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艾伦·托马斯出于什么目的把我扒光了绑起来,反正这儿不是地狱,也不是我的梦境,这里很冷,有人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说话。听上去像是有两个人,一开始我还听不清他们在讨论什么,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我听到他们在争辩,言辞激烈。
一个较为有力的声音说:“承认吧,是你输了,你失败了。”
“不……还没有……并没有……”另外一个声音则太过软弱,我甚至能想象这个人说话时的模样。微弓着背,瘦弱的身体缩在墙角,从小就是同龄孩子的嘲笑对象,他在学校的储物柜是别人恶作剧的天堂。
“这都是无畏的挣扎你明白吗?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真相,你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
“不……我不会让你们得逞,谁也不能从这里出去,我不允许。”软弱的声音忽然有了底气,变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但他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窝囊的本质。
“懦夫,蠢货!”有力的声音大声训斥着对方,“我该连你一起杀了!我就应该连你一起杀了!!”
我决定再听一会儿在考虑是不是给他们来个吃到的万圣节惊喜。
有力的声音停止了无边无际的谩骂,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还有十分钟!十分钟之后这鬼地方他妈的就会被夷为平地!等着瞧吧,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不!不!不!!你不能这么干,我不会让你毁了一切,现在就给我停下来!”软弱的家伙不知干了什么,有力的声音忽然害怕了,慌张了:“快放下,把这玩意儿从我的脖子上移开!!”
“告诉我他们的计划!现在就告诉我,是爆炸是不是?爆炸物在哪里?参与的人是哪几个??”
他们在讨论越狱的事?这两个人到底是谁?他们的声音我从没听过,既不是珀西,也不是桑尼,更不是艾伦·托马斯。
我作了个深呼吸,这里面的空气实在太糟糕了,我再也受不了了,管他们是谁,我现在就要从这狗屁袋子里面出去!!
我试着侧过身,解剖台不太结实,跟着我摇晃了起来,我把动作范围缩小了,一点一点地挪到边缘。在感觉到边上空荡荡时,我闭上眼睛任凭自己滚了下去。
如果我就这样掉到地上,一定能引起那两个人的注意。就等他们拉开拉链确认尸体状况的时候来一次突袭!
“谁?谁在那里?”软弱的问。
“别管他们,只是堆太高了,掉下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尸体成堆??昨天狄波拉监狱到底死了多少人?还是之前死在这里的人都他妈还留在这里??见鬼,他们是要拿人肉当储备粮食?还是我们每天吃的肉酱通心粉都是拿人肉剁碎了煮的??
我快没法呼吸了,用脚蹬着塑料袋奋力挣扎。软弱的家伙被吓得声音沙哑:“快看啊!他在动!”
“别大惊小怪,你待在这儿,我去看看。”
“没时间了,他们快来了,别管他了。”
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开关门的声响之后,我四周陷入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我要杀了艾伦·托马斯,不不,不能那么简单杀了他,先要让他也尝尝被人捆在塑料袋里的滋味!
我试图劝说自己保持冷静,但是很快空气就不够用,我冷静不下来,想要掐死艾伦·托马斯的冲动在我的身体里上蹿下跳。我没法控制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停不下来,我需要更多更多的空气。突然一记爆炸声将我的意识往回拉了一些,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太清醒,我的眼前浮现出昏迷时做的梦:我成了一头大象,艾伦·托马斯躲在我身体下面,我朝他脸上拉屎。
“迪兰,你在哪儿?”
“哦,对了,忘了你嘴巴被封起来了,让我猜猜,嗯,地上这个八成是你了。”
被我喷了一脸屎的艾伦·托马斯开始说话,他在说什么?好像是这两句吧,我决定再往他脸上洒点屎。
啊,原来印度的空气是薄荷味的,还有些黏糊糊,我感觉到这清新的气味灌进肺部,刺眼的光在我眼前摇摆。
“醒醒迪兰,我们该走了,快醒醒。”
我看到艾伦·托马斯了,他正在用一把小巧的手术刀割绑着我的绳子,我舔了舔嘴唇,火辣辣的疼。我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看了会儿,在手脚全都被松绑后,我踢开艾伦·托马斯,抢了他手上的手术刀,一刀扎进他手掌里。
艾伦·托马斯玻璃球一样的眼睛盯着我,我和他平静的对视了几秒后,他才龇牙咧嘴的喊疼。
这次我们俩没打起来,我克制住了这种冲动,这让我倍感煎熬,我的血在身体里燃烧,全身都跟着发烫。
我要宰了艾伦·托马斯,他毁了我的安稳日子,毁了我的保释,甚至把我变成了一具尸体。我刚才根本就是躺在其他尸体上,这儿根本就没什么解剖台,就差那么几秒,我就彻底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但是我心里一个遥远且轻微的声音在敦促我,告诉我要保持冷静,还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艾伦·托马斯从窗口推下去。我得弄清楚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是不是不经意间成了他们越狱计划的帮凶?还有为什么我手上回有黏糊糊的感觉,后背和屁股也很不舒服,好像被人揍了一顿。这几点非常,非常重要!!
艾伦·托马斯用左手抓着自己右手腕,翻箱倒柜地找绷带和消毒药水。我推开房间里唯一一扇窗,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略微咸腥的空气。
艾伦·托马斯在这间墙角堆满黑色尸体袋的房间里打转,他掀开床垫,拉开所有抽屉,可他找不到急救箱,反而让我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床垫下面藏着东西,一只装得鼓鼓的深绿色尼龙袋。
我吸了吸鼻子,房间里飘着尸臭,我一开始以为是床尾的那堆黑色长条形的袋子发出来的。不过,说不定床垫下面的尼龙袋才是罪魁祸首。它的表面毫无规律地点缀着深色的斑痕,血迹一样。
“他妈的,他妈的!怎么什么都没有!该死!”艾伦·托马斯咬牙拔出掌心的手术刀,恶狠狠地朝我扔了过来。
我没理会怪叫着喊疼的艾伦·托马斯,他抽了房间中央书桌上的纸巾捂着自己的手心。
这间房间的主人毫无疑问是道奇·劳伦斯,我在墙上看到了他的外套,书桌上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天花板上画着一副巨大的狄波拉监狱的结构图。过多的线条和细小的文字让人头晕,我揉了揉眼睛,艾伦·托马斯也不再骂人了,他走到我身边催促我:“我们该走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把尼龙袋从木床的框架里搬出来。
“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桑尼让我杀了你,要不他就不让我加入越狱的计划。你只是晕过去了,我帮你骗过了狱警。他们把你带到道奇这儿,死在劳里的犯人都得先经过他的检查才能让医生解剖。就这样!”他在解释的时候没有结巴和停顿,非常连贯,像是在背诵早就烂熟于心的演讲稿。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越狱,要知道,和别人夸耀艾琳是个出色律师的人不是我,是他。
“止血了?”我瞥了眼他的右手,鲜血濡湿了纸巾,这会儿它们像一团红色的棉花,躺在艾伦·托马斯的掌心里。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没法从他的眼神和动作来分辨他有没有撒谎,他说真话和假话的时候都他妈是一个样!
“好了,别生气了迪兰,我的手都让你插了一刀了,你看,我流了这么多血。”艾伦·托马斯拿两根手指捏起软趴趴的纸巾,皱着眉说:“天呐,我晕血,我们快离开这儿。”
晕血??我们的杀手先生还晕血!他怎么就没因为晕血晕死在C城?
“外面怎么了?”我从地上找到了一把开信封的刀,我要割开那个尼龙袋看看。这个被藏起来的可以袋子肯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干吗?我们现在必须得走了,没时间了。”他显得很焦急,拽着我要和我一起离开。
我不着急,事已至此,我一点都不着急,我着急个屁!!我的保释已经泡汤,所有人以为我死了,尸体还用得着着急什么??!
“如果你想走,可以现在就走。”我指着禁闭的大门说。
艾伦·托马斯瞪大眼,在我面前充英雄:“我怎么能把你留下,我们一起来,就得一起走!”
他以为这是在拍电影吗??传奇爱情巨制?还和我玩不离不弃,至死不渝的剧情??!我握着信封刀,放慢语速警告他,“你要是想留在这里,就给我闭嘴,否则,我现在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艾伦·托马斯不信,他在笑,我伸手掰开他嘴,抓着他黏糊滑溜的石头,把信封刀并不锋利的刀锋紧贴上去。
“闭上你的臭嘴。”
他听话地不再出声,门外的世界闹哄哄的,爆炸停下了,尽管我还不知道监狱哪里遭到了破坏,可外面想必是热闹非凡。
万岁,狄波拉监狱自由日!
我在尼龙袋上扎了个口子,费尽地扯开它,艾伦·托马斯帮不上忙,他的手还在流血,不过我看他根本不想帮忙。艾伦·托马斯无所谓地吹着口哨,对于口袋里暴露出的东西并不惊讶。他早就知道了,一定是这样没错,这无耻,下贱,狗娘养的畜生知道的总是比我多。
“这是道奇·劳伦斯的双胞胎哥哥。”他还殷勤地向我说明。
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对付艾伦·托马斯了,我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恨不得在C城时就被我结果性命。
“其实道奇·劳伦斯这个名字是他的,他造这个监狱是为了监禁他精神分裂的弟弟。”艾伦·托马斯神情轻松地耸了耸肩,“可惜,监狱造好后,”他把手掌横在脖子上,比了个割开的手势,吐了吐舌头说:“他就被弟弟给杀了。”
精神分裂??怪不得他看上去怪怪的,作出的举动也前后不一。我没看错,他身上真的融合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对我友善,并没有因为我干掉了胖狱警而关我禁闭的劳伦斯一定是帮助桑尼越狱的那个,而之后又把我和艾伦·托马斯投入禁闭室的一定是另外一个严肃,刻板,不苟言笑的他。他察觉了自己的失误,设法补救,挽回自己的威严。
哦,天呐,难道说刚才在这间屋子里说话的那两个人……不,不,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精神分裂的劳伦斯!他在自言自语,一个试图越狱,一个试图阻止,桑尼计划里的第四个人就是他!!他自己无法控制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就会被另外的精神霸占,只有借助别人的力量,才能把自己带出去!
不过,艾伦·托马斯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谁告诉的他,桑尼,还是劳伦斯自己?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一开始就知道了,隐瞒我到现在?
哈哈哈哈,还真是非常具有艾伦·托马斯风格的处理方式。我捏紧拳头,看了眼袋子里表面包裹着一层保鲜膜的真正的道奇·劳伦斯。如果说监狱建成后没多久他就遇害,尸体早就应该腐烂成一滩血水,可显然,有人对他的遗体进行了防腐处理。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让他的尸体自己腐烂,就完全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可为什么要保留他的尸体……
过多的思考让我才恢复清醒的头脑疼痛难耐,我揉着太阳穴,问艾伦·托马斯:“有人来接你们了?”
“马上就到,你别这样看着我,这些事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艾伦·托马斯又来伸手拉我,“现在我们能走了吗,好奇先生?”
我跟着他走到门口,门外是道奇·劳伦斯的办公室,我曾来过这里两次,如今它乱七八糟的样子让我费了番功夫才想起来它原先被怎样布置。
“你们把劳伦斯的办公室炸了个窟窿??”我指着不断涌进海风的大窟窿对艾伦·托马斯说。在窟窿这个位置的应该是书架,地上还散落着不少玻璃碎片和零散的书页。
“是的,我们给他寄了一本书,他把他塞到里面,嘣一声。”艾伦·托马斯还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咧开嘴笑得非常开心地说:“就这么把书架炸飞啦!”
海风又急又咸,吹得我手脚发冷,头更加疼。
“坐会儿,马上就到了。”艾伦·托马斯指着空出来的一张椅子对我说,他自己走到窟窿边上朝我张望。
我把我他喊到身边,指向歪着脑袋靠在椅子上,睁大眼睛望向天花板的冒牌道奇·劳伦斯,“能麻烦你和我解释解释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吗?”
冒牌的道奇·劳伦斯身中三枪,在我边上坐着的珀西眉心正中一枪。
是的,他们全死了。
艾伦·托马斯揉着珀西松软的红色头发说,“我干的。”
我捡起掉在我座椅边上的橙色郁金香,摆放它的花瓶想必已经因为爆炸碎裂,碎片混进了一地的狼藉之中。我把它塞进珀西的手里,“愿你安息。”
亚当·托马斯把他弄进了狄波拉监狱,现如今,他又死在艾伦·托马斯的手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的际遇和他有几分相似,难免对他产生同情。
“你不问问我理由?”艾伦·托马斯走到书桌边,弯下了腰。他的事我不感兴趣,知道得越多,麻烦就越多。况且,指望他和我说真话,还不如指望明天就中彩票来得实际。
“这家伙可真沉。”艾伦·托马斯从书桌下拖出了一个人,我伸长脖子去看,是桑尼。
“过来帮个忙。”艾伦·托马斯朝我吹了个呼哨。我站起来,走到办公室的门后说:“我给你把风。”
“别担心,我不是要弃尸,而且现在没人会来打扰我们,都忙着镇压囚犯去了。我的手不太好使,迪兰,你别傻看着了。”
他的口气好像我理所应当去给他帮忙,我抱着胳膊打量他,真想掏出他的心,问问他,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自信到底从哪里培养出来??
“你看上去有问题要问我。”艾伦·托马斯放下桑尼的脚,微笑着看我。
他是怎么觉得一个人被无缘无故扒光了,撞晕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当成尸体后会一点疑问都没有。我从前就没法理解艾伦·托马斯的逻辑,我和他有沟通障碍,除非用拳头说话,否则我真难想象我和艾伦·托马斯“诚心诚意”的交流是怎样的情景。
“你怎么骗过狱警,让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的?”
艾伦·托马斯熟门熟路的从劳伦斯的抽屉里找出香烟和打火机,风太大,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点上一支烟。
“我说你想强 奸我,我们两个在囚室里打了起来,我把你按进了抽水马桶里,然后你就死了。”艾伦·托马斯吐出一口青烟,“他们觉得你脸上有尿味,就没测呼吸,我建议我们揍你一顿,要是你还有反应,就说明你没死……”
我没等艾伦·托马斯说完,就朝他扑了过去,一拳砸在他脸上。他的脑袋不偏不倚撞在桌角上,我趁他犯晕的时候,抓着他衣领把他拖到那个大窟窿边上。底下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祝愿艾伦·托马斯掉下去后像那个书架一样,尸骨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