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布鲁斯往外走,艾伦·托马斯取下挂在墙壁上的一副睡莲油画。
我不想和他说话,不想看到他,只想快些离开这里,重新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再和他分道扬镳。
布鲁斯刷卡打开了门,他说要带我们去找艾琳。这句话陷阱的意味太浓,可我还是去了。这次过后,我以后都不想再看到托马斯一家。
我有预感,这将是我生命里最蠢的一天,从前,以后,都再不会有这么蠢的一天了。
我们往楼梯上走。到了光线明亮的走道上,跟着布鲁斯的指示来到了一扇木门前,他敲了三下门,报上名字后,里头的人开了门。他们也拿枪挟持了艾琳,这下就变成了非常老土的交换人质的戏码。
这样的剧本只可能有两个结果:一,交换人质后,我被乱枪打死;二,交换人质后,我成功逃脱。
艾伦·托马斯不建议我这么做,他夹着他的油画,枪插在裤兜里,像是个观光客似的打量艾琳。
艾琳冲他翻白眼,我感到深深的绝望。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救艾伦·托马斯,我一定是疯了。我把决定的权利正式转交给了艾伦·托马斯,布鲁斯到了他的手上,他把油画交给我保管。
我和他说再见,最好一辈子都别再见到他!!
我从双方僵持对峙的房间里退了出去,我嗅了嗅鼻子,推开了走道右侧一扇金属质感的门。
没错,就是这里,我之前闻到的奶酪味,酒味,听到的水声都是从这里面传来。
这是个厨房,厨师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一条鱼从砧板上跳下来,烤箱里的食物没人去取,平底锅里的意大利面条散发出阵阵焦味。我用油画挡住了流血的左胳膊,告诉他们我是帮布鲁斯运送油画的,他们才又开始工作。
我走到厨房外,餐厅里在办生日派对,许多孩子围着一个孩子唱生日歌。我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到外面,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街对面就是间古董店,我把油画卖了给自己换了些钱,顺便问来一家小型诊所的地址。诊所并不远,就在街角一幢公寓楼的顶楼。医生是个戴眼镜的白发老人,他对我受的枪伤并不惊讶,看上去经常处理这类伤情。
我坐在窗口让他帮我处理伤口,屋外不知发生什么,从布鲁餐馆的方向飘来一阵浓烟。
“经常发生到事,调皮的小家伙。”医生的英语生硬,他说这一带经常发生点火抢劫的事,可这看上去不像点火,更像是爆炸,刚才窗户都跟着震动了。
我没和他多说什么,管他呢,谁炸了布鲁斯的餐馆也和我没关系。
我看着医生用镊子把子弹从肉里夹出来。他给伤口缝线的时候,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医生问我需不需要些药片,我摇头。他为我缠上绷带,我把身上一半的钱都给了他。
接下来要去哪里,我还没想好,总之我得离开这里。
我从公寓楼的后门出去,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条街。我肚子有些饿,想吃些东西,眼前的汉堡店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点了三号套餐坐在餐厅最不起眼的角落吃,这一餐我吃了很久,大杯可乐喝完之后又续了一杯。我在想布鲁斯的事情,上帝保佑,他可千万别再来找我,就让他和艾伦·托马斯好好玩儿吧。不不不,别想他,连他的名字都别想,我得赶紧忘记艾伦·托马斯这个人,赶紧忘记自己今天干的蠢事。如果我现在手上有块橡皮擦,我一定扒开自己的脑壳,用橡皮擦除和艾伦·托马斯有关的一切记忆。
太他妈蠢了,这真是太蠢了。
我打了个饱嗝,决定上个厕所再走。男厕里的水龙头坏了,怎么按都按不出水,我正要放弃的时候,听到一声呼哨。我下意识抬头去看吹呼哨的人,他拿着一瓶矿泉水在喝,轻佻地问我,“宝贝儿,想要来些水吗?”
我想找个巫婆问一问,世上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艾伦·托马斯这个人永远不再出现在我面前。他往我手上倒了些水,我搓了搓手,在衣服上擦干。艾伦·托马斯伸手碰我胳膊,我把他推到墙上,警告他别再惹我,离我远点。
艾伦·托马斯一脸悠闲的抬起手,把矿泉水瓶口凑到嘴边又喝了口水。
“别紧张,我只想问问你胳膊怎么样了。”他用恶心的微笑朝我发起进攻,多谢他关心,我还死不了。
“说真的,我刚才真是太感动了。”
我松开他,这一切都是幻觉,我没见过艾伦·托马斯这个人,我现在要走出男厕所,走到外面去,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你冲进来的时候,那场面,像头豹子,可真棒。”
去他妈的,就算是幻觉,我也要揍到这幻觉再开不了口。我要在这里杀了他,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要是再不解决这烦人的杂种,我一辈子都会被名为“艾伦·托马斯”的幻觉纠缠。一定是因为我碰到了他的血,我的精神才被污染,才会干出刚才那样的蠢事。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握紧拳头朝艾伦·托马斯的脸挥过去,他晃过这一拳,跑到我左侧,抓住我还没完全恢复的左手,用力向后拧。
我疼得说不出话,比刚才医生给我缝线时还疼。艾伦·托马斯贴到了我身后,把我的脑袋压在厕所隔间的门板上。我的脸颊磨蹭着印有“马桶故障”字样的纸,耳后传来艾伦·托马斯黏糊糊的说话声:“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该干些轻松愉快的事吗?”
我确实这么觉得,轻松愉快些的,比如把他的脑袋按进垃圾桶里,比如砸碎玻璃,用碎片割下他的耳朵之类的事。
“我想我们在某些方面一定很合得来。”他亲了下我的耳垂,我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快要吐了。
“松开。”我对艾伦·托马斯说,用凶狠的语气威胁他,“要不然我现在就让你死在这里。”
我需要给自己虚张声势,以我现在的状况要挣脱艾伦·托马斯非常困难,但是并非完全没有可能。要知道,他的脸上有伤,贴在鼻梁骨上的创可贴让我想起刚才布鲁斯狠狠揍他的五拳。
我现在就让他痛不欲生。
我用右脚狠狠跺了艾伦·托马斯一脚,他嘴里嘟囔着让我老实些时,我用后脑勺向后砸他的脸。艾伦·托马斯怪叫一声松开了我,我回头看他,他正蹲在地上捂着鼻子喊疼。
“从布鲁斯手上救了我,现在就连亲一下都不让我亲,迪兰你该去看看医生。”他的鼻血滴在雪白的瓷砖地上,特别显眼。
我说他才有毛病,我救他完全是出于为自己考虑的立场,就算他要死也得死在我的手上,被布鲁斯揍死这种死法太他妈便宜他了。
艾伦·托马斯还是蹲在地上不起来,我踹了他一脚问他怎么找到的这家汉堡店。
“我有优惠券,买两份套餐送两份薯条,只限在这间分店使用。”
“你的优惠券?”
“好吧,是昆兰的,他钱包里的!我藏起来了,拿来用了!”艾伦·托马斯抬起头瞪我,“现在能麻烦你同情一下我,给我那些纸巾吗?”
我说不,厕所的门这时再次被人推开。天呐,我看到了谁??
“我想你进来的有些久,艾伦你没事吧?哦,迪兰你也在这里,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人后,问艾伦·托马斯:“能麻烦你也同情一下我,给我解释一下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吗?”
艾伦·托马斯用手挡住鼻子,从地上站起来,“我现在需要一些纸巾。”
厕所里的纸巾箱空空如也,我受不了他,只好跑到外面柜台拿了些纸巾塞给他。他用纸巾擦了会儿鼻子,才说道:“如你所见,这是桑尼。”
我他妈当然知道这是桑尼,问题是桑尼怎么和他混到了一起,他不是已经被神父带走了吗??
为了解开我这个疑问,艾伦·托马斯和桑尼拿起装着汉堡薯条的牛皮纸袋,把我带到了街上。他们让我上一辆白色的福特轿车,我在车上看到了坐在驾驶座上喝水的艾琳,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条,双眼充血的布鲁斯。接着艾伦·托马斯和桑尼也上了车。
他们在车里分汉堡吃,艾琳问艾伦·托马斯的鼻子怎么了。艾伦·托马斯指着我说,“你该问迪兰。”
“是我干的。”我说,然后把左手横到艾伦·托马斯面前,“托你的福,我的伤口也裂开来了。”
“那可真抱歉,弄疼你了甜心。”他嚼着汉堡耸了耸肩。
“别恶心人了,现在我们要去哪儿?”艾琳看着副驾驶座上的桑尼,问他,“你有主意吗?”
“嘿!抱歉,请问有人听到我刚才的问题了吗?”我忍不住打断他们。
“什么?”艾琳回头看我。
“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艾琳好心地为我解释:“简单地说,就是在刚才,布鲁斯差点要了我和艾伦的命的时候,桑尼出现了。”
桑尼继续说道:“我去布鲁斯那儿取一幅画,我以前从银行里偷出来的属于他们大哥亚当的一幅画,据说现在由布鲁斯保管,我用了炸弹。”
艾伦·托马斯接下话茬,“然后布鲁斯的餐馆发生了爆炸,一片混乱,我们趁乱劫走了布鲁斯,省得等我们逃走后他一直找我们麻烦。”
不,不对,就算绑架了布鲁斯,难道他的手下就不会来找他吗?还不是一样什么麻烦都没甩掉??
“事情就是这样,还有什么问题吗迪兰?”艾伦·托马斯啃完了手上的汉堡,舔了下嘴唇看我。
“既然你没有问题,轮到我问你了。”
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艾伦·托马斯会需要从我身上获取问题的答案。这世上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他不知道的事?
“什么?”
“我给你的画呢,你把它放哪儿了?”艾伦·托马斯摇着手扇风,催艾琳把空调再开低些。
“那就是桑尼在找的亚当的画?”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
我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耸肩摊手,“被我卖了。”
就让他也好好体会一番想要的东西到了手上又飞走的心情吧!!
可艾伦·托马斯的反应却出乎我的预料,他笑了起来,拍着桑尼和艾琳的座位收起了钱,“看我说得没错吧!这家伙一定把那玩意儿卖了!快点把钱拿出来!”
我觉得自己可悲,我为什么要用常人的心理去揣测艾伦·托马斯的行为?
他是疯子,精神失常的人,我永远无法预知他下一步会说什么,做什么。
他伸手揽住我的肩,说这世上只有他最了解我。我推开他,朝布鲁斯那儿挪了挪。
“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艾伦·托马斯这么对我说,两颗冰蓝色的眼珠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彩。
他脸上的血迹还没擦干净,透着一股血腥味,闻起来比平时好多了。
“番茄酱呢?在你那里吗艾伦?”艾琳发动汽车,右手伸到后座,艾伦·托马斯把牛皮纸袋递给他。他绑上安全带,顺便还拱了一下我,让我为了生命安全也赶紧系上。
艾琳把纸袋扔给桑尼,让他撕两包番茄酱淋到薯条上去。桑尼哼着小曲问她这地方有没有吃龙虾自助餐的地方。
“任吃的那种,螃蟹和龙虾都有,还有生蚝。”他说道。
艾琳开进一条小巷里调转车头,她说海边一家角罗宾逊的餐厅挺不错,过会儿我们可以去那里吃一顿。
“就是他们的生蚝都太大个,我喜欢吃那种小一些的日本生蚝,比较甜一些。”艾琳单手开车,她的车技让人担忧,我算是明白艾伦·托马斯让我系好安全带的意图了。不过她自个儿倒是一点不受影响,无论是多么糟糕的刹车和转弯她都没把薯条戳进鼻孔里。
“还剩一个汉堡,迪兰你要吃吗?”艾伦·托马斯问我。
我摇头,他又问布鲁斯,布鲁斯瞪着他,两颗眼珠都快掉出来似的。艾伦·托马斯深表遗憾地长叹一声,“如果你什么时候饿了就告诉我一声。”
如果他能说话的话!
“要是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现在就把我放下来。”我这话是对艾琳说的,可她没理我,嘴里塞着薯条嫌番茄酱太咸。
“你现在下车要去哪儿?”艾伦·托马斯好奇地看着我。
随便哪里,总比和他们待在一起好。看看我们现在车上都是什么人吧,一个黑社会头目、一个越狱犯,绑架犯兼杀手、一个现行绑架犯兼律师,还有一个前银行劫匪,现任越狱犯。以我现在的档次,实在不够资格和他们混。
“别担心,我会送你回家。”艾伦·托马斯笑着对我说。
“你要送我回家?”
“有什么问题?”
“那你先告诉我,我家在哪儿。”我还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从前就没有,现在更不知道在世界哪个未被人发现的角落。
“哦,这话听上去真可怜。”艾琳吮着手指,在后视镜里瞥我。
桑尼还帮腔,“家,幸福的家。”
“别这么说,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我准备搭明天的飞机回瑞士。”艾伦·托马斯靠在窗边展望未来,我问他炸飞商务飞机算不算反人类罪。
艾伦·托马斯哈哈大笑,艾琳把车停在布鲁斯餐馆对面的古董店门口。她转过头来皱着眉看我,“那回真不是我干的,我可不像亚当这么无聊。”
谢谢她告诉我是亚当在飞机上安了炸弹。
“是这儿没错吧?”桑尼也回过头来。
艾伦·托马斯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就是这儿了,我猜得没错吧?”
这其实不用猜,拿着那么大幅画走在街上实在碍眼,出门就有家古董店,拿去卖点钱解决这个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
我和艾琳说了一样的话,还补充道:“我可以帮忙照看布鲁斯。”
可艾伦·托马斯还是把我拉下了车,街对面聚集着看热闹的人群和消防队员,消防车和新闻车停在街尾,不时能看到消防员抬着担架把人送上救护车。布鲁斯的餐馆灰蒙蒙的,门廊塌了一半,招牌掉在了地上,索性爆炸并没殃及周围建筑。
“亚当知道你要用炸弹为他取回他的画吗?”看到眼前这番场景,我不禁问桑尼。
“并不是威力很强的炸弹,你看,周围都没有受到影响,况且我只是想给自己造个入口,只是,有些失控……”桑尼转了转手腕,按下桌上的响铃。
“你知道的,我好几年没干这活了。”他对我笑了笑,我也回了个微笑,“不,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大概是真想把布鲁斯的全部收藏化为碎片。
“要我说你的手艺退步得也太厉害了。”艾伦·托马斯拿起一只玻璃酒杯,凑在鼻下闻了闻,“这什么味?”
桑尼又接着按了两下响铃,古董店老板才算是从店铺后头走出来。我和他打了和招呼,刚想说些什么,桑尼已经拔出了枪指着这可怜的家伙,问他把我刚才卖给他的画放在了哪里。
艾伦·托马斯吹了声轻飘飘的口哨,我觉得他们这样非常不好,会吓坏人。老板果真吓坏了,走起路来两条腿直打哆嗦。他把我们带到仓库里,艾伦·托马斯一眼就看到了那幅莲花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