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表面——纪沉浮

“既然如此，”男人第一次直视女孩儿的眼睛，她险些被银灰色的哀伤所淹没，又被哀伤之下的温柔的期盼照耀着，哪怕这份阳

光看上去显得有些卑微。“替我转告大贤者，我期待着，与他相遇。”

不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他匆匆离去，背影竟显得有些狼狈。

沾着碎雪的指尖缓缓垂下，松间的风沉默了大地。飞鸟振翅，天空划过湛蓝的痕迹。

三学士街

学士街在洛伦佐区的东南部，精灵尚且尊贵的年代，这里便在浮华而喧闹的洛伦佐区遗世独立，守着整个帝都都罕见的寂静。如

今精灵撤退到海外岛屿，学士街十室九空，更是寂寥得凋敝了。

即使是远房初来乍到的旅客，也能看出学士街与外界的泾渭分明。冬季的圣罗兰城虽无春夏的繁花似锦，也无秋风起时燃遍全城

的枫红霜白，那些雍容挺立的杉树与枞木，银装素裹之下，仍是外人称道的帝都一景。却在井然繁盛的苍翠之中，独有学士街枯

败萧索，漆黑如焚烧过的干瘪树木稀稀落落地杵在惨白的雪地上，瘦瘠狰狞的枝干撕裂灰中泛白的天空，偶尔渡鸦飞过，也不能

给这墓园般死寂的街道带来丝毫生气。被迫经过此地的行人无不紧紧抱袖，目光偏向一侧，快速趋过色彩与黑白的边缘，打定主

意看不着这不详之地。

圣罗兰城的市长曾以有辱帝都风貌为由欲将这些丑陋的树木铲除，尤其在精灵远走的时代，未保留精灵的美感却依然效忠它们过

去主人的植物，简直是明目张胆地落皇帝陛下的面子。是了，学士街在精灵居住的时候，向来如南陆般生机勃勃，是盛夏帝都居

民消暑的好去处，不想那些纤细的家伙们离开后，这些树木竟不曾再抽过芽，仿佛哀悼着精灵的离去。但美化环境的提案在罗兰

二世的手中兜转一圈，整顿学士街的段落不知怎么就被略过了，一忽略，便是十几年。

有人说古卷守护者保住了精灵的遗产，这位开国之臣与罗兰二世之间的关系在相互的妥协与退让中含糊了几十年，如今他二十年

前的同僚已不剩几个，历史的真相破碎在闪烁其词的回忆中，却给传递在泡沫啤酒和午后红茶中的闲言碎语增加了无限的延伸空

间。弥赛亚知道古卷守护者从未在罗兰二世面前提及学士街的种种，无论是他喜欢的景致抑或暗处的污垢。也只有这时候，他才

不禁怀疑，所谓恐惧和猜疑，或许不过是单方的误会或者有意曲解。

街上矮小的房屋布满岁月留下的罅隙与污痕，紧锁着的大门似乎昭告着此地无人居住。几扇常年洞开的窗户帷幔招张，喑哑的扶

风声平添几分怅然，仿佛叹着被人遗忘的悼词。屋后本应是花圃的院子仅余荒芜，初雪凋落，满地霜华，倒衬得当作篱笆的一排

枯树深邃了色泽。檐下冰棱晶莹，雪停的时候五光十色起来，也算得是学士街罕见的亮丽。

古卷守护者没有注意庭院，他正读着研究所的人呈上来的报告，这是他的工作，一项再无趣不过的任务。这或许是困居于此的法

师

们唯一可以用来消耗生命的活动了，以至于没人期待工程结束，哪怕最初的时候，他们还愤愤不平，称帝都怠慢了他们。一些人

离开了，说去寻找更好的前途，古卷守护者未曾挽留，他们也没再回来，而留下的，早已深谙进退的艺术。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早该读完的纸卷稀稀簌簌地响在指间，却丝毫没有离开之意，旁边等着的人已经不耐

烦了，眼底满是不加掩饰的愤恨。

弥赛亚一怔，愤恨？什么时候，这些只会在角落里恶毒咒骂的人，竟敢在他面前流露出敌意？是的，这里的每一位法师都恨着眼

前的男人，他剥夺了他们的一切，自由，荣耀，威名，乃至正常的生活，本该是天之骄子的一群人，全拜他所赐，沦为了苟且偷

安的阶下囚。然而忌惮着他难以揣度的实力，却也不敢摆明态度，现在……

移近到他身旁，弥撒亚轻轻唤道，“哥哥？”他尽量表现得像个耐不住性子的孩童，注视着对方一片迷蒙的双目。缓缓回了神，

男人稍阖了下眼，“抱歉，”双指一收，才发现手中不是自己惯用的莎草纸，而是做工粗糙的羊皮纸，只好递在桌上，“我有些

累了。”他挥了挥手，示意等候已久的人退下。

“德梅尔上个月送来的酒放哪儿了？”静默了会，他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不同于对门生着一副势力眼的矮人，鸽子广场开面

包店的德梅尔是少数正眼看待古卷守护者的人，弥赛亚倒明白，德梅尔和黄昏区的几个头目有些来往，偶尔古卷守护者送他些随

手做的小物件，据说在黑市上都卖了不错的价钱。

应诺了声，弥赛亚离开院子，学士街所有的房屋都依靠传送阵连通，方便往来。虽然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檐下神情恍惚，却也不

忍忤了他的意。匆匆穿过书架间的过道，一些零碎的句子飘进耳中。

“……很久没去……密室……”“……失宠了吧……”“……仗着一副皮囊……早该……”

弥赛亚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