全扭曲,活像一条离开水的鱼,她努力翕合唇瓣,“苏
阎的死,真的是意外。我不想害他。”
“可他死了。”苏阗蹲下身子看着她,满脸哀伤,“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孩子——你必须离开这个人。他是魔鬼。回到长暮身边。”女人不怪苏阗没有及时出手相救,不怪他站在餐厅里像别人那样
冷漠得对待她,也不怪他不肯原谅自己。但他不能这么对待长暮啊。
苏阗皱眉,用力摩擦自己的手腕,“一样的。无论我在谁的身边结果都会是一样的。”一滴滴浓稠的血滴忽然落下来,滴落在
女人惨白的脸上。女人疯了一般,尖叫。
谈式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苏阗身边,他用力抓住他的手腕,止住那从指缝间渗透出来的鲜血。那双手上早就结满了一条条的
疤痕,有些伤才刚好,他只需轻轻一拨又会血流如注。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得了败血症,根本伤不起,只要一个细小的伤口足
够结束一切。
苏阗躺在谈式微的怀里,四肢冰凉,他笑了,发自内心的高兴,“谢谢你的礼物。我现在高兴了。”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谈式微剧烈摇晃苏阗的身体,他恐惧面前看到的和即将发生的,一念之间,他也许毁了他。谈式微
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很多话,“我知道你喜欢过平常的生活,我已经在河巷买了套三居室的普通房子,里面的摆设和你以前住
的房子一模一样。我还特地学了烧菜,都是你爱吃的。我知道你爱魏长暮,我不会再派人杀他。我也不会对南崎做任何手脚。
只要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可是,你为什么还这样?”他紧握住苏阗的手,想暖和一下那越发冰冷的身体。
“阿谈,你不是说能满足我所有的愿望?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愿望就是这个。别再试图救我。一切都会结束。”
“不——,你休想。你不怕我毁了你的心上人?”
“放手吧,阿谈。不要让我带着怨恨离开。否则我也会送你一份礼物——祝你孤老终身。”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口齿已经不清
,脑中像电影回放一般浮现少年时的自己,他总是跟在两个哥哥后面,十八岁时认识了魏长暮,二十五岁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
死去……
谈式微苦笑着,把轻若无骨的他抱起,直往外冲,“来人,来人!”他痛哭流涕的喊着。
魏长暮在那座空宅里站了一天,夜深了,他们还没有回来。他独自站在窗口,冷风吹了进来,漆黑的夜色把所有的亮光湮没,
就像万丈深渊不留一条活路。心尖没来由传来一阵刺痛,被针扎一般的疼。
第二天,有管事的人行色匆匆的带着一帮人坐车离开。魏长暮也跟着一起去,没想到跟着他们居然到了医院。在重症病房外,
站着一排的特护,都是谈式微精心挑选的。可看了一圈都没见到苏阗的人影,魏长暮的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一帮人低头哈腰行礼,谈式微从一间病房里走了出来,医生又单独和他说了几句,之后,他面色更加憔悴。魏长暮穿上医生的
衣服跟着一群特护混了进去,被各种仪器包围的病房里,苏阗就睡在中间,身上插满各式各样的管子。
魏长暮听到三个字,“脑死亡。”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用力咬了下舌尖,很疼,嘴里一股血腥味。
不过他还是不信。他不相信那个活蹦乱跳的苏阗会成为植物人。待到夜里,他单独进了病房。那些乱七八糟的管子让他都没有
办法真真切切摸到他的人,魏长暮站在他的病床旁,温柔的看着他,“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我会带你离开。”
某天,VIP的特护病房里,护士在换吊瓶掀开被子,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她急忙跑进走廊失声尖叫,“病人不见了!”
张跃然很头疼。他的私人诊平白无故多出了个特大病号,问题是这个病号的家属居然把整间诊所当成他家。
魏长暮天天都给苏阗擦身,各种脏活累活都他一手包办。白天他把南崎的事搬到病房里做,晚上他抱着苏阗一起睡。他会对他
说很多话,把白天的烦心事告诉他,或者回忆一下从前的趣事。虽然这一切从没得到回应。
到了昙花盛开的季节,魏长暮把几盆养得最好的搬进了病房。
他拉开窗帘,笑着望着床上的人,“记得我说过今后这些能记得一辈子的事我都想和你一起完成吗?我可没爽约。”他回到苏
阗的床边,用手心包裹住他的手,“你也要信守承诺啊。”
傍晚,晚霞像一团团舒展开的红色牡丹。窗口的昙花悄悄的盛开,魏长暮愉快得搂抱着怀里的苏阗,“快看,昙花开了。”怀
里的人似乎真的动了一下,魏长暮的手背一凉,侧过头时,发现一滴泪正从苏阗的眼睫处滑落下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