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唯恐跟将不上再耽搁了时候,急忙忙去了,不见身后那神獒似有所感应,眼皮掀了一掀、身上挣扎一挣扎,终究
动弹不得,眼睁睁瞧他去的远了,又急又乏,复又昏迷了去。
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神獒天生七窍敏锐、六感卓绝,此次更是已有所不祥之感,怎奈到底是留不住他
这该死的鬼。
那刘伟生平既非大奸大恶之徒,平白无故,好甚受此灾此难?其中也是大有原因的,此中暂且按下不表,待后文再与看
官得知。
眼下单说二爷尾随金玉奴跑了许久,所幸先前有张饼子垫底,才不致拖累在半途,好容易到了金棺坟古墓。
前几次来到此地,多是于玉兔东升的时刻。四周有恶狗哮吠、老猫夜哭,其声凄惨悲戚。自古猫狗就是通阴的活物,家
养的也要有诸多灵异。况又是荒坟孤岭自长的,有人把这叫做“夜半招魂”,是生前冤屈难得昭雪,死后借猫子、狗子
的嘴巴,夜夜啼哭,引得活人前去,好作替身。
同是四条腿,二爷不曾去“夜半招魂”过,也没个兴致去他“招魂”同伴的所在一探究竟——光是听便已自战栗不已,
是否招魂与他又有何相干。多因害怕,来的几次未敢四处乱看,如今青天白日地来,才窥得全貌。
这一片荒地坟头多的出奇,三步一个、五步一双。许是年代久了,土质断层移动,竟也有两个土包连作一起的。坟头上
杂草丛生,细看时草堆下头的坟土,好些个都被挖开,并有拖拽重物、压倒草丛的痕迹。饶是大日头当空,依旧死寂一
片,鬼气森森。
来至一座不十分起眼的坟包前,洞口有杂草遮挡住,二猫一前一后,取道而入。
不长不短的一段通道,四周尽是整块的青石板铺就。只为常年埋藏地下,阴冷潮湿,其气冰冷刺人骨髓。墙壁上有灯如
豆,忽明忽暗,摇晃不定,映的二猫的影子长长短短,犹如自己有了生命,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又跳又扭。
二爷使出压箱底儿的本事来,目不斜视,眼不旁观。心中不断自我告诫——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
通道尽头乃是个石室,小小的一间,内中仅有一石桌、三个石凳。桌上有一盏白烛,恍惚飘忽,光晕摇荡,映的室内景
观不甚真实。
那猫主就坐在一个石凳上,只见他形销骨立,简直瘦脱了人样子,一身长衫罩在他身上,活似麻袋套了竹竿。脸如老树
外皮,干枯沟壑,并无一点光泽。单是这般瞧着,老树成精,概就是这个模样。怀中抱着一只毛色花哨,脸面奇大的斑
斓花猫,随他一下一下的抚摸,且露出一副惬意地神态来,喉间咕噜噜不断,声音在石室内左撞右荡,听闻地一清二楚
。
许是才发现他们来了,那猫主停下动作,抬起眼来看他们——霍!好一对灰白的眼珠子,与那死鱼差不很多。他这全身
上下,竟然找不出个有活人气儿的部位!
那大脸的猫咪见主人不再抚摸,自跳在石桌上,又一跃而上,伏到猫主脑袋上去了。它皮肉丰厚,伏卧时有毛皮垂落下
来,这情景又十分好笑了,恰似老树精顶了一顶花皮帽子。
那猫主不以为然,打袖中摸出一袋事物来,朝他们招手。
二爷提鼻子一闻便晓得,是些无甚滋味的干粮。金玉奴听话,招之即去,跳上石桌,见那老树精伸出手来喂,便就着那
枯枝手受用了起来。
二爷并不领他的情,只做瞧不见,与自己舔舔挠挠,自得其乐。
前几次来,那猫主也是这般,先喂饱了金玉奴,再吩咐去做什么。也唤他去,二爷岂肯上当?唯恐吃了他的就要与他办
事,好不麻烦。到底饿不死,好甚为了嘴馋惹一身骚?也是那老树精懂他心思,从不与他吩咐什么,只教随着金玉奴来
去。
今次可有所不同。那金玉奴吃的饱满了,老树精收回了布袋到袖中。半晌,默默无语。二爷盯着他,心中着实惦念剑炉
中的兄弟,只待他啰嗦完了,速速自去。
猫主一张枯树脸半分喜怒也无,烛火扭动间,倒是映出几分扭曲可怖来。良久,才道:“你,并非是我界中人。”
二爷陡听此言,真个是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心底冰凉一片,兀自不肯暴露了情绪,略略一僵,而后镇定
下来,暗自揣测他的用意。
猫主且不理他,自顾自说出一番话来。
他先将灵州城花猫、以及这金棺坟的来历讲述了一遍,其言凿凿,倒是没半分隐瞒。又言他即是现在的猫主,自承接上
一任以来,兢兢业业,为一方百姓出力良多云云。近年来朝廷不清、贼寇不净、民众不宁,世间祸端四起,却没个头尾
。他过去有段奇异经历在身,颇通些打卦、像风水、观星象的本领,可助凡人避凶承吉、可断一朝兴旺衰败,诸般此类
。
二爷听他自吹自擂,毫不谦虚,忽想起了自己年代里的电视购物来,两个主持人对着讲得口沫横飞,专骗那些有贪便宜
小性的人。却不道人性皆有私,谁的便宜是好占的?你越是费尽口舌推销自己,越发危险。
又道,忽有一日,蒙受仙启,有一缕不在三界之内、五行当中的灵魂降世,要依附在灵州花猫月影乌瞳金丝虎的身上。
此魂身怀异能,可救黎民于水火、拯苍生于危难。上天降喻,差他辅佐在侧,助这一抹灵魂建立一场绝世的大功勋。他
深知人不能逆天施为,又何况是件积福积德、泽荫后代之事,自然要顺而行之。复言它初到之时,未免诸般不能融入,
只放他自己见识,适应之后,才可共商计议。一直忍耐多时,如今时机已然成熟,就请他刘二爷平乱世、安天下,且愿
意以区区一条命为其差使。
那老树精无论说的什么,语调尽皆没个高低起伏,一字一句真好似挤出来的一般,丝丝作响,真个三分不像人,七分好
像鬼。神棍也似的胡诌,随他讲来,倒是煞有介事。稍微意志不坚定的,就要受他唬了去。
却说这猫主——也就是林中老鬼,真不愧为一代高人,单是相人读心之术,可算得登峰造极。遇见那图富贵的,便许以
重利;碰见这贪功名的,则许以霸业。正是投其所好,尤其上钩,请君入瓮的手段。又兼之当真有些通天晓地的本事,
否则般般人岂能想到与猫子讲天下、讲报复?竟是林中老鬼将果把刘伟看的通透了,他如今虽然是一只猫,里头却是个
热血方刚、最禁不起挑唆的毛头小子!
然则人算不如天算,刘二爷这笔横财,注定富不了他这穷命人。这
他一番鬼话,去唬唬别个人事不懂的少年还也倒罢了。如何哄得住打从花花世界来的刘二爷?那幼儿园里的小童鞋也都
晓得,拯救地球是擎天柱的买卖。如今时值清末,太平天国起义,是中国从封建制度中走出的开端。战乱又有什么不正
常?退一万步来说,当真要弄个乱世枭雄做一做,好歹也要许他一副人身子,眼下连泡妞追女也算是万难之难,异想天
开去作甚么大事业——真亏了这老头儿想得出!
二爷心道,我如今不好与他当面翻脸,索性装作听不明白,给他来个打死不认,料想他天大的本事,终究拿我没奈何。
正此间,忽闻那林中老鬼一声清咳,道:“老朽素闻你与那荒葬岭的神獒交情甚笃,可是么?”
素闻?二爷心下转了两转,拿眼儿去撇那金玉奴,后者正一副悠闲姿态,舔梳毛发。
“这可不妙。”
刘伟闻这一声不妙吓了好大一跳,暗道莫不是他走后,那剑炉中出了事了?如今可只那一个人事不省的在,倘若昨夜那
怪犬又来一头——又或者几头,可如何是好?他本是不相信老树精的鬼话的,奈何他心中焦急,热气冲上顶梁门,方才
的冷静登时无影无踪,质问道:“你此话是个甚么意思?”
甫一张口,为时已晚矣。普通猫子,即便聪慧如金玉奴者,贵为灵州众猫的首领,依旧不能十分通晓人话,至多明白只
言片语。平日尽是那林中老鬼用猫语来交流。刘伟来往几次,见惯了老头儿同猫子讲话,竟也不戒备他单今日讲了人话
这一手。如今脱口而出,虽然是猫言,却问答有序,实为懂人言才讲得出的。那林中老鬼头上伏着的长面罗汉猫,同桌
上坐着的金玉奴,齐齐把他望来,神色诡谲,且不是看同伴的眼神。
刘伟暗叫一声糟,可也没处去买治后悔的灵药。只好硬着头皮,舍出去这一身猫皮子,只巴望能救得那一条癞皮狗。
林中老鬼却不戳穿他,沉吟片刻道:“椐老朽掐算,近日来你凶星当头,时犯血煞,是神獒与你挡了一劫。如今他性命
垂危,如风中之残烛,委实不妙啊。”
方才刘伟还信誓旦旦决计不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如今听他如此一说,玄倒是玄了一些,他倒霉、受袭可不是假的。如今
那神獒还在剑炉中——是了,方才他使金玉奴去剑炉寻他,此番又说算得他近日有劫数。如此说来,他事先必定是知晓
的,又为何不救他一救?
好似能懂他心事,那林中老鬼道:“袖手旁观,实非所愿。只是那造畜一派十分狡诈奸猾,老朽一时算计不准,才着了
他们的道。”说罢,便将“造畜”之事一一讲来。他声音极干,每到重音便犹如刀锯木头,十分刺耳。他自己倒是不嫌
啰嗦,二爷可不耐烦。直到他讲起那头怪犬便是“造畜”作下的冤孽,又说他常年浸淫邪教迷药,恐怕食之亦会受其影
响。
刘伟猛然忆起那巨犬咬断了怪犬的颈子,鲜血喷溅。如此说来,必然就是那时候误食了的。便道:“要如何解救?”
那林中老鬼道:“想要化解原也不难,只需抓到那为首的妖人,逼问出迷药的配方。天生万物,终有生其者、克其者。
到时对症下药,此毒可驱也。”刘伟心急如焚,这便要去。又教他喊住:“且慢,要图那指点江山的大事业,和救神獒
的性命,单凭你一个怕是不能成事。我算出有个运数极高的人物,这两日就要他去灵州城找你。且莫离开你住所,错开
时机,再寻不易。”说罢,便拍了一拍那金玉奴的脑袋,花猫一扭脖子跳下石桌,走在当先,为二爷带路。
正所谓“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饶是你没那般封王拜相的想法,天命如此,也躲不开黄袍加身。只是这林中老鬼
指点的,当真是二爷的登高之路么?亦或是背后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且待下回分说。
第21章
二爷受林中老鬼真真假假一番哄吓,心中着实没底,与头领一道归去。
金玉奴同他分头之时,嘱咐早些回去,莫要耽搁了正事。二爷挂怀独自昏迷的神獒,唯恐遭遇危险,更哪有管他闲事的
心思。只稍做敷衍,便抽身去了。
方才从古墓中出来时,天色尚好,不料走到中途,竟然聚集了乌云遮天蔽日,继而飞沙走石,阻人视线,并毫无半分预
兆地倾泻下瓢泼的大雨。
二爷受不得那豆大的雨点砸打,左右张望,适巧路边有一茅草亭,四面漏风,好歹可遮挡些这泛滥汹涌的无根水。遂钻
了进去,欲少待雨歇再行。冲的猛了一些,不及瞧得清楚内里是否已有雨客先至。进到当中,直管打理一身湿漉漉的皮
毛。
待他整理妥当、身上梳理干爽了,才左右环顾一番。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险些惊得魂飞魄散,胆破肠断。
是时天昏地暗,个四面通透的茅草亭中,犹如夜半三更,星月无光。但见他身后一团黑漆漆的事物,隐约是个毛茸茸、
狗子般大小。兀自猜测是个什么东西,恰逢一道闪电劈下,霎时间照的亭内如同白昼,虽只有一瞬间,足够二爷瞧得明
白,分明是一只大狐狸!又不同别个,只见它尖嘴两端向上弯翘、吊梢的眉目眯起,一张狐狸脸上居然人模人样地摆出
副笑面来!
二爷刚在金棺坟听了林中老鬼的一番“教诲”,见到此情景,不免脑子里头浮出两个大大的字来——造畜!
闪电过后,一声炸雷轰然响起,更教那月影乌瞳金丝虎寒毛直竖、呲牙裂嘴,步步后退,几欲冒雨奔逃。
就在此时,那大狐狸忽然深深打了个问询,继而道:“小仙无状,惊扰了猫爷,还望恕罪则个。”
刘伟打从成了黑猫,奇奇怪怪早见了不少,耗子保镖、老鼠首领、披狗皮的活人、住坟墓的怪人,以及驴子大小的巨犬
。自以为再没什么可以唬得住了,然而亲眼见识到了行止有礼、自称小仙的狐狸精,由不得失措呆愣在原地,连惊恐也
都忘怀了。
“你、你你——是人是妖?”
那狐狸见他不再如方才那般慌张,便换了一副嘴脸,拜倒在地,连连叩头,疾呼道:“猫爷爷救命则个、猫爷爷救命则
个!”
二爷常以“男子汉大丈夫”自诩,最不屑那欺负弱小、见死不救之辈。每常听说那窝囊事迹,都要唾骂个够,才肯罢休
。此时心中虽然戒备,但见狐狸磕头如捣蒜,语气恁地诚恳,倘是就此掉头不理,可算不得英雄好汉。遂道:“你且说
说,倘若力所能及,必定出力。”
那大狐狸抬起脸来,竟然泪湿了绒毛。尝听闻世间生灵尽有情,便是拉耕的牛马,也有那自知死期将至,而自哀落泪的
,又何况是最具灵性的狐狸。它自言百年前曾有过一段奇遇,于深山当中偶得了一株千年灵芝,食之后便再不愿同一般
灵智不开的普通狐狸为伍,自躲在坟地中,每夜对月吐纳修炼,欲图个脱胎换骨、升仙得道,敢有分毫怠惰?时日一久
,果真内丹暗结。转眼间百年已过,眼下就要受天劫煅炼,能否侥幸扛过、一步登天,就要看他造化了。
这一场雷雨,便是与他的。原本是一桩不怨天不尤人的事,奈何他凡尘中尚有牵挂,万不能就此受劫。闪电堪堪愈近,
却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自道就此死了也不肯安心瞑目,正求老天开开眼、发一发慈悲,二爷就进了来。必定是老天爷
的意思,是以才有一番恳求。
刘伟脑子里头嗡嗡直响,得,又改修真了。
“既是天劫,我一只猫子,如何帮得你?”
老狐道:“猫爷只需替小仙保管内丹几时即可。”说罢,也不知道是如何从一只猫子脸上得晓其心思的,就能够看得出
二爷的不相信来,“猫爷可不必生疑,猫爷岂是一般的猫子?小仙修炼时间尚短,虽瞧不出猫爷的原身来,只斗胆猜了
一猜——爷爷竟是人魂猫魄么。”
刘伟一颗社会主义造就的好苗子,如何能理会他的一番仙仙鬼鬼的言论?又或一说,这狐狸本身便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
。
正待要问,外头风雨更疾,放眼望去,天地越发融为一色,肉眼也可见那紫电如同蛟龙巨蟒,蜿蜒云层当中,正迅速朝
茅草亭而来。那落雷更是凶猛,纠集在一块,噼啪乱响,忽而咔嚓一声劈将下来,刚刚好打在茅草亭外,当下炸出个焦
黑的坑洞。
二爷瞧得也是一阵心惊,暗道果是天降之劫,威力自不消说,瞧这架势,许还能认得准头。方才的怀疑,也就去了几分
。
那老狐狸吓得瑟瑟发抖,膝行几步,续求告道:“爷爷救我、爷爷救我!”
刘伟道:“我如今也有几分相信你了,你只说如何救你,我量力而行也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