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方鸿飞所料,薛统领是拿不出圣旨来的。只见他踟躇片刻,忽然发了狠地高喊道,「我等奉皇后之令来此杀贼,谁敢阻拦
?!杀了萧离,荣华富贵,指日可待!上!」
方鸿飞冷笑一声,再无所顾忌,他一手护着离宵,一手扬刀,瞬间便砍翻了敢冲过来的侍卫。
薛统领看他武功竟然了得,心中一惊,却已是无路可退,只好咬牙带人又冲杀过来。
而方鸿飞手下的武士见状,也纷纷和御前侍卫们拔刀相向,不一会儿,这平日凄清冷落的严狱府别院便声震如天地厮杀了起来。
离宵虽然被方鸿飞护着,可是毕竟手足被困,无法施展一身武艺,况且薛统领带来的侍卫众多,刀光剑影之间,他的右臂已被刀
剑所伤。
方鸿飞见他受伤,心中急愤,一刀剁掉个侍卫的人头,急忙去看离宵的伤势。
「侯爷,你没事吧?」
「没事。」离宵冷冷淡淡地看了看伤口,说道,「解了我的镣铐。」
方鸿飞一怔,已又有侍卫冲了上来,他逼开对方,看见离宵面容冷峻,咬咬牙摸出镣铐的钥匙塞到了离宵手中。
他是来救离宵的,不是来看着他无力自保而由人杀戮的。
只要能救他,怎么都好!
离宵在方鸿飞的掩护下,自行卸下了手足上的镣铐,他动了动手腕,顿时感到一阵轻松愉快。
面前一柄染血的剑正落在他面前,主人的尸身躺在一边。
离宵缓缓弯腰,拣起那柄剑,冰冷的笑意象剑的寒光一样令人不敢逼视。
方鸿飞这边被几个侍卫缠杀住,不得脱身,薛统领看见离宵落了单,立即雀跃地持剑杀了过来。
虽然看到离宵手足的镣铐已落,但他想起当年押送离宵时,对方何其落魄,又残了一足,如今更是深受幽禁之苦,能有几分厉害
?
「哈哈,皇叔,得罪了!」薛统领厉声一笑,手中剑气如霜,直取离宵咽喉。
他满以为这一剑定能刺穿离宵咽喉,可是只见对方站定不动,手腕一翻,手中那柄寒剑不偏不倚地竟以剑刃对上了自己的剑刃,
让自己无法再向前刺进半分。
月色如水,一弯新月悄然自云中而出。
离宵转脸,看着薛统领,唇角轻扬,冷冽的眼中杀意翻腾。
刹那,薛统领手中的长剑被离宵的真气震为几段,他本人也喷出一口鲜血后跌倒在地。
其它正和方鸿飞以及手下武士缠斗的侍卫看见自己的头领被制,都不约而同地停了手,齐齐望向离宵。
方鸿飞也满是惊愕,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放开离宵了。
困龙出世,谁能复囚?
薛统领惊恐万分地望着拖着残腿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离宵,急忙告饶,「侯爷……小的也是逼不得已,请侯爷饶命啊!」
「逼不得已?」
尾音里扬出几分戏谑,离宵脸上的寒意稍淡,他望着天边的新月,神色安宁。
薛统领看见离宵似是无意杀他,急忙抹了抹血,想往后退去。
可他还未爬起来,便觉得胸口一凉,低头去看竟是一支长剑穿胸而口,钉进了面前的石板里。
「你……」他不甘心地回头去望,看见离宵正负手弯腰对着自己轻蔑一笑。
话音未落,薛统领吐出一口血,扑倒在地,再无动弹。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如此美景,无酒相伴,实在可惜,哈哈……」
离宵不管周围那种种或是恐惧或是猜疑的目光,轻笑一声,独自又往平日居住屋子蹒跚地走了回去。
院子里还站着的人见他缓步过来,都纷纷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方鸿飞仍愕然立在原地,看见离宵寂寂独行的背影,心中一痛,他手中紧握的刀也随之落地,一声闷响。
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国,而皇子年幼,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一时国政无主,百姓们也恐慌万分,每日交头接耳,连
亡国一词都说了出来。
这时,人们才又想起当年大破刹木的宁王,纷纷议论为何此时不见宁王出来扶持朝政。
然而没过几日,人们口中猜测多方的宁王竟果真以摄政王的身份出来辅政了,更调集了三路大军开赴战场,势必为先皇报仇雪恨
。
叶飘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离宵没死,离宵还活着,他又做了宁王,甚至还做了摄政王。
他喝了口酒,看了眼屋外正因为宁王辅政而无不欢欣雀跃的百姓,这才喃喃地笑了起来。
「常醉侯,我敬你。」
你终于还是得偿所愿了。只是不知此时你身边站的是谁?
真是怀念和你一起并辔而行的日子,逍遥自在,情意缱绻。
叶飘怀恋地想着过往点点,眼前的离宵的形象更加生动了,玉冠金簪,墨衮绣袍的常醉侯,曾对自己笑得那么温柔。
可自己却是那么无情地伤了他。又有何面目再去见他……
萧凌的遗旨是在他死讯两日后才送回京城的,遗旨由三公当堂展阅,下跪百官俯首叩听,方鸿飞也在其中。
当他听到太尉缓缓念出「朕决意将皇位传于皇叔萧离」之时,浑身一颤。
看来,自己的死期是到了。
只可惜这两年,他还是没有真正地得到过离宵的一丝真心,却只伤他更深。
方鸿飞久久地跪着,面上缓缓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果然,离宵自严狱府进宫后没两日,百官都各得升迁奖赏之时,他却被罢官削爵,软禁在家中。
事态危急,离宵临危授命,这或多或少都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在严狱府的两年已是看淡一切,虽然萧凌死前想传位给他,可他如今却不乐意做皇帝了。
他要的天下是靠自己双手争来的,而非今日受赠所获。
况且他心中也对这个英年早逝的侄儿多有痛惜,不愿夺了他儿子的皇位。
很快,离宵以先皇后继有人为名,硬是推却了皇位,只恢复了王爷的身份。
不过他这一举动却很是赢得了不少老臣的赞赏,最初对他仍有戒心疑虑的大臣们也都更为心服口服,唯独之前一心想杀他的皇后
一族惶恐不安,为了避祸纷纷主动交出了官印,而皇后更是抱了当今天子亲往他住的扬恩宫赔罪。
恢复了王位又加封为摄政王,已尽纳军国大权的离宵自然不能坐视刹木的侵犯,他紧急调召回当年因为自己谋逆一事而被发配各
处的旧部,令他们前往边境御敌。
这些将军当年随他西征,对刹木的战术和边境地形都非常了解,知道该怎么对付这蛮族。
如此一来,离宵安心坐镇京城,稳住民心,再派出得力大将出阵,只等捷报。
第九章
扬恩宫是离宵做皇子时居住的地方,自从他被贬为歌淄侯之后,已是十载未回。
如今再回,物非人非。
离宵批完奏章,正半躺在软塌上闭目休息。
他回味着悠悠半生,几多悲欢,面容也在梦中微微沈凝。
曾在严狱府悉心照顾过离宵两年的小莲如今已被他封为王妃。
这个女孩是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离宵不喜欢让自己欠别人的情。
所以现在,他要报答她,让她一步登天,而当年他欠叶飘的,早在鞭影之间还清。
小莲最初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大惊失色,她本是有罪之身,况且姿色平平,怎么攀得上这位丰神如玉的摄政王?
然而当离宵派人将她接入宫后她终于还是慢慢接受了这事实。
小莲入宫之后,不改当年在严狱府勤俭谦逊的作风,对离宵的衣食起居仍是悉心照料,丝毫没有做了王妃便忘乎所以的做法。
今晚她亲自下厨熬了些银耳汤替离宵润润肺,她知道离宵肺上不好,受点寒就咳嗽不止,往日在严狱府里她便私自拿自己的月钱
攒下买过次等银耳替离宵褒汤润肺。
小莲笑盈盈和女婢端着汤来到离宵的书房,却发现他已在软榻上睡着了。
「王爷……」小莲轻轻唤了他一声,见他不醒,想来他必是累了,立即心疼地便取了榻上的毛毯替他盖上。
离宵正在梦中。
他似乎又回到凌云峰的山巅,崖间冷风猎猎,天地苍茫,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寂寞。
忽然他听到身后一阵笑声,急忙回头去看。
「皇弟。」肃王萧远挺拔的身影从树后而出,望着他笑。
「皇兄!」
离宵一惊,转而一喜,想他兄弟二人自幼同在深宫长大,虽然各有私心,却终究骨肉情深。
萧远冲他摇了摇头,不等他上前便消隐不见。
「侯爷……」
听见这声音,离宵陡然一怒,他回头急视,果真看到了不苟言笑的方鸿飞。
那人仍装出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垂手而立,那双看着的自己眼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深藏不露。
「你这奴才。」离宵冷笑了一声,正要开口,眼前的方鸿飞忽然如萧远那样渐渐消隐了。
四周又是一片苍茫孤寂。
离宵茫然无措地左顾右盼,周围再没有一个人影,深入骨髓的痛苦与孤独同时袭来,让他浑身发颤,不能自已。
「离宵。」
此时一个平和的声音在一角响起,离宵稍愣,转身一望,一身白衣的叶飘已翩然走了过来。
离宵怔怔地看着他朝自己这边走来,心中激动万千,又有言语万千,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甚至他怕自己若叫了他一声,他也会悄然隐逝。
叶飘慢慢走过来,面容带笑,这个笑恰似他与离宵相遇在云来酒楼那一日,豪爽而开怀。
就在那抹白衣和自己就要走到自己面前时,离宵终于探手向叶飘抓去。
他感到自己抓到了对方一片衣襟,可是面前的人却仍如幻影般渐渐消逝。
离宵着了急,却动弹不得,只好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可是那个影子最后还是完全消弭在了黑暗中,再也不见。
「叶飘,别走!」
离宵在惊梦中大叫一声,半身一倾,竟自软榻上跌落了下来。
本在一旁伺候照顾他的小莲被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住他。
「王爷,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离宵狼狈地坐回榻上,脸色发白,痛楚而茫然。他晕头转向地看了眼扶着自己的人,这才想起刚才原来只是发了个梦。
「没事。」离宵摇摇头,胸口一痛,咳了起来。
小莲急忙把温在炉上的银耳汤端过来伺候离宵喝下。
离宵默默地喝着香甜可口的汤汁,刚才那扰人的梦境徐徐又出现在了他眼前。
目中一寒,离宵放下汤碗,转头笑着吩咐小莲先回房休息,他还有件要事要办。
是时候惩治方鸿飞了。这些年自己所受的折磨和屈辱,定要他十倍奉还。
常醉侯本就不是一个宽容的人,离宵冷冷一笑,捂住嘴又轻咳了出声。
方鸿飞被几个太监领着来到扬恩宫的书房时,神色从容,丝毫没有半点局促。
甚至,他见了已贵为摄政王的离宵,也只是象往常那样不卑不亢地笑了笑,躬身作揖。
「属下见过侯爷。」
离宵解了簪冠,散发而坐在软榻上,指尖正挑了几缕银丝细看。
「方总管,这两年承你照顾,竟让本王添了不少白发。」
「属下照顾不周,罪该万死。」方鸿飞眼底掠过一丝痛,低头微笑。
离宵狠狠抬头,目光凛冽地扫视到他波澜无惊的脸上,心底倒佩服他的此分镇定。
忽然他哈哈笑了一声,自榻上而下,一撩长发,一瘸一拐地朝方鸿飞走了过来。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名义上有主仆之分,可我心中待你到底还是手足相亲。我那么信任方总管你,而你却对本王做了些什
么?伤我辱我,甚至……」
他微微低下头,细看方鸿飞平静的面容,想要从上面找出些别样的神色。
方鸿飞一听,心头一震,随即眉间一舒,笑道,「鸿飞做的一切只求侯爷心中有我一席之地而已。」
「恨你也行?」
「对,能让侯爷恨之入骨也是鸿飞所求。」
「哈哈哈哈……我真没想到你竟也是个如此癫狂之人。好,念在当日你在严狱府救了我的份上,我不杀你。」
离宵走到方鸿飞身后,冷冷地看了看周围的几个太监,嘴角一抹邪笑慢慢地勾勒出来。
他至今无法忘记那日方鸿飞强要他时的痛楚与不甘,每每想起,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断。
「来人,传我令下去,严狱府执事方鸿飞自今日起改任扬恩宫总管,一切俸禄如旧。」
扬恩宫乃是众多宫殿的一处,而皇城宫殿的总管莫不是太监出身。
方鸿飞听完离宵略带笑意的话之后,浑身一寒,这才意识到他主人的恶毒与可怕。
此举,真是要让自己生不如死。
「还不带方总管去净身?」
离宵指着愣在当场的方鸿飞大笑起来,几个太监立即过来拉住了方鸿飞。
方鸿飞在被软禁之时已被封住一身内力,如今,想逃已是无路。
他恍然地回望了一眼大笑不止的离宵,从几个太监的手里挣开,缓缓向离宵跪了下去。
「属下自知罪孽深重,有负侯爷,不过望侯爷念在属下多年来任劳任怨服侍左右的份上,留属下一个全尸。」
离宵止了笑,不屑地扬了扬眉,说道,「好啊,待你日后死了,你的子孙根本王叫人替你一起下葬便是。」
方鸿飞默然不语,只是朝离宵恭敬地叩了叩首,低声笑道,「侯爷,善自珍重。」
离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冷峻,不为所动,只是手指却紧纂了起来。
方鸿飞说完话,几个太监不敢再有怠慢,急忙去扶他,可刚一触到他的身体便发现异常。
「王爷……他……」为首那太监看方鸿飞跪着不起,低头去看,这才看到他微睁着双目,眼角嘴角鼻中几道黑血一齐流下,已然
服毒身亡。
离宵其实知道依方鸿飞的性子,自己若真阉了他,他定然活不下去,只是没料到对方竟已抱好一死的决心前来见自己,早就藏了
毒在嘴中。
刹那间,千般恩怨,都如轻烟。
离宵想起自己打小便和方鸿飞一起长大,一起识字,一起习武,自己因为身份地位悬殊之故,虽然将他视作心腹之人,更隐隐有
几分兄弟之情,却始终放不下面子好好待他。
若自己当初能待他好些……
他纵然负过自己,但现在自己也逼他一死,恩怨已无须再提。
离宵轻叹了一声,伸手替方鸿飞合上了双眼,下令道:「将他厚葬,追谥忠顺侯。」
方鸿飞死后,离宵并无意想中的快意,反倒觉得自己的骨头里的寂寞又开始蔓延了。
这个他最恨的男人已死,人生又多了几分空虚。
他一个人扶着墙回到寝宫,看见豪华的紫檀大床上空荡荡地铺成着鲜艳的锦被,红得凄凉。
离宵坐到被面上,望着屋中的红烛发愣,过了会他只觉肺上一紧,便忍不住咳了起来。
喉头一阵腥甜,离宵张口一呕,果然是一滩淤血。
他望见同样的扎眼的血迹,厌烦地别开头去,也不运气调息,仍就满怀心事地坐着。
他心里想着叶飘的名字,想着对方英挺俊朗的样子,更想着叶飘和自己之间的恩怨爱恨。
一切如何轻易能忘,轻易能了?
「来人!」
外面的太监听见离宵传唤,忙不迭地赶了进来。
「王爷有何吩咐?」
离宵目光阴沉地望着地上那滩血迹,冷冷说道,「传本王的命令,即日起全国通缉叶飘此人,务必生擒。」
太监愣了愣,他也是知道叶飘在江湖上的名声,不知这位行走江湖的侠客怎么得罪了当今的摄政王,只好小心地问道,「以什么
罪名呢?」
「什么罪名?!随便什么罪名!总之本王要他也尝尝牢狱之苦!」
离宵被问得气急败坏,随手抓了玉枕便摔碎在了地上。
他这些年在严狱府过得那么苦,叶飘却不念旧情地不闻不问,实在让他想来便伤痛愤恨。
何况,当初叶飘竟能狠心挑断了他的脚筋,完全不顾自己前一夜是怎样百般讨好他,两人又如何极尽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