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检查的结果还好吗?」
若无其事地,桐生几乎是刚刚才问出口,尚也马上就眠起了嘴,看起来是生气的样子。但是他也很快地发现了自己这样
的行为其实是很孩子气的,所以他也就马上低下了头,企图掩饰自己的表情。
然后,他一动也不动地,只是站在桐生面前…这是表示自己有事的意思吧,桐生不需细想,光用眼睛看他就知道。
「有什么事吗?」
也许是他习惯用冷酷来掩藏真心吧,想都没想地,他便直接问出口了。而在这一瞬间,其实是真的伤到了尚也的自尊心
。
「我是想说,到这边来写悔过书……」
「啊,那件事啊。」
尚也从上上个礼拜开始,就转调到酒类卖场了。
原本他就从怜史那里知道,尚也其实不怎么会喝酒。他还在想尚也不适合到酒类卖场呢,但是他毕竟不能太过干涉人事
方面的行政。
「被调过去还不到两周就被罚写悔过书了?」
「抱歉。」
……语说多少有些气闷的。桐生很清楚,这种语气以及讲话的方式,对一个社会人来说,其实算是不及格了吧。
「这个时候你该说的不是「抱歉」吧,你的对不起呢?你至少应该要说一句对不起吧。」
「对不起。」
要是有某个人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疾呼一句悔过书谁都写过的话,那么,尚也多少会感到轻松一点吧。但是这时说些像是
「怎么会搞到要写悔过书啊」,或是「你好歹也象样一点嘛」的话,感觉就像是在他的伤口上洒盐似的。
「那么,你今天是闯了什么祸?」
早就从营业部部长那里知道悔过书这件事了,所以桐生也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客人要我说明葡萄酒之间的差异,我就很……我因为没有自信的关系,请前辈代为处理。然后客人就因为我在酒类知
识上的不足而大发脾气……」
简单扼要地,尚也把今天的事交代了一次。
「这件事情的确是你不好。」
「抱……对不起。」
虽然事情无足轻重,但是令桐生感动的是,尚也并没有企固帮自己辩护些什么。他只是不带一丝私人感情且轻描淡写地
说明了事态,……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由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尚也在性格以及教养当中优良的一面。
「我在反省了。虽然我的确有意好好加强自己的实力,但是……完全派不上用场。」不是只有口头上在反省而已,而是
连态度上,尚也都表现出自己要彻底反省的意味。
而对于这样的尚也,桐生实在是也狠不下心穷追猛打。
「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是客人。你没有义务向我道歉;向我道歉,只是在浪费你的体力而已。」
「但是我的失态关系到东都全体的评价……」
「如果你本身就有这种自觉的话,那就更努力认真一点吧。你在工作上的表现,也会间接影响到公司对我的评价。」
「那个……」
「还是你存心想搞砸?」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只是不习惯桐生对他好而已。
而从尚也的观点来看,桐生的确是有点怪怪的没错……
一般来说,他对这种还不懂事的小鬼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但当他看着尚也,却总觉得自己被一种很难解释的感觉包
围着。
不懂怀疑别人,喜欢每一个人。尚也就是那种在无菌室里头培养出来的,最最无垢却也最最好骗的那种生物吧。
桐生很明白,怜史是很宠爱这个弟弟的。一直到现在也还是一样。
看着垮下肩膀的尚也,看着尚也的毫无依靠:桐生反射性地把手放到尚也的头上去。
好柔软的头发……
「--桐生先生……?」
着着实实地被吓了一大跳。而这样的反应,也让桐生吓了一大跳。
视线,瞬时散乱了。桐生同时也注意到,自己的行为不复往日的条理……
……根本就一点都不可爱。
「没关系,您不用安慰我。」
相当敏感地,尚也只是带着一点狼狈的,细声推辞掉桐生的温柔。
尚也也感觉到,桐生正为着自己的诡异行为而感到迷惑……
「谁在安慰你了。」
他完全没有动过那种安慰人的蠢念头。不可能有……
……他之前的行为,其实就像在路边看到一条垂头丧气的狗,大家都想摸摸牠的头而已。
因为想摸摸牠的头,所以就摸了牠的头。事情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我跟你那个哥哥不一样,我可没有在这里安慰你的兴致。」
「……您怎么知道我哥哥的事?」
就算他本来不知道,但是看到尚也这种惊讶的模样,他也猜到了怜史与尚也的关系。苦笑着,桐生只好做了说明。
「我没有特别去猜。你的事怜史已经跟我讲过了。」
到底是迟钝还是天真?还是没有心机啊……
这对兄弟,也真的是有够不像了。
「我是还好啦,但是泷口这个姓并没有那么常见,有心要查的话,的确是可能被查出来……你如果不想让人家知道这件
事,特别是不想让女孩子知道这件事的话,你自己就要
小心一点。」
不管怎么说,百货公司里头的职员是以女性为主的。这些女人对八卦什么的一向都很敏感,只要给一个人知道,没有多
久整个公司就都知道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扯哥哥后腿的……」
一瞬间,桐生突然有尚也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的错觉。
「你很尊敬怜史吗?」
「当然!哥哥很了不起……像我这种人,根本比不上哥哥。」
桐生听得出来。尚也在把怜史-他的哥哥抬高的同时,也贬低了自己。
……怜史那个家伙说得没错。
尚也用他的善良与他对自己的厌恶以及自卑感,把自己给束缚住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选择进入百货业?从你今天的表现看来,我不认为你适合接待客人。」
桐生无意去碰触尚也个人的隐痛,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往那里自顾自地挖掘下去
了。
「或许我真的很不适合接待客人,但是我很喜欢百货公司……就是一种特别的感觉吧。所以,我想要在东都百货努力;
那个是……我的梦想。」
尚也用一种凛然的态度述说着。而对桐生来说,梦想这类的词汇,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这种话要是出自有钱人家的
少爷之口,一般都会让人觉得讨厌吧。但是尚也不一样。
--就好像可以从他身上,看到梦想的亮光以及美丽一般。但是,对其他人而言,这样的亮光多少都会有些刺目吧?桐生
想。
「不好吗?」
猛然抬起头,尚也带着一脸不服输的表情,瞪着桐生看。而从这个动作看来,尚也就真的很像那个骄傲的怜史了。
「没有什么不好。如果你有这样的理想,就要让自己不被挫折打倒。」
语音才刚落,尚也就马上补上一句什么似的。桐生抬起头,看起来是一头雾水。
「什么?」
「那个……算是鼓励吗?」
听见尚也的疑问,桐生瞬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是无意安慰尚也没错。而说实在的,尚也也不归他管。但是为什么
他对他的说话方式,会整个脱离公事的上下关系模式?
「我刚刚不是跟你讲过了吗?我没有在安慰你。」
「所以我问你刚刚那个是什么……」
渗进了些许好奇的味道,尚也试着挖掘出隐藏在桐生的否认后头的深意。他应该是触碰到些什么,动摇了些什么吧?这
封尚也而言,无疑的。是另一种新鲜的惊奇。
「你恢复精神了吧。」
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答非所问啊。虽然在眼前小孩的注视下,他是觉得自己这样逃避有一点……丢脸吧。
「所以你是在安慰我吧?谢谢。」
振作起来的尚也笑出声来,直视桐生的眼睛。
……不对。不对劲的不是只有他,尚也也是……
他刚刚才在想,这个小子简直就跟剌猬没有两样;结果眼前的这个小鬼,马上就恢复那种柔软的表情了。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目光没办法从他身上移开……
「再继续让桐生先生安慰下去,实在也不太好吧。」
「你这个乱七八糟的小家伙……」
歪了歪嘴角,桐生对着尚也伸出手。
要让这个小家伙闭上嘴,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吧。
先发制人。
「啊?」
在尚也意识到桐生的企图以前,桐生的手就已经捏上他小巧的下巴了。
他用他的唇,塞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唔--」
只能发出一点点声音的尚也,很快地把桐生推离自己身边。尚也不断地擦拭着嘴唇,想要把那种感觉整个擦干净。
「你、你在干什么啊!」
「这就是我「安慰」人的方法。」
看着桐生一派的傲慢。尚也一边喘气.一边用那双盈满水气的大眼瞪着桐生。
「我才没有要你这样安慰我呢!」
「不然你是要我怎么安慰你?」
「你这样只会吓死人吧!」
尚也完全没有想到,桐生会这样地……亲了他。
那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而桐生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么好玩的发展。他的本意其实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他啊,会很难忘记这样的一个吻吧?
他无意让人给牵绊住,但现在,他却觉得尚也好可爱。
……是怎么样啊。
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感情很诡异。桐生不可扼抑地笑着,怎么样都停不下来。
笑到连肩膀都抖个没完……尚也也很快地察觉到,自己刚刚说的话简直就跟小孩没两样。
脸颊上起了淡淡的红晕。尚也丢下一句「我先告辞了」,随即便快步离开吸烟室。
而看着尚也渐渐走远、变小的背影。桐生是笑得连眼镜都取下来了,按着伸手抚去渗出眼角的泪水。
他的原意不是说要去鼓励尚也之类的,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让尚也打起精神来了。想着这也是一种打气的好方法吧,桐
生是一直等到他自己都察觉到周边职员的惊讶时,才把他那一脸的笑意给收拾起来。
真不敢相信……!
他被亲了。而且,而且,还是被那个桐生亲了!
大步迅速地往职员用电梯的方向走去。尚也在电梯门还没完全关起来以前,慌慌张张地冲上去,但是即使如此,尚也最
后还是没有搭上电梯。
「啊……」
又来了。
尚也用力地往左手边那个下楼的按钮,狠狠地敲击下去。然后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着电梯下来。
是因为那个家伙没有家人也没有情人的关系吗?所以才能突然就亲吻他吗?
但是这里不是国外啊!这里是日本,日本人可没有这种习惯……
脸是不大红了。但是嘴唇还是因为那个人突如其来的亲吻,暂时一句话都讲不出来。靠着墙壁叹着气,尚也从来都没有
这么后悔过啊……
到底是安慰到谁了啊?能够笑出声的人,毕竟是他啊。
那个不是蜻蜒点水式的轻吻……那是,很认真的一个吻。
他是有一点生气没错。但是想着两不相欠似乎也可以的尚也,意外地发现了自己其实是很高兴的。
理由?他也不知道……
不论是自己的心情或是桐生的行为,他都想不透了。
那个人有着成熟男人的气质,而且又帅又有能力。原先他以为他有一副黑心肝,但很显然事实不是那样。
那个家伙其实是个温柔的好人。
第一次遇见他,他就毫不留情地指责尚也。今天呢,则为了写悔过书的事而安慰他,甚至还亲了他。
那个亲吻,就某个角度来说,也代表了桐生对他的厌恶吧。
手指抚上自己的嘴唇,尚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的感觉还残留在嘴唇上。感觉到了背部的汗湿;尚也虽然平时就对这种事很谨慎小心,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
以为他在桐生面前不用太过于警戒,但是那个人就是那
么狡滑地接近了他,然后趁机偷袭他……
怎么办?
对桐生来说,那或许是一个带着调侃意味的亲吻。但是对还不很有经验的尚也来说,那种意义是孑然不同的。他就是会
一直很在意桐生……而这也实在不是一件小事。也许,看见涉世末深的尚也这么烦恼,桐生会觉得很愚蠢也说不定吧。
而远远超乎自己预想范围之外的,尚也也发现了,自己比之前更难以抓住与桐生相处的要领。
第一次与桐生接触,自己就被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了一顿。原先他就是在感情上较为被动的那一个啊。……但是,自从
被桐生安抚过以后,他就比较敢说喜欢或是不喜欢了。
感觉上就像是身上的符咒掉下来一样……
但是,又像是有一块小小的优雅的破片,插入他的胸口一般。
不过,对那种对谁都温柔的人来说,还是保持点距离才好。
--他是这样觉得啦。温柔,要对自己喜欢的人付出,那样的温柔,才能说是有价值的的吧。
桐生并没有嘲笑提出梦想的尚也。他只是鼓励他要加油。
胸口有点痛--也有一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没有生气,桐生把他当作孩子一样摸摸头。仔细想起来,已经身为社会人的自己被当作孩子一样的宠溺,……好像也
没什么不好。
……有点怪怪的,是哪里搞错了吧?
不能再继续被误解下去了。
第一,对桐生而言,「泷口尚也」就只是他朋友-怜史的弟弟。不管桐生对他温柔,或是对他严格,那都不是因为「泷口
尚也」值得他严格,值得他温柔。
只因为牠是怜史的弟弟而已。
桐生……即便他对自己再温柔,都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宾……
不,不对。
为什么桐生非得对他温柔不可?
他想要把怜史的影子,怜史的气味,彻底从自己身上去除。但是他的这种欲望应该是跟桐生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他不应
该去意识到桐生的存在;他有什么理由会特别意识到桐生的存在?
但是,他的指尖都还残留着一点点的热度。
……桐生,还留在那里。
桐生是一直到回到自己位于代代木的公寓以后,才想起来他饿了。而且饿得很厉害。
他不擅长厨艺,唯一会做的那几样也只是普通的菜色而已。所以,他的冰箱几乎都是
空的…想着去便利商店买点什么回家吃吧,又想到自己要是在回家的路上有顺便去买就好
了。
带着后悔的心情,桐生换上了T恤与牛仔裤,带了皮夹后就出了公寓大门。
桐生所住的公寓,有着3LDK的格局。出自名家设计师之手的设计与装潢。两个人住是刚好,一个人住就嫌宽了一点。
把多余的东西从生活中排除开,就会活得轻松自在。这样的生活对桐生而言自最最舒适愉快的生活,事实上对桐生来说
,他也很难想象这样得生活会有改变的一天。
公司的大小繁杂事,其实没有太过影响桐生的心情。这或许都要归功于尚也的有趣反应吧,桐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