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触感让我的意识回到身体中,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我还不想第二次在冰天雪地中晕倒。
于是我便游荡在兰卡伽迪斯的大街小巷,寒冷与饥饿阵阵向我袭来。我的上衣口袋里有一张星际币的储存卡,里面是我
一年来在“诺亚号”上的收入。我从没去看过它有多少,因为一直呆在船上的我并没有遇到什么花钱的地方。至少,够
找个地方暂时住下来吧?或者去哪里吃一顿热腾腾的饱饭?
但路边的商店并没有引起我的兴趣,不管是暖和的衣服,还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看着路标,我径直来到了线性车停放
站,有着固定路线的自动车辆能把人带往兰卡伽迪斯要塞的任何地方,并且只需要花极少的星际币。
去看了站牌,我这才发现兰卡伽迪斯要塞原来有四个空港。除了“诺亚号”所停靠的B区空港以外,还有另外三个能通
往宇宙各处要塞的港口。我仔细地看了除B区空港以外的另外三个港口要去的地方,一个名字映入我的眼睛:爱斯兰德
。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能够通往爱斯兰德帝国的C区空港,坐上线性车,只需点一下目的地的名字即可。线性车不一
会儿便将我带到了C区港口,我买了一张普通舱的飞艇票,由于还没到时间,便只能坐在透明防护罩下的候机厅里等待
。
朱利安说,我弹的全都是爱斯兰德皇家音乐学院的曲目,那么,去那里的话,是不是能找到一些线索呢?
时隔一年之后才想起去寻找自己的过去,这算是神经大条?心理医生说我不想要面对过去,所以才主动选择了遗忘。我
心里对此十分清楚,但我已别无他法。
我又想起了那个陌生的男人怀表里的照片。那个只有眼睛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在失踪一个星际年之后依然有人在找他
,那我呢?就算去了爱斯兰德,会有能容纳我的地方吗?
直到身体冻得生疼,才强迫我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我唯一熟悉的地方已经不容许
我再呆下去了,不,是兰卡。那里不被允许有兰卡这个人的存在。
[……兰卡……]
布拉德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我自嘲地一笑,还想着他做什么?他都已经不承认你的存在了啊!
空港的广播响起,驶向爱斯兰德的飞艇已经到达。我抖了抖衣服上的雪花,在尼纳河边接了满身的雪,就算在开着暖气
的室内也无法融化,而是像依恋上了我冰冷的体温一般附着在上面。我站起身来向飞艇走去,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布
拉德的声音。
[兰卡……兰卡……]
一遍遍的呼唤中带着焦急与懊悔,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再也不能见面了吧?不,说不定某一天,“诺亚号”也会驶
入爱斯兰德。如果我真能在那里安顿下来的话,说不定还能远远地向空港的位置望上一眼。
[兰卡……别走!兰卡!]
踏上飞艇的旋梯,臂膀却被大力地抓住。在那股力量的拉址下,我往后跌到了一个带着寒气的怀中。熟悉的声音在我耳
边吐息:
[兰卡,别走!]
我呜呜地哭出了声,在众人怪异的眼光中被拖下了旋梯。真的是布拉德吗?我不敢回头看,只听到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我
耳边叫着,[兰卡,别走!]
[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朱利安告诉我说从监视器里看到你在葬礼时下了船……兰卡……别走……]
我摇了摇头,抹干眼角的泪光。
[我……不是兰卡啊……布拉德,兰卡是不存在的……是不应该存在的。]
[不……跟我回去……为什么要离开?塞伦的死不是你的错啊!]
我推开他,转身向旋梯走去。
[兰卡!]
[布拉德……让我走吧……“诺亚号”原本便不应该有兰卡……]
[为什么……]
[不要被幻象蒙蔽了眼睛……布拉德,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兰卡。兰卡是不应该存在的……如果没有兰卡,塞伦就
不会死了吧?]
布拉德在听到这句话时脸色变得很难看,绿眸中浮现出痛惜与懊悔的神色。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兰卡……我无心的,原谅我!]
他一遍又一遍地向我道着歉,但他并没有错,他不过是为塞伦的死伤心而已。我也没有错,塞伦自尽的行为难道是我逼
迫他的吗?但塞伦也没有错,他不过是用了一种决绝的方式想要挽回他爱的人而已。
既然大家都没有错,那为什么事情到最后却越来越不对了呢?
一道阴冷的目光从前方传来,我抬起头,越过布拉德的肩膀,再次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穿着联邦军制服的男人正站在
空港的大厅中看着我。原来他一直没有离开?或者是跟着我来到这里?我不由得颤抖了起来,抱紧了布拉德。
[兰卡,跟我回去好吗?]
我不由得点了点头,那个男人让我感到恐惧。布拉德却高兴地吻了我,拉着我的手出了C区空港,乘上通向B区的线性车
。路过那个男人身边时,我清楚地看到了他肩上的军衔。原来他是联邦空少校,墨绿色的制服,是陆军吧?
没来由地对联邦产生了一股反感,是因为那个男人?我不可能是照片中的那个少年,不是很明显吗?相貌完全不一样,
更何况,没有人能在一年之内从少年人的身形变化为成年人,更何况,我在一年前,也就是少年失踪之时,已经是现在
这个样子了。那个男人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他到底想干什么?还是说,相同的眼睛与发色让他觉得我和那个少年会有什
么关系吗?
与他擦身而过时,无意中对上了那对乘着寒冰的鹰眼。我打了个哆嗦,布拉德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我不再去看他,眼前
却浮现出了那个怀表中的少年的脸孔。
那个叫萨可的孩子,找不到了吧?
莫明其妙地就这样想着,那双鹰眼之中隐藏的悲恸几乎要令我心碎。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人像那个男人一样在找我呢
?
16.杰夫利
“诺亚号”上的人们并没有因为塞伦的死而非难于我,除了认为是我抢走了布拉德而导致塞伦死亡的塞伦的好友们,其
他人在见到我的归来时都显出了友好的关心。那是真正的友好,我敏锐的精神力可以鉴别他们的情绪。
是的,现在我开始借助于并不熟悉的精神力。我不想对这些善良的人们使用如此卑鄙的透视大脑的伎俩,但在重新回到
船上之后,我却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一有风吹草动精神便立即紧起来。
布拉德试过许多种方法想让我安心,为了不让他担心,我也假装合作,并且在他面前表现出慢慢平静下来的样子。但每
当他睡着之后,我却又重新睁开了眼睛。我无法入睡,因为那个影子每晚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只要我一闭眼,那个影子便会出现。有时候他用好听的声音念着诗歌给我听,有时候会为我端来由他亲手烹饪的美味的
食物,有时候还会跪在我的脚边为我系上鞋带。明明是那么快乐的事情,但我却没来由地害怕着。所以每到夜里,我根
本无法入睡,以至于脸色越来越不好,就算想瞒着布拉德也不行。
于是我到医务室去拿了药,借助着药物的效力勉强睡着,但在某一次被布拉德发现之后,他狠狠地骂了我,然后又懊恼
地抱着我道歉。
[兰卡,还是继续进行心理治疗吧。]
他这样对我说。在刚到“诺亚号”时我也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但由于本能地不合作,效果并不大,我依然什么
也没有想起来。现在再旧事重提,难道那噩梦真是因为失去的记忆而起吗?
时隔一年之后,我再次开始定时光临心理治疗室。在将塞伦火化之后,“诺亚号”起航,离开了兰卡伽迪斯要塞,继续
它的星际流浪之旅。从透明的防护罩中看到那片白茫茫的冰雪要塞渐渐缩为一个小点之后,我竟有一种轻了口气的感觉
。
本能告诉我,我并不属于兰卡伽迪斯,但又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然而这种轻松的心情却并没有维持多久,在我再次见到那个男人之后。
[先进来吧。]
看到我呆在门边不动,他友好地向我打招呼。这里是贵宾专用单独的演奏间,只是我却想不到今天的客人竟是在兰卡伽
迪斯碰上的那个联邦陆军军官。
我生硬地行了礼,抑制住想要逃跑的冲动,勉强坐到了钢琴边。但他却走了过来,按住了我想要打开琴盖的手。
[你……能把面具拿下来吗?]他的声音很温和,不带丝毫的恶意,[我已经见过你的脸,戴着也没有必要了吧?]
我害怕得发不了声。真是奇怪,我敢肯定他对我并无恶意,但为什么却这样怕他?
[你很怕我?]
发现了我身体的颤抖,他苦笑着放开了我,[我没有恶意,只是……]
[请问……您的曲目是……]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弹得了吗?]
他回到座位上,发出无奈的叹息。
[其实……我是为了你才在这里的。]
我一愣,为了我?难道他是认为我跟怀表中的那个少年有什么关系?
他见我没有答话,便自言自语地说起来。
[你和他一点都不像。]
[既然你知道,那又为何而来?]
[我本以为是大脑移植,]他说,[因为在尼纳河边见到你时,是那么熟悉。但我调查过了,一年前你也是在这个时节来
到“诺亚号”的,这中间的时间根本不够做脑移植手术。]
[有时候感觉是会骗人的。]我还是打开了琴盖,将手放到冰凉的键盘上,心中稍微有了些安稳。
[《狂欢波尔卡》,]他开口说,[我想听这首曲子。]
感觉到心中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我迟了一拍回答道,[对不起先生,“诺亚号”的指定曲目里并没有这首曲子。]
[但你会弹的吧?]他坚持着,[听说,你就是以这首曲子赢得了“诺亚号”的钢琴师之位。]
消息还真灵通呢,从我在尼纳河边见到他为止,不过短短一个周的时间,他便将我的一切都打听得如指掌。
不去考虑他这样做的动机,既然人家已经知道了我的底细,就老实地弹吧。于是我开始弹起《狂欢波尔卡》,仿佛一个
十分称职的琴师一样,心无旁物地将曲子弹完。
一曲终了,他为我鼓掌,[真是不错,简直……就像是他在弹一样。]
我手抖了一下,他?谁?
[萨可也弹得很好呢,每次弹琴的时候,都像你一样将自己完全陶醉于其中,就像是那个时候的他才是真正的自我一样
。]
他苦笑着摇摇头,[如果不是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他也会成为和你一样出色的琴师吧。]
[多谢。]
我生硬地询问着,[请问还有需要指定的曲目吗?]
他想了想,说,[《亡灵赞歌》。这个时节的爱斯兰德……他一定会坐在窗边弹这首曲子,然后眺望着庭院的美景,为
英灵们祈祷。]
《亡灵赞歌》,爱斯兰德的G大调安魂曲第十一首。
[很抱歉,]我回答说,[我只是一个流浪艺团的琴师而已,并不会这首曲子。]
[是吗,]他淡淡地说,[那就随便弹吧,弹你最喜欢的。]
心中的弦被他拔乱,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我便随意开始了弹奏。贵宾厅的指名演出有五首曲子,原本都要由客人指定
,但既然今天这位客人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挑了短一些的曲子,想要尽快远离这个令人恐惧的男人。
音乐使我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我一首接一首地弹着,慢慢地不再害怕。在五首曲子完毕之后,我这才真正地松了口
气。然而抬起头来却不见了座位上的男人的身影,我吃了一惊,急忙站起来,转身却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你……]
我惊慌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强壮的身躯困住无法动弹。
[我叫杰夫利,]他伸手拿下了我的面具,一双黑眸望进我的眼中,[你可以叫我杰夫。]
[杰夫利先生,请放开我!]
我恼怒地加重了语气,印象中我还从未用如此恶劣的语气说过话。但这个男人实在太过分,即使我不恰当的行为会招来
客人的不满,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别怕,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他捧起我的脸,长有薄茧的手指抚摸着我的眼睛,[真的一模一样……这个世界上除了
他以外,再也没有人能拥有这么纯净的眼睛了……]
这人是个疯子!
我如此断定之后,本能地使用精神波给了他重重的一击。他高大的身体被弹到了地上,惊讶地望着我。我急忙推开椅子
跑出了贵宾厅,不知到底要跑向哪里。当我回过神来时,却是站在露台上大口地喘着气,出了一身冷汗。
[你又逃掉了吗?该说你运气好还是怎么的?]
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我站直身子,看到了从露台另一端走过来的爱莉丝。
[是你吗……爱莉丝?]我喘着气问道,[是你告诉了他关于我的一切?]
爱莉丝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我友好地微笑,[我并没有理由不告诉他,是吗?]
她怜悯地看着我,[兰卡,其实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想要和你做朋友。……但你没有听我的忠告啊,不是早就警告过你
,不要陷进布拉德的温柔里了吗?]
我摇了摇头,[在休息室里那次……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如果只是这样就能让布拉德离开我的话……]
[对,]她叹了口气,[他喜欢你的程度比我想象中的要深呢,但兰卡你知道吗,他越是喜欢你,你就越不应该存在。]
她的执念已深,我不想再跟她浪费时间下去,转身想走,她却叫住了我。
[以前布拉德还和塞伦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有希望能够达成我的愿望,]她笑得古怪,美丽的眼睛中透着怨恨,[别看塞
伦表面任性妄为,他可比你懂事得多呢。你虽然看上去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但认定的事就不会再改变了吧?]
[虽然我并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我对她说,[但我想你说得对。爱莉丝,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兔子急了也有
咬人的时候。]
她呵呵地笑起来,[真该让布拉德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也难怪那个男人会把你和“血腥萨可”联系起来。]
我皱起眉头,[什么?]
[你没听说过吗?]爱莉丝有点意外,[呵,不过算了,这事也只是我自己乱猜的,虽然讨厌你,但我也不是会拿这种事
来开玩笑的人。]
[你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会找上我?]
[因为你的眼睛和他要找的人很像,]她说,[那个男的……他的眼神让人害怕。]
原来不只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你也怕他吗?]
[怕啊,]但爱莉丝却无所谓地耸耸肩,[但他的目标不是我,再害怕,我只要离他远远的就行了。但你呢,兰卡,他盯
上你了。就像是猎鹰盯上了猎物,即使算跨越星河他也会追上你的。虽然由出卖你的我来说感觉会很奇怪,但这回你可
得小心了。]
17.驶向爱斯兰德
接下来的日子被爱莉丝不幸言中。那个叫杰夫利的男人阴魂不散地跟着我,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发现他的身影。演出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