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个比方就二分之一吧,那如果竖轴上的区间是一到二,那横轴就是二分之一到一了对吧?”
黄瑾琛点点头,片刻,恍然大悟地说:“哦,所以投射完了以后就比原来少了一截,比如吹灯拔蜡这轱辘就被掐了不播了是么
?”
“就是这么回事。”
“那咱们还跑什么呀?”
寇桐笑了:“不真的挂在墙上,不代表你在空间里也能不死,只不过这里的死亡模式被默认为空间强行被破坏,而且说实话,
死一回的滋味没那么舒服。”
黄瑾琛跃跃欲试,打算猎奇一回。
寇桐假装没看见,加快了些脚步,偷偷跟黄瑾琛说:“快点,老东西被我忽悠住了,咱们跟着他走,这是他自己的意识投影,
尽管他自己不知道,但是他本能地知道往什么地方走。”
第七章:老姚(二)
一照面,寇桐就发现老姚挺懒得搭理自己,他好像对任何人都有某种敌意,包括自称老朋友的钟将军,对自己更甚。
为什么?
一般初步进入某个人的意识投影空间的时候,只要进入其中的人老实点——比如别像黄大师这样,又爬大高塔,又砸人家玻璃
,还调戏土着民,做出这些类似于攻击的行为,空间本身在还没有展现出内部的冲突时,会相对比较和平一段时间,体现的应
该是一个人比较表层的意识。
这么看下来,至少老姚他不是一个性格很孤僻的人。
单个人的意识投影和多人交叉投影不一样,多人交叉的时候,为了缓冲双方的意识冲突,里面很少会出现进入者以外的人。
而单个人的意识空间很稳定,有固定的规则,是个完整的个体,一般可以从里面的热闹程度,折射出一个人重视人际关系的程
度。
眼前这条车水马龙的大街,至少说明老姚是个惯于应酬、偏向于社会型的人。这样的人,到了老姚这个年龄,按理说应该是十
分圆滑的,即使真的因为某种原因对别人抱有敌意,也不大容易被对方感觉到,何况是直接阴阳怪气地拿话刺别人了。
他心里一定有某种已经压抑不住的冲突。
寇桐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偏头看了黄瑾琛一眼,发现黄大师正以一种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大街上不停和他们擦肩而过的行
人看。寇桐的目光就在平光眼镜下闪了闪,他不止一次地觉得,黄瑾琛的目光很凉。
是的,不是冷,是很凉。
乍看之下,黄瑾琛是个很会自来熟的男人,比较好说话,识逗识闹也颇为识趣,但是当有人坐在他身边,即使大家凑在一起很
放松地磕牙打屁,当别人把不小心把杯子往他那边稍微推一点的时候,他也总会无意识地同时挪一下自己的杯子。
黄瑾琛作为一把潜伏在恐怖组织中很久的“枪”,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藏在瞄准镜之后的生存方式,他可以几十个小时地把自
己的呼吸频率降低到极致,趴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一丝不苟地等着一个目标。
别人很难想象,他当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有的时候寇桐甚至忍不住怀疑,他真的分得清眼睛看到的人,和瞄准镜里看
到的人么?
一直被人称为“枪”,他会不会也下意识地把自己和别人都物化?
正这当,黄瑾琛用胳膊肘轻轻地捅了他一下:“哎哎,你看这老东西还挺假时髦,往咖啡厅里钻。”
结果黄瑾琛说完一低头,就发现寇桐正假装风魔地鼓捣着一个不知从哪摸出来的操纵匣子,还像模像样地按着耳朵上夹着的一
副听音乐用的蓝牙耳机,假装是联络器,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说:“还有多久能调试好?哦……哦,好的,你们尽快,我是无所
谓,老首长大老远地来了,别让人家陪我们做无用功。”
黄瑾琛叹为观止地看着他演话剧似的,抬腿迈进咖啡厅,还颇为抱歉地对已经坐下的姚硕点点头:“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好像真事似的!
咖啡厅里灯光很暗,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外面分明正午太阳当空,一跨入门口,却像是突然进入了夜晚,音乐声也低低沉沉的
,里面没有多少人,客人们都很安静,分散地坐在各个角落里,影影绰绰模模糊糊的,非常能保护别人的隐私。
黄瑾琛的瞳孔飞快地因为黑暗而放大,他脚步微妙地顿了顿,被寇桐发现了,就听见寇桐低低地给他解释说:“你看出来了吧
,这就是投影空间的奇特之处,很多事是不能以常理来判断的。”
姚硕占了一个双人的位置,要了杯喝的东西,人往后靠在靠背上,脚却伸得很长,占了对面椅子下面的几乎全部空间,明显不
打算和他们俩人为伍,寇桐也没讨人嫌,识趣地跟黄瑾琛坐在了靠近吧台的小座位上。
黄瑾琛这才问:“不能以常理判断,总要有个理论依据吧?不然这玩意不是太莫名其妙了?”
“有。”寇桐留着一只眼睛看着姚硕,话音压得很低,语气也很慢,“他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是个什么地方,所以会在一开始就
依据本能,把我们领进这个地方,我说过,他是这个投影空间的主人,所以会本能地知道往什么地方去。这个咖啡厅,对于他
来说,就代表冲突。”
黄瑾琛眨巴眨巴眼睛,表示提高业务水平,实在是当务之急。
“比如他一方面是个很强势的人,非常咄咄逼人,一方面心里又隐藏着某种懦弱的品质,加上一些外因——我们叫它压力源的
刺激——这使得他现在心里的矛盾突出出来,自身已经无法调节了,才会导致他一些异常行为。”
黄瑾琛恍然大明白状:“哦,有道理。”
寇桐忽然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要形象一点解释这种冲突,打个比方,就比如说你本人,你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外向
,非常不拘小节,喜欢热闹和交朋友,但实际上和别人很有距离感,你太长时间游离在正常的社交之外,不知道该怎么样看待
别人、和别人相处,又怕露出马脚来……哎?黄大师,你的手往哪摸呢?”
黄瑾琛的手下意识地往自己的腰上别枪的地方摸,听见寇桐的话音,立刻顿了顿,仿佛回过神来似的,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
走,最后非常自然而然地放在了寇桐的大腿上,还冲他挤挤眼睛:“黑灯瞎火,你说呢?”
寇桐自觉自己麻杆男人一个,腿上没什么料,一穷二白,被摸两把也不知道谁占谁的便宜,于是躲也不躲,继续说:“所以你
看,当别人的话题中心是你本人的时候,你会下意识地神经紧张,做出一个本能的攻击或者防御的动作,然后等理智赶上本能
,再用别的方法把话题岔开。”
他说这话的时候,忽然用手掌覆上了黄瑾琛放在他腿上的手背,他的手掌有些粗糙,中间有各种各样的伤痕,却很温暖。这突
如其来的温暖叫黄瑾琛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了一下,然而还没来得及让他对这个黑暗中的亲密接触有什么悸动反应,寇桐就收
回了手和腿,笑了起来:“当然,我刚才说的你不用当真,这只是普通骗子们拉关系骗取别人信任的一点小手段。”
黄瑾琛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寇桐耸耸肩,非常轻松愉快地翘起二郎腿,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皱皱眉,说了一声:“不介意吧?”
还没等黄瑾琛回复不介意什么,他就把两人份的糖都给弄过来,倒进了自己的咖啡里,末了还非常土鳖地评价说:“这玩意不
是跟中药渣滓一个味么?傻洋鬼子才爱喝这玩意。”
黄瑾琛:“……”
感觉他这句话十分对不起这身衣冠禽兽的打扮。
寇桐若无其事地接着说:“任何人都是有两面性的,人的心理状态长期来说,处于一种平衡状态,不可能只有一方面的特性,
只不过大部分人没事的时候不大可能把自己两方面的性格或者心理冲突表现给别人看,所以总会有一边侧重。因此泡妞和装逼
时候,必杀技之一就是故意说出和对方表现的性格相反的一面,不管真有还是假有,反正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文艺很有水平,
非常像是个陌生的知己,跟自己心灵深处有裙带关系。”
黄瑾琛深沉地思考了一下,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泡我?”
“……”寇桐顿了顿,“我是在给你介绍职业技巧,干我们这一行的人,除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之外,还要学会如何安全避雷
地装逼。”
黄瑾琛对他的前辈投去深深的崇拜目光。然而寇桐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了姚硕身上:“拒绝别人靠近,搓揉糖纸的动作显得
很焦虑……你说他在焦虑些什么呢?”
黄瑾琛说:“老钟不是说他家里在闹离婚么?”
寇桐反问:“钟将军说话能信么?”
黄瑾琛从善如流地回答:“必须不能啊,不然母猪都能上树了。”
寇桐笑起来,觉得这位同事真是非常上道。
他笑起来的时候,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即使坐在他对面的人,也只能看见他微微侧着的脸上的一只眼睛,桌上只有一盏颜色
昏黄的台灯,使得一切看起来都很朦胧柔和。
黄瑾琛突然发现寇桐的黑眼珠比例要比别人多一些,所以当他盯着什么人看的时候,目光就显得很有感情,几乎能算是含情脉
脉了,特别是他盯着别人看,嘴角还微微翘起来的时候,画出来简直能直接贴到墙上,评个年度最治愈的笑容没问题。
黄瑾琛突然很遗憾他刚才没接自己的话茬,不然被这样给力的“第二眼帅哥”泡一泡,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在这时,咖啡厅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了,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几乎能闪瞎大家的眼,寇桐一边本能地抬起手在眼前挡
了一下,一边小声微带兴奋地说:“来了!”
黄瑾琛的视力比他的适应性要强很多,此时已经看清楚了门口的人,只见那里站着两个持枪的男人,一身经典的抢银行打扮,
手里拿着枪,脸用丝袜蒙着,露出两只眼睛。其中一位胖一点的非常霸气侧漏的往房顶上开了两枪,在一堆玻璃碎裂和人们的
尖叫声里扯着嗓子吼:“把保险柜打开,钱拿出来,装在麻袋里!不准乱动,不准碰手机,谁敢偷偷报警,老子就干掉谁!”
黄瑾琛还没有熟悉投影仪这个神奇的空间里面的游戏规则,于是登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究竟是自己穿越了,还是那两位哥们儿
走错房间了。
第八章:老姚(三)
黄瑾琛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自己藏进了一边植物的阴影里,动作十分迅捷,手脚悄无声息,就像一个贴在墙上的影子似的,寇
桐没管他,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整个咖啡厅的光和影子上。
这个地方非常的特别,一方面非常非常的暗,对姚硕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另一方面这种安静和不可告人的暗,却在此时又
被这两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突然打破。外面刺眼的强光和室内的暗混在一起,于是演变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现象——咖啡厅里
忽明忽暗,并不是空间上的交替,而是时间上的交替。
寇桐微微闭上眼睛晃了一下头,被这忽明忽暗的光晃得有些眼晕,任何一个人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心情都不会很平静,他感觉
到某种加剧的焦虑。
这是空间的主人在彷徨,因为心理状况很不稳定,所以造成了投影空间也会相对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
枪声响了,走在前面的一个劫匪毫无预兆地仰面倒下,额头正中一颗明显的弹痕,随后血迹才慢慢淌下来。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里,悄无声息地把人一枪毙命……寇桐忍不住按了按额角,心想黄瑾琛这根搅屎棍子,可真是太能添乱了。
然而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咖啡厅里好像鬼屋一样忽闪忽闪的光突然不闪了,所有的光一下子都被挡在了大门外,里面的人们
好像不敬业的群众演员,光顾着围观忘了台词,都这半天了,才反应过来出了人命,开始在黑暗里尖叫,四处奔逃,没头苍蝇
似的。
一直潜伏着的姚硕猝不及防地扑了出来,身手利落地卸了另外一个劫匪的武器,膝盖顶在他的膝窝里,扭住他的肩膀,宝刀不
老、一气呵成地把这个倒霉的笨贼给按在了地上,卡住了他的脖子。
随后不知谁把咖啡厅里的灯打开了,柔和偏向暧昧的暖色灯光辐射开,门外同一时间响起了警笛声。
等到尘埃落定了,老姚这才抽身出来,格外冰冷地看了黄瑾琛一眼:“是你放的枪?”
黄瑾琛还没说话,寇桐就先一步站在了两个人中间,他从老姚的左侧迈上一步,只用了半个身体挡住黄瑾琛,动作十分自然,
既像是要把他们两个隔离开,看起来又不像非常刻意。
寇桐压低了声音:“姚老,我已经通知我们外面的系统调试员,尽快调试设备,放我们出去了,您放宽心。”
他的话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低,最后格外清晰地咬了“放宽”两个字,然后扫了黄瑾琛一眼,微微摆了摆手,侧过身请姚硕
先过去:“这里太乱了,我看那边地方稍微大一点,咱们过去吧。”
姚硕表情颇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太难听的,只是隔着老远又看了黄瑾琛一眼,很有意见地说:“要我说,特
权阶级的存在就是腐败的开始,你们部门一直缺乏监管,又什么人都往里招,实在太无法无天。”
寇桐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不评论他这句话,反正听着心酸的是钟将军。
黄瑾琛往外看了看,翻了个白眼,默不作声地把枪背在身后,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姚硕这个死老头
子就颇为手痒,在脑子里幻象了一番,怎么把这个老东西按在地上,掐着脖子,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的重口味血腥暴力场
面。
他想入非非得太过投入,以至于一脚没注意,狠狠地踩在了寇桐的后鞋跟上,差点把两个人同时绊住。
黄瑾琛吐吐舌头,预感姚老湿又要有话说了,果然,姚老湿非常看不惯地皱起眉,清了清嗓子:“再看看你们这都是什么素质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你们没受过军训么?像什么样子?你们……”
寇桐却不理会他封建大家长似的絮叨,径直越过他。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咖啡厅的后门处,这里挂着一块老旧的“闲人
免进”的牌子,寇桐一把揪下那块牌子,猛地推开了窄小的后门。
那一瞬间,跟在姚硕身后的黄瑾琛敏锐地发现,姚硕肩膀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仿佛下意识地要去阻止寇桐一样,然
而想起来又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只能保持着那样一个别扭的姿势,愣愣地站在原地。
黄瑾琛伸长了脖子,只见那道门后面居然是一座山,被寇桐推开的门就像是连通了另一个世界。
山高极了,山脊宽阔,却挤在一个围墙里面,也不知道山底下压着什么妖魔鬼怪,不到两米高的围墙竟然把一座高山给困在了
其中。
正门的天光一如正午,后门就是黯淡的傍晚,太阳已经看不见了,天光也已经黑了下来,唯有山头上嶙峋的石头和干枯的树枝
自高处垂下来,无风的夜里一动也不动地僵持在那里,就像是某种怪物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