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南剧烈挣扎了两下,神智却很快模糊起来,在昏过去之前,心中还焦急地惦记着那个正在走向死亡的出租车司机,
完全没有意识到怎么样的厄运将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麻醉剂的药性不算很强,没过多久霍子南就恢复了一丝知觉,朦胧间觉得自己被人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鼻端传来浓
重的汽油味,应该是汽车的后备箱。
车子很快启动了,剧烈的颠簸让他又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霍子南迷迷糊糊感觉清醒了一点,想要求救挣扎,身体却没有一点力气,连张开嘴都不可能。
沉重的脚步声走近了,后备箱打开,有人将他拖了出来,扔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四周一片漆黑,霍子南睁大眼睛也什么都看不到,只隐约听出身边有不下三个人的呼吸声,巨大的恐惧油然而生,原本
绵软的身体忽然有了一丝力气,霍子南勉强挪动手指摸到了制服口袋里的手机,摸索着按键想要拨电话给小丁。
他是坐着救护车出的大门的,事先又没有通知他,小丁短时间内不可能知道他已经出了医院。
只按了两下打开电话本,一只手粗糙的手便猛地捏住了他的下颌,接着一束刺目的手电光扫在了他脸上,他条件反射性
地闭上了双眼,听到有人沉声问:“是他吗?”
大约是得到了肯定,手电光又灭了,那人松开了他的下颌,握着他的手腕夺下手机扔在一边,说:“给他补一针,他已
经醒了。”
电话没有来得及拨出去,也没有能力反抗,霍子南只感觉侧颈传来轻微的刺痛,这次药量大概很足,不到半分钟他就完
全陷入了昏厥。
昏迷中完全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霍子南再次醒来的时候,麻醉剂的药性还没有完全过去,他浑身都软绵绵地没有一
丝力气,头晕又恶心。
强忍着眩晕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暗褐色的幔帐,搭在黑色的四棱木架上,木架下面,是黑色的欧式四柱大床,而
他自己,此刻就躺在大床上。
床对面是弧形的落地大窗,暗褐色的窗帘拉上了一半,外面是微黑的天空,不知道是刚亮了还是即将入夜。
忽然,一直温热的手搭在了他额头,霍子南被突如其来的温度吓的一哆嗦,转头看时立刻见到了那张久违的温文尔雅的
面孔。
微微下垂的眼角,过分高挺的鼻梁,薄而坚毅的嘴唇,这张脸,一如它的主人般冷峻霸气,然而此刻那脸上的表情,却
是截然不同的温良和善。
看到潘昱雄的一瞬,霍子南几乎惊地弹了起来,然而虚弱的身体却立刻让他呻吟一声倒在了柔软的鸭绒枕头上。
紧接着,如同女人一般,他第一时间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还好,衣服都还在,除了医院的制服,其它的都好端端穿在身上。
察觉到霍子南的恐慌,潘昱雄很体贴地退开了,坐在了远离他的床沿上:“你感觉怎么样?”
霍子南四下看看,发觉这个房间的装修风格十分熟悉,纯白镶嵌着金色的欧式家俬,暗褐色滚着金边的幔帐,白色的长
毛地毯--一派华丽到荼靡的洛可可风格。
这应该就是潘昱雄邱楠山别墅里的某一个房间吧?他想,或者就是他的卧室?
这个认知让霍子南立刻惊恐起来,数月前那个惊悚的夜晚发生的一切如放电影一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一时间完全忘记
了潘昱雄之后那些诚恳的道歉和多情的表白,质问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要抓我?!”
潘昱雄眼中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压抑的恼火,而后站起身来走到茶几边,拿了支烟叼在嘴上,点燃了,低声说:“果然
,还是在记恨我的,在你的心目中,我已经这么恶劣,恶劣到无论怎么弥补,都无法摆脱一个恶人的形象,甚至更加不
堪地,已经沦落到了绑架者的境地?”
他说的轻描淡写,霍子南完全不得要领,只模糊觉得以他的意思,仿佛袭击和绑架自己的人并不是他。
可如果不是他,那自己怎么又会出现在这儿,出现在他的床上?
不会是自己被人绑架,然后他恰好路过顺手救了自己把?霍子南想,自己的人生应该还没悲剧到这个地步……
“那么……请问,潘先生,我怎么会在这儿?”
第三十八章:软禁·夜探
潘昱雄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话,只站在窗前默默抽烟,表情波澜不兴,眼神却有些纠结,仿佛这个字面上看十分简单
的问题,在他心目中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复杂答案。
牵扯到M市的黑道,能让他为难的事恐怕不多了,霍子南心头疑惑,不由追问了一句:“潘先生?”
潘昱雄这才皱了皱眉,说:“是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有我的庇佑,不会再有人打你的主意
。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还是不要多问了。”
这句话有些欲盖弥彰,霍子南更加疑惑,试探着问:“那么……报警呢?”
“报警?”潘昱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子南,阳光下的法则解决不了阴影里的事,……别想那么多了,你身体还很虚
弱,我这儿环境幽静,没有外人打扰,正好多住些日子休养一下。”
他的话几乎带着点哲学的意味,但霍子南无心揣测其中的奥妙,只默默思忖目前自己所处的形势。
无论绑架者是什么让他这黑道教父都忌惮的大人物,抑或就是他本人,自己面临的情况都是一样的。
所谓“多住些日子”,短期内大概是不打算放自己走了,“没有外人打扰”的话,那和外界联系八成也是妄想。
与光明正大的绑架和禁锢相比,现在唯一的不同就是潘昱雄还保持着比较温和的态度,看样子也不打算立刻便做出什么
丧失理智的事情,那么只要能将这种状态保持的久一点,让自己的体力再恢复一些,也是好的。
霍子南默然,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潘昱雄看了看他的脸色,又解释说:“事实上,这件事情处理起来比预想的要
麻烦些,在我没有摆平之前,留你在这里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何况,下午家庭医生来给你检查过,你有些贫血,血
压血糖都很低,最好静养一段。”
作为一个医生,霍子南很清楚自己的病还没有到必须卧床静养的程度,但,这个时候与他争论这些基本没什么意义,唯
一的可能就是将他惹恼,而这个结果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满状态的时候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现在这样站都站不稳
的样子了。
自讨苦吃是不明智的,可让他做些曲意逢迎的违心表演,他也没有那么好的演技。
只有沉默。
见霍子南面色不豫,潘昱雄放缓了语气,委婉,却不容置疑:“你安心休息,一切都有我。过两天等你好点了,可以去
楼下坐坐,或者去花园里转转,这里很大,不会感觉憋闷的。”
这大概完全是圈养和软禁的意思了,霍子南冷冷笑了笑,没有再提打电话上班请假之类的废话,既然他已经单方面地决
定了一切,自己又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么在找到机会之前,顺从是唯一不会受到伤害的选择了。
霍子南没有再多说什么,躺在那儿默默催眠着自己,很快将疲倦和萎靡发挥到了最大的境地,几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
又要晕过去了。
“难受吗?”潘昱雄渐渐地发现了他的虚弱,侧身坐在床沿,手伸进被子握住了他的手,霍子南没有挣脱,只侧头避开
了他的注视,低声说:“没有,只是累。”
潘昱雄皱眉:“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想睡了。”
潘昱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调暗了台灯,拉上了窗帘,低声说:“那你再睡一觉,晚点我让家庭医生过来看看……想吃
什么?我让厨师给你做。”
霍子南闭目不语,像是已经睡过去了,潘昱雄静候片刻没有回音,也就没有再追问,轻步退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被关上了,却没有上锁,想想也是,这里这么大,这么偏僻,开着门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霍子南本是装睡的,但到底身体虚弱,不一时居然真的睡过去了,直到深夜才被一阵刺痛惊醒。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床头,正给给他手上固定吊针,见他睁眼露出一个温和微笑:“醒了,感觉怎么样?
”
霍子南抬眼看了看床头柜上托盘里扔着的小药瓶,见都是些补充能量的寻常粉针剂,便也没有反对,沉默地任由他摆弄
。
“我是花明,潘先生的私人医生。”那人自我介绍了一下,见霍子南面无表情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倒也没什么尴尬,
又问:“有没有胃口?潘先生吩咐厨师给你准备了海鲜粥。”
霍子南想说不用,张了张嘴又改口说:“好。”
药补不如食补,就算不为体力着想,老饿着的话,血压低大脑缺氧,思维迟钝可不是什么好事。
粥是厨师送来的,花明给他架好小餐桌,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站在床边看着他,目光有点了然,又有点探究。
霍子南拿起调羹又放下了:“我可以一个人呆着吗?”
“你还在打针,需要观察一会。”
“这个药没什么值得观察的。”霍子南说,“或者潘先生还给你交代了别的工作?”
“哦……没有,你误会了。”花明漫不经心地解释,“潘先生这么关心你,我自然也不敢大意,说实在的,这么多年在
这里住过的人里,我还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的。”
所谓“曾经在这里住过的人”是个什么概念?情人?娈宠?抑或是玩物?
霍子南几近嘲弄地挑了挑眉,冷冷一笑:“是吗?承蒙他的关照,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卧室里柔和的灯光将他苍白的脸色映出几分近乎玉质的透明感,挺秀的眉轻轻这么一挑,温文中倒透出一丝冷冽的意味
,琥珀色的眸子完全没有料想中的羞涩忐忑,沉稳的几乎不像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
一刹那,花明居然有些失神,怔忡两秒才回过神来,讪讪道:“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不舒服的,我今晚就住在隔
壁的客房。”
“不用。”霍子南不再看他,低头搅着碗里的海鲜粥,“我自己就是医生。”
明明是温润平和的气质,这一瞬整个人却都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花明尴尬地一笑,悄悄退了出去。
大概终究是不敢违背潘昱雄的命令,两个小时后花明又来了一趟,给他拔了针头,又量了血压,这次再没有了原先那种
轻慢的语气神态,娴熟地操作完了便告辞离去。
霍子南躺在床上假寐,也许是过去的二十四小时睡的太多,又也许是药物的缘故,他心跳有点快,眼看时钟已经指向了
午夜一点半,翻来覆去却只是睡不着。
邱楠山四季风大,卧室窗外的树木被烈风吹拂,敲在玻璃窗上,间或发出“咚咚”的闷响,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霍子
南几乎能想出北风的呼啸声,这种天气,主题公园的荷兰风车大概全都会疯转起来,站在聂辰公寓的天台上看,一定很
漂亮。
屈指算来,自己失踪已经有快三十个小时了,那么聂辰,大概快要急疯了吧……
猴子他们的追踪能力是很强的,但事发突然,又是在出诊的时候出的事,他们接到消息估计已经是一个钟头之后了,如
果绑架者够专业,一个小时足以消除所有痕迹。
这种时候,自然不能指望潘昱雄会将自己的信息透露给聂辰,以潘昱雄在M市的势力,也不能指望警察能找得到自己。
在自己找到出逃的方法,或者与外联系的途径之前,只能寄希望于聂辰的人脉和能力了……
可是,他毕竟只有二十五岁,回国才刚刚一年,之前在美国的日子里,完全看不出他对黑道上的那一套有什么研究,况
且13K也并不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霍子南心乱如麻,越躺越是烦躁,终于起了床,也没有开灯,披上衣架上的外套,拧开了门把手。
午夜时分,整栋别墅空旷而静谧,大厅的灯已经熄了,走廊上只亮着几盏壁灯,昏黄暗淡的光线将挑空穹顶上垂下的水
晶吊灯投影在墙壁上,华丽的阴影仿佛一只守护静夜的猛兽,虎视眈眈地盘踞在壁纸和家具上。
陡然间,大厅里传来暗沉厚重的闷响,“当……当……”接连两声,震的霍子南差点惊跳起来,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这是下面欧式古董挂钟在报整点,现在是午夜两点了。
定了定神,霍子南拿着一个水杯出了卧室,门外是铺着欧式宫廷地毯的走廊,软底拖鞋踩在上面几乎没有一丝声音。
对于逃走,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没有车,没有好的体力,没有人接应,那基本上是不可能任务,但运气好的话,也许
可以找到一部电话。
卧室位于三楼,霍子南刚走到二楼的拐角,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拿到了么?”
是潘昱雄。
午夜两点了,他居然还在忙,霍子南下意识地想要逃回去卧室,退了一步却又停住了,迟疑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往发出
声音的那扇门走了过去。
门是虚掩着的,露着两指宽的门缝,里面四壁都是书架,中间是一个黑胡桃木的大书桌,潘昱雄此刻正坐在书桌后面,
开拆一个密封着的牛皮纸文件袋。
从里面抽出厚厚一叠纸,他大致翻阅了一下,随即在笔筒里抽出一支签字笔,快速地签署起来。
看来他在办公事,霍子南直起身,轻轻退了一步,刚想转身离开,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真的就这样给了他么?”是
阿宽。
“嗯。”
“先生……”阿宽的声音有点迟疑,“其实这件事……您完全可以不理会他的,他那个人,信誉不算太好,眼下又有些
贪得无厌,万一将来反咬您一口,焕哥那里会很麻烦呢……为了霍医生,不值得。”
听到自己的名字,霍子南心中一怔,复又往门缝里看去。
潘昱雄已经签完了字,丢下签字笔仰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昨晚我留了人,现在自然要讲信誉买了这个
单,明天一早你就去把这件事办了吧。”
“是。”阿宽没有再罗嗦什么,打开桌上一个景泰蓝小盒子,掏出了一块玉质通透的私章,开始在文件上拓章,潘昱雄
同时用拇指沾了印泥,在旁边按了指印。
诸事完毕,潘昱雄一边擦手一边说:“明天见了面你告诉他,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意外,没有下一次了。”
阿宽点头应了,潘昱雄挥了挥手:“没什么事了,我要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霍子南闪身躲在了墙角的阴影里,看着阿宽下了楼,不一会潘昱雄也出了书房,沿着相反的方向进了另一个房间。
整栋别墅都陷入了彻底的寂静,只听到一楼老式挂钟摆动的声音。
霍子南握着水杯静静站在阴影里,虽然有些头晕,手脚也有点抖,他还是强迫自己尽量稳住心跳,不要急躁。
对于他们签署的文件,他自然是好奇的,但他更期望的,是书房里也许会有电话、手机,或者互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