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姜启荣第一次认识到了什么叫做“飙车”,即使系着安全带,他还必须牢牢抓紧车窗上的把手才不会摇晃,不过他很庆幸高扬默认了让他同去。虽然他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者高扬也不清楚,但他们清楚的是,后果很严重。
蔡锦添把高扬拦在了VIP病房的走廊上——高级医院VIP病房的消费很高,这间病房的位置又比较偏僻,所以基本上只有蔡锦添的人。他似乎很难开口,可实在受不了高扬那急切的眼神,说:“高扬,他们今天早上找到的人,找到的时候……人就已经没有心跳了,送了医院后发现是吞了大量的安眠药,急救无效,刚才已经下了死亡证明,死亡时间是今天早上八点二十分。”
姜启荣当时就站在高扬身后,他看不见高扬的表情,可他看得见他的心。就连自己都觉得是晴天霹不敢置信雳,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下意识的走到高扬身边,发现他除了脸色差了一点儿,似乎也没别的不对。可姜启荣不知道,高扬整个身体都是僵的,他很想现在就去看看安炜民,可是他的手脚根本动不了。眼看着蔡锦添的嘴唇动来动去好像说了很多话,但自己怎么就听不见了?周围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人也越来越模糊,头是昏的,心里很乱,乱到抓狂,恨不得一刀插在心口上,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儿。
“高扬,”蔡锦添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你还好吧?冷静一下。”
连蔡锦添自己都认为这话说得实在是太不靠谱儿了,但除了这最没有用的劝慰,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萧沐也是一脸凄然的站在旁边,这么久以来,他们也看出来了,安炜民并不是高扬的表弟,而是恋人。他跟蔡锦添都很自责,如果他们早认识到这一点,换个方式处理这件事,而不是叫高扬直接去查,就不会造成他们俩的决裂。或者说,哪怕只要早一点儿找到他,他就不会死。
高扬硬是忍下快要把心脏冲破了的慌乱,喃喃道:“他在哪儿?我要……我要去看他。”高扬推开蔡锦添,踉踉跄跄的往不远处的病房走去。里面病床上的人,已经被蒙上了白色床单。是蔡锦添一再向医院要求,才把人留到现在,也只是为了能让高扬再见他一面。
可高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上次在他家,竟就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说话,那个拥抱,也正像安炜民说的,“是我最后一次抱你。”
难道……难道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决定走这条路了吗?
高扬厌恶的甩开那条白床单,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一切都那么熟悉,他怎么能相信,这个人就这样,再也不会醒来了呢?
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高扬的人生中,从来没有突然一下就流这么多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
“小炜,小炜,小炜…….”
他一把把安炜民抱在怀里,不停地叫他的名字,他把他按在胸口,就像他一直喜欢的那样,可他却再也不会有回应了。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不久前还好好的,怎么能一声不响的就这样?
高扬一边流泪一边喊他的名字,到后来竟成了喘不上气的抽噎,像是呼吸不过来,头也昏的厉害。姜启荣怕高扬一直这样会背过气去,想上去劝,却被蔡锦添拦住。
只见蔡锦添走到他身后,轻轻拉了拉他,“高扬,这个,是在他住的地方发现的,遗书。”
高扬终于有了反应,颤抖着手接过来,颤抖着手打开,他给自己写过很多信,可都被自己混蛋的忽视了,报应啊,这,就是他今生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了。
“我拥有过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使只是曾经拥有,也觉得满足了;但我也做过错事,很多很多错事,所以这个时候了结自己的生命,也是应该的,并且,没有遗憾了。
高扬,从我们交往的那一天起,我就有个愿望,想要每天都给你唱首歌,每天都不重复,直到我们都白发苍苍,却还手拉着手,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一起傻笑。
太美好的愿望,是永远都不会实现的。我并不幸运,也注定了幸福不会长久。我不想让我爱的人跟我一起不幸,既然有缘无分,就该断得彻底。体会过爱人与被爱的滋味,我的人生很圆满。
我只希望,你会像朋友一样记得我,想起我的时候,会觉得开心,而并非难过。
现在,我没有怨恨,没有不平,没有失望。
我相信,你会得到比我更好的幸福。”
高扬不知道安炜民是用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文字的,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真的可以这么豁达这么淡然吗?更何况是性格上有些柔弱的他?难道除了自杀,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手指慢慢爬上安炜民的脸,他的脸很冰冷,自己的手也是,僵硬的不听使唤。这一次,他终于明白了死亡的含义,那就是人还在你面前,可无论你怎么叫他,怎么动他,他却不会醒来了。
咫尺天涯,永远也不会醒来了,永远的意思,你明白吗?
高扬想,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明白。你们只是错愕只是惊讶只是表达一下普通人对生老病死的感慨,只有我,才能明白他的死亡意味着什么。
因为他是我一个人的,他是我的天使,他是我的宝。
天使也会犯错,因此,他才会堕落。
他的一生一直被隔离着,既是对我,也没有完全的开放过。
可他只相信过我一个人,但我却没办法陪他走到最后。
高扬无力地跪在床边,周围一直静默着,仿佛时间也凝固了。
“高扬,医生该把他带走了。”蔡锦添终于不忍心看他这样,虽然自己的话或许更伤他,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机会再弥补了。
高扬伸手想要再摸摸他,可却停在半空——他已经离开自己了,再怎么挽留也没有意义。
医生护士们虎视眈眈的站在门口,他们常常经历类似的天人永隔,习惯了,也就麻木了,可对高扬这样的人来说,这种痛,是第一次,并且不会再有更痛的了。
姜启荣站在门外离高扬最远的地方。高扬把他一切的温柔和一切的失魂落魄都给了这个叫做安炜民的男人,他不知道安炜民在遗书里写了什么,可他知道那是高扬一辈子都不会忘的。他曾经很讨厌那个男人,而现在却已经没有任何愤恨的感觉了。
因为他还知道,活人是永远比不过死人的。
高扬就一直身子倾斜着跪在床边,蔡锦添觉得现在他很像父亲去世时的自己,但却又很不一样。无论如何,父亲是病逝,那种打击与突然的自杀是没法比的;而父子感情和恋人之间的感情,也是全完不同的两种。他只希望,高扬能早点儿从悲痛中走出来,继续生活才好。
安炜民的后事,是高扬一手操办的。经纪公司对外宣布安炜民是由于突然查出身患绝症心情抑郁而自杀身亡,并且在蔡锦添的帮助下,只有少量较为公正的媒体参加了葬礼并进行拍照。媒体纷纷表示,安炜民在给蔡氏代言的一系列宣传中表现出了巨大的潜力,假以时日,必定是一颗耀眼的明星。可类似这样天才的明日之星,却似乎总是悲剧收场。
安炜民的父母听到了消息连夜从家乡赶来,虽然儿子硬是要加入娱乐圈,弄得他们关系很僵,甚至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可没有哪一对父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安炜民的妈妈嚎啕大哭,爸爸也一直红着眼眶。可当他们看到儿子遗书中唯一提到的那个叫高扬的人,却只听到一句让他们目瞪口呆的话。
高扬对他们说:“你们不配做小炜的父母。”
安炜民在部队的时候,每次打电话回家都很想听妈妈问他一句“你最近过得好不好?训练累不累?晚上睡觉冷不冷?会不会吃不饱……”可是他得到的,却只有冷言冷语和严厉的训斥。太过偏执并且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父母,让他对很多东西都失望了。
姜启荣亲眼看着高扬不停地忙碌,几乎天天都不吃饭不睡觉,却一直强撑着,好像只有让自己不断忙起来,才能暂时忘记安炜民自杀所带来的痛苦。他很心疼,可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劝他。他只能在一边默默的守着,在他可能需要自己的时候,扭个头就能看见。
办完了安炜民的后事,蔡锦添给高扬放假,本来是打算让他散散心休息休息,可高扬却开始自闭,天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出来,不跟任何人说话,不吃不睡,除了抽烟就是喝酒。
当天他责怪安炜民的父母,可仔细一想,最对不起安炜民的人,其实是自己啊。
当初不就是因为保送军校那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吗?明明不是他的本意,自己为什么要责怪他?那么长时间都不能释怀,还非要把他当做什么阴影的借口,让安炜民一直都活在对自身的鄙夷和厌恶中;让他总以为是他做错了事,是不受欢迎的,就连最爱他的人也讨厌他不再理他。他写给自己的那些信,明明已经低声下气的道歉想要挽回,可自己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到最后硬逼着他决定一个人跑去娱乐圈闯荡;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那种黑暗的事,也不懂得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他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可是那个时候自己在哪儿?
自己只会怪他,只会伤害他,说什么要永远保护他的话,全都是假的…….
不久前情况那么危险,他早就应该猜到事情拆穿后姚方一定会派人对他不利,可偏偏自己还走得那么潇洒,不仅不知道把他安在身边保护他,还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如果那天他问自己还爱不爱他的时候,自己给了肯定的回答,他也不会选择这条路了吧?
记得他说过,只有自己才可以让他在困难中撑下去,如今他绝望了放弃了,都是因为自己吗?
心口那股让人几近疯狂的闷痛不断袭来,高扬忍不住,常常用拳头用力砸着自己的心口,那是安炜民所在位置。高扬啊高扬,其实,是你害了他,是你把他逼上了绝路啊!
如果高扬再一味这么下去,估计蔡锦添跟萧沐也要疯了。不管周围人怎么劝怎么说,就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姜启荣那边也是,高扬手机关机,怎么都联系不上,急了好几天,他实在等不下去,干脆跑上蔡家找人。
蔡锦添知道他跟高扬也关系不菲,看见他就像看见救星。可几个人到了高扬房门外,才发现他居然把自己反锁在里面,门久敲不应,只要找来备用钥匙强行打开,希望他不会出什么事才好。
31. 原来我爱你
沉沦
屋子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光线很暗,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烟味。高扬就蜷缩在屋子最里面的角落,低着头,周围推满了酒瓶,啤酒白酒都有。床上、桌子上散落着很多照片,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几天不出屋,不见阳光,没有打扫,与外界完全隔离,完全就像个活死人墓。
姜启荣慢慢走到他身边,高扬仍旧低头坐着不予理睬,好像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高扬,你一个人也呆了好几天了,出去洗把脸吃点儿东西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没有回答。如果不是看到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真怀疑这人是不是已经死了。蔡锦添和萧沐也在,他们没想到,一向心理素质很好的高扬,竟会因为那个人的逝去变成这个样子。看来,越是外表伪装的很强大的人,越承受不住打击;另一方面,大概是因为安炜民对高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姜启荣知道,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高扬都不会搭理,试探着拉开了一点点窗帘,刺眼的光照进来,再看高扬并没有抗拒,他索性把窗帘和窗子都拉开,给这间死寂沉沉的屋子换上新鲜空气,然后对蔡锦添和萧沐笑笑,示意他们先离开,自己再慢慢劝这个大麻烦。
蔡锦添和萧沐走后,姜启荣也不着急说话,只是默默的开始打扫屋子,清扫了一地的烟头酒瓶,又把房间整整拖了两遍,最后又打水擦了桌椅柜子,再看高扬,还是完全无视自己。姜启荣嘴边挂着苦笑,看来,无论是外界感官还是在他心里,自己的存在感实在是够差。
蔡锦添也没闲着,很快就让人送来了吃的,都是很清淡的粥,也很有营养,样子看起来也很不错,高扬几天没吃饭,是不能一下吃得太多太腻。姜启荣谢过送粥的佣人,来到高扬身边笑着说:“吃点儿东西吧,看起来很好吃,尝尝看,你总不吃饭怎么能行呢?”
姜启荣说着,脸上的笑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自古以来,劝人用语大概就是这几句,听的人不烦,他说的都烦了。可除了这么说,他也没其他办法。泄气的摇摇头,这个时候的高扬如果能看他一眼,那恐怕就是奇迹了。无奈地把碗放在床头,他在高扬对面的床边坐下,心说你能坐难道我不能吗?你要在这里坐多久,我就陪你坐多久,你不吃饭,我也不吃,你不睡觉,我也不睡。
这大概也叫做骨肉计吧?如果他对自己还有一点点关心的话。姜启荣觉得这阵子他们的关系已经慢慢好起来了,甚至离情人只差一步之遥,不,是只差一层纸而已。可没想到安炜民突然自杀,这么一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废了,这不只是回不回到原点的问题,而是,永远都也不会再有没有机会。
在高扬对安炜民的爱里,更多的是疼爱和怜惜,安炜民是那种……能让他的心变得柔软的人,这种感情,大概比炙热的爱恋更为可怕,因为它缠绵久远,长流不息。尤其是当那个人已经不在的时候,那种感觉还加上了深深的怀念与无法挽回的无力与失望,就更难有改变了。
所以当日在医院的他就知道,活人是永远比不过死人的。
他也不想比,只想让高扬不要再颓废下去。
就这样,从下午坐到天黑,屋子里暗到不行的的时候,姜启荣打开了灯。高扬现在需要开阔明亮的空间,需要有人陪他,黑暗,只会更快的把他带进深渊。
眼神无意间落在了那些照片上,就在不远处,姜启荣一边惊讶高扬竟收集了这么多安炜民的照片,一边一张张看过去:有的是安炜民在部队训练时的照片,穿着迷彩服,留着小平头,很认真的表情,脸却很漂亮,肤色也很好;有的是他进入娱乐圈后的照片,自然就华丽了许多,炫丽的衣服,张扬的发型,酷帅的pose,可姜启荣似乎能从他职业的笑容里,看出些许不快乐和不安心,也许是先入为主了,但他知道,那时候安炜民一定不会快乐;而最让他动容的是部队退伍时的合影,那个时侯高扬跟他已经决裂了,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高扬站在了安炜民身后,就像他曾经说的,要一直保护他,或者当时的安炜民并不知道吧,照片上其他的人都在笑,只有高扬跟安炜民,一脸平静中有无限的无奈。姜启荣发觉,他们俩并没有合影,一张也没有,或者这就是高扬把照片全翻出来的原因,他一定很失望吧,翻来翻去,这么多照片里,竟没有一张可以证明,他们曾经相守过,信任过,甜蜜过。
姜启荣只是想要帮他把这些散落各处的照片整理一下,可刚拿了几张,一直对他视而不见的高扬居然开口了,声音很沙哑,但却是很冰冷的语气:“不要动。”
姜启荣一愣,心里像是被针刺了,原来只有这时候,他才会理自己。
“我只是想帮你帮它们收好。”
“不用。”简单的拒绝,没有任何转还的余地。
姜启荣拿着照片的手僵了又僵,无奈的笑笑,最后还是放下了。
“好,我不动。那你吃点儿东西好不好?一直这样,会生病的。”
佣人坚持不懈的又送来了晚饭,但对高扬来说,只是浪费吧。姜启荣不死心,把碗端到他面前,
“吃一点儿吧,你这样,我也很担心。”
高扬继续沉默,但姜启荣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地动,动了半天,却还是推开了碗。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