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每个人都各有专长,有人是情圣,比如说郑野狐,有人是天生的领导者,比如说李祝融。但是他偏偏以为他自己是个情圣,所以他什么错都没有。他不知道,就算再爱的人,都需要互相妥协。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自由才是硬道理。
所谓自由,就是没人能逼你做不喜欢的事。因为自由,才有选择的余地。因为有选择的余地,你才有机会和别人讨价还价。不然,你几时见过伊拉克能和美国讲条件?
“你犯规了。”我告诉他:“蒙肃一天不输,你就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因为郑野狐才进你的公司,不是因为蒙肃没有跟紧,如果你再趁机骚扰我,我就回N城了。”
“骚扰?”他抓不住重点地冷笑。
“法律上没有针对男人的强奸罪,所以是骚扰。”我平静和他解释。
这些话显然刺到了他,他倨傲地冷笑:“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那你就向我证明,我高估自己了。”我说:“松手,让我回去。”
他沉默地看着我。
“我在这里,既不能提高你公司业绩,又不能让你身心愉悦。你这么理智,从不妥协,快放我走。”
“你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我平静告诉他:“这是两个月前你和我说的话。”
“你以前不会这样反对我。”他眯细了眼睛。
“那是因为我没有反对的资格。我反对过很多次,不过都没有成功。然后,你就都忘了。”我向他陈述事实:“如果没有蒙肃,你永远不会听懂我在说什么。因为你不是听不懂,而是你觉得没有必要听。那时候我没有反对资格,不管我说什么,在你听来永远是同意,所以你不用听我的意见。”
“你以前不这么说话。”
“那是因为,没有语言权的人,多说无用。语言不是用来给失败者发泄的,而是给胜利者用来扞卫尊严的。”我添上一句:“这是我第一课就教给你的。”
“你说这么多都没用,我只知道一句话。”他云淡风轻告诉我:“因为有那个姓蒙的,你就变了。”
“随便你怎么理解。我知道你喜欢以前的我,你可以去找一个人,整容成我的样子,然后教他三从四德,让他每天跪在地上给你提拖鞋。找个女人更好,还可以给你生孩子。”我用我最冷静的声音说着。
“我不找别人。我就找你。”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很简单,我弄死蒙肃,你就会回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沈宛宜那女人,甚至于林佑栖,都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天天鼓励我和李祝融“沟通”,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李祝融是一个什么人。
郑野狐知道沟通无效,所以他站在李祝融那边威胁我。
夏宸也知道沟通无效,所以他说,我可以离开李祝融。
可为什么就是有那么多人不懂。
他李祝融,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他什么都懂,他是最厉害的商人。他能用最小的成本做成每笔生意,所以,他永远走最近的那条路。
我不是没有和他沟通,我每时每刻都在和他沟通,但是他不听,他装作听不懂,其实他压根不想听。
你几时见过美国和伊拉克沟通?
一个原子弹就可以解决的事,为什么要沟通?
美国要的是石油,不是什么狗屁沟通。沟通有用吗?沟通了,伊拉克就能把自己的石油免费敞开供应给美国吗?
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只要我顺从,毫无条件顺从,他不要我的爱情,他不要我开心快乐,不要我有理想抱负,他只要我顺从,陪在他身边。该吃饭吃饭,该上床上床。
沟通有什么用?他只要这个,而我给不了。他知道我不想给,但是他还是要这个。
要么伊拉克亡国,要么美国被联合国制裁。
我不想亡国,所以我一直顺从。林佑栖教我用手段,教我沟通,我用了。结果他在我饮料里下迷药,这就是我的“沟通”取得的成效。林佑栖说,要是没有蒙肃,我和李祝融继续发展下去形势大好。是的,形势大好,说不定他下次逼我吸毒。不要说他做不出来。要是林尉有一天铁了心分手,郑野狐会不会做得出来?
我从不和林佑栖解释,他不懂。他是大学教师,一个大学教师,领导给他穿小鞋他可以辞职,赚不到钱他可以去当律师,他甚至可以决定自己中午去哪吃饭,他这么自由!
他怎么会知道,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个人的尊严会被践踏成什么样子。我和李祝融相处的模式不是人和人,而是美国和伊拉克。伊拉克不会和任何人解释:我们没有大规模杀伤武器。和你解释有用吗?你是奥特曼吗?你能阻止美国吗?
你要和伊拉克讲骨气吗?骨气是什么?全国人民绑着炸弹自杀吗?
不是伊拉克不想沟通,而是它没有资格。美国只和俄罗斯之类的国家沟通。你要沟通?先变成俄罗斯吧。
我比伊拉克幸运的是,有个叫蒙肃的家伙从天而降,因为某些理想、抱负之类的事情,把我从轰炸中救出来,然后我忽然想起来,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个东西叫理想。原来我也可以不是伊拉克,我可以做俄罗斯。想在哪吃中饭就在哪吃,想和谁聊天就和谁聊天。我甚至可以跟李祝融辩论。
爱情是什么?可以用来吃吗?
我这辈子遭遇的唯一一场爱情,惨烈得像911那天被撞毁的双子大厦。
小哲,恕我再不奉陪。
第 41 章
跟林佑栖混了那么久,让人一秒钟都不想和我待下去的本事还是有的。
八点半,李祝融的车停在我宿舍楼下。
我刚踏出车门,就想缩回去。
旁边停着的,正好是我那辆被蒙肃开回N城的车。车灯还亮着,蒙肃还没下车。
这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直到九点半,蒙肃都没和我说话。
九点三十,我和他搭话:“你在看什么书?”
他把书合了起来。
我以为他是在表示生气,准备躲到一边,结果他用一种很困惑的语气问我:“许煦,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往深了问,是问人生理想,往浅了问,也是在问我这些天瞒着他的小动作。
“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和他说实话。
也许,我现在是在报复吧。
“听着,我没有爱情经历,我也看不懂你现在在做什么。”他坐在沙发上,用严肃的语气告诉我:“但是如果你想要跟李祝融妥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
蒙肃开车偏快,这时段路上不算堵。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C城的酒吧街。
酒吧街越往里面越是糜烂,我一般只在街口的“Blumoon”喝点酒。
蒙肃一路开到了最里面。
那个酒吧在二楼,露天的铁楼梯,黑红的外部装潢,说不出地压抑。我心里隐隐有点不安,蒙肃拖着我,径直往里走。守在门口的那个人打量了一下蒙肃的脸,竟然放我们进去了。
第一眼受到的冲击是最大的。
音乐震耳欲聋,大堂最中间的舞台上,一个身上肌肉可以去选健美先生的男人,几乎是赤裸着,身上只裹着一点红色的,像纱质的衣服。在一个铁笼子里扭动着。一群人伸出手去摸他。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味和说不出的味道,灯光不停变幻,光怪陆离,这地方简直像个魔窟。
蒙肃拖着我往里面走,路过不少两个或者三个抱成一团的男人,最后走到吧台,问正在摇晃调酒瓶的酒保:“Chris在哪?”
酒保捂着耳朵,听蒙肃说了三遍,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朝一个门指了指。
蒙肃带着我,进了那个门,顺着走廊走到尽头,是洗手间。
我拖住了蒙肃:“不要进去,这里面……”
我话没说完,蒙肃一脚踹开了门。
灯光昏暗的洗手间里,响着不只一个暧昧的喘息声,每个隔间都似乎有人,蒙肃“啪啪啪”把灯全部按亮,我这才看见,在洗手池旁边纠缠着的两个……三个人。
被夹在中间的人,身材很好,白皙皮肤,他身上不知道穿了一根什么链子,被他后面的人用力拽着,拽着链子的人很壮,黑皮肤,整个背上纹满了彩色的纹身。而最外面的人,大概快四十岁了,西装裤堆在脚下,正掐着中间那人的臀部,发出带“嘶”声的喘息声。
中间的那个人,仰着脖子,全身潮红,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欢愉地大声喘息着,因为,在他身下同时出入的,是两个人的……
他们甚至没有用套子。
被灯光一照,中间的那个人猛地偏过头来,那一瞬间我本能地往后退!
那张脸,白皙,文静,甚至和我有几分相似!
他是陈柯。
我像被洪水猛兽追赶着,从铁楼梯上一路冲下来,因为过大的惯性而跪倒在地,胃里一阵翻腾,把晚餐全部吐了出来……
我觉得恶心。
这一切,涂得油亮大跳艳舞的猛男,群交,厕所里的野合,还有陈柯,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一直以为他死了,我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这样地活着。
蒙肃像是早就料到我的反应,很平静地给我递纸,等我吐完了,他甚至从车里拿了一瓶水下来递给我。
直到坐在副驾驶座上,我仍然在控制不住地发抖,我连酸水都吐了出来,胃里一阵阵抽搐。
我脑子里萦绕的,都是陈柯看我的那一眼,眼神浑浊,因为欲望而通红,他似乎磕了药,我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我来。
蒙肃安静地倒车,出了这条街,往明亮的主干道上开,他开了广播,万家灯火,熙熙攘攘。
你认出他了,对吧?蒙肃忽然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
“他现在叫Chris。”蒙肃说:“他现在生活很混乱,这些酒吧偶尔会有一些群交聚会,他是常客。他现在在这里很有名,喜欢滥交,而且他染上了毒瘾……”
“他不叫Chris,他叫陈柯。”
蒙肃不再说话了。
“是李祝融,对吧。”我直盯着蒙肃问:“这是他会做的事。”
你既然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蒙肃反问我。
“我现在没有和他在一起!”这是我最后说的话:“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
“那就好。”
蒙肃沉默地开了一会车,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忽然说道:“我不歧视同性恋。”
我知道。
你只是,想要向我证明李祝融是个什么人而已。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陈柯。
零碎记忆,总和那家光怪陆离的酒吧有关,像一部恐怖片。
蒙肃不会知道,我有多恐惧。
陈柯很像我,我们连喜欢的人都是一样的。
我不可怜他,因为他打断过我的腿。我只是觉得不寒而栗,因为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我总是觉得看见了我自己。
第二天我旷了工。
我半夜醒来之后一直失眠,早上七点做了早餐,皮蛋瘦肉粥、拍黄瓜,蒸的包子,还拌了萝卜干。蒙肃被这架势吓到。
其实我不饿,我只是需要找点事来做。
整个上午都在睡觉,还是睡不着,小幺打电话过来,说带宝宝出去踏青,我说我感冒了。他让我去找林佑栖,并嘲笑我,说我是年龄到了。
我躲着林佑栖还来不及,他现在整天催我体检,我觉得体检这种事完全是无用功,没病体检没用,要真是什么大病,体检出来也治不好。
蒙肃倒是忙得很,照例每天接到一个电话,躲到阳台上讲,用英语。
他最近在看量子多体理论的书,很厚一本,很精彩,唯一的缺点是英文的,他一边看一边给我翻译,下笔如飞。我在旁边跟他讲闲话,说:“你看过普朗克年轻时候的照片没?你老了会不会变成他那样?”
蒙肃这人活得奇怪,他不在乎很多东西,比如说吃的,比如说自己帅不帅。我说,在中国,大部分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在守着一个女人,他开玩笑说是吗,我守着的是个男人。
他坦荡得像任何一个直男。
他唯一的禁忌,是不能问他为什么从研究所辞职。
午饭的时候,我问他:“蒙肃,我们逃跑吧?”
“那你朋友怎么办?”
“那要是李祝融一直不放过我,你不可能一直耗在这里。”
“我至少还能耗一个月。”
“那我们就耗一个月吧。”
大不了,就回到以前的样子。总不会比那时候更差了。
“蒙肃,过两天你帮我一个忙吧。”
我几乎不敢去上班了。我被陈柯吓到了,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离李祝融远一点。
但是这世上最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他叫郑野狐。他理直气壮在这件事里插了一脚,卖军火的斗不斗得过李郑两家联手我不知道。但是郑野狐的性格向来是说到做到。林尉那么坚强的人现在都怕他,我不敢赌。
下午接到李祝融电话,他说:“老师,你今天没来上班。”
“我感冒了。”
“老师要请假吗?”
“要。”
“几天?”
“三天。”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老师,你现在来上班吧。”
这个疯子。
“我今天见到陈柯了。”我直截了当和他说:“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可以吗?”
“你只是怕看到我。”他平静地说:“你怕我。”
“是的,我怕你怕得发抖,我可以不去上班吗?”
“不可以。”
“你开除我吧。”
“就算我开除你,狐狸也会算你违约的。”
“为什么你不能放过我呢?你大可以培养陈柯做我的接班人,他那么喜欢你,你们两个天生一对!你不能放过我吗?”
“你不能听话点吗?老师,今天……”
我把电话挂了。
直到睡觉前,我才明白他要说什么。
今天是他的阴历生日。
第 42 章
整整一天,李祝融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去厂房看了看,拿了一沓图纸。忙到下班,发现自己忘了吃饭。回家的时候在车上睡着了,结果坐过了站。
赶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了。在楼梯口碰到蒙肃,他正往下走。
“你干嘛去?”
“我去吃饭。”
“一起去吧。我中午没吃饭,没力气做饭了。”
蒙肃轻车熟路带着我下饭店,而且很专业地介绍:“这一家炒菜不会放很多青椒。”
我中午要上班,他吃饭都是自己解决的。
一个物理天才,为了另外两个人之间无聊的感情问题,困在一个居民区里,每天靠看书打发时间。
我罪孽深重。
我想,我和李祝融大概要结束了。
接下来的两三天,我都没再见过他,没有电话,没有命令,也没有一辆黑色的车忽然开到我面前,要带我去吃饭。
六月的第一天,大晴天,星期天,蒙肃有约,一大早就出去了。上午我被林佑栖电话吵醒,他说帮我联系好了医院,让我立刻起床穿衣服,好带我去体检。他威胁说,如果我动作不快点,一定会后悔的。
我刚穿好衣服,门铃就响了。
两个小客人,一个穿着鹅黄色的小外套,斜挎着一个水壶,还带着个帽子,像是要出去春游。另外一个,一副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样子,背着书包,拽拽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