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扶摇大声喝彩道。
黑蛟濒死发疯,开始召唤整个岷江的水族小怪,虾兵蟹将纷纷涌来,江水腥血翻飞。
陆少容不禁惊叹,这场面做得太真实了!
黑蛟旋转着颀长的龙躯,张牙舞爪地朝陆少容冲来,流水在那一刻荡开,现出令人窒息的真空。
清风喝道:“不能再打了!上岸去!怪太多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头黑蛟冲出江心,背后追着两个人与十二台机关,决战之处已离乐山甚远,江边练级的玩家一见之下,登时直了眼,纷纷哗然大喊,不要命地冲上来抢怪。
清风与无忧最先出水,湿淋淋的装备一晒就干,机关兽无法飞行,缺了炮灰挡攻击,只得各自咬牙硬拼。
围观上百低级玩家法宝齐出,飞剑光芒璀璨无比,都迎着那老黑蛟而去。
“我靠——!”清风抓狂道:“别被人抢了!”
无忧道:“擦!别再藏着了!出剑!你吸引它的火力!我回满蓝,补最后一下!飞鱼和他朋友呢?!”
老黑蛟置无忧与清风于不顾,愤然转身,张开龙口,朝江中喷出一道玄阴龙火!
江面乱成一团,就在那一瞬,水底发出明亮的反光,陆少容在水底竭尽全力挥出最后一剑,千万片竹叶滔天卷起,迎着黑蛟的龙炎,旋转着冲出水面。
竹叶唰然飞散,现出如离弦之箭,冲向黑蛟的扶摇!
那一剑如流星追月,如白虹贯日,奔腾的电光耀目灿烂,从扶摇手中的青锋剑迸发而出,轰的一声巨雷,老黑蛟身形淡去,哗啦声响,爆了漫天药品与装备。
“哇——!”
叮叮几声提示,四人各自升级,体力,内力全满。
“太刺激了。”陆少容这才从水中湿淋淋地飞出。
众目睽睽之下,没人敢拣,也拣不起来。
扶摇收了装备,四人飞到江的另一侧,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共享平台,放上战利品检视。
老黑蛟这次爆的装备极其丰厚,三口飞剑,两件任务道具,十几瓶药水,然而还是没有个人法宝。
飞剑是名器·紫纱、玄阴黑水剑、毒龙刺三把。
扶摇一边检视飞剑属性,说:“我已经四十了,还得换高级飞剑,飞剑都给你们,自己去分。”
陆少容检视另外一件任务道具——玄火坛:帮派特殊建筑,不可学习制造,不可复制,能发出大范围天火,打击帮中来犯敌人。
下面的属性则是一排问号。
还有隐藏功能?太好了!
帮派初建,正缺这一类型的攻击建筑。清风忍不住说:“扶摇,这件法宝让给我们成不?飞剑我们都不要了,你们说呢?”
无忧与陆少容纷纷附和,陆少容心中忐忑,看着扶摇。
扶摇不答话,眼中带着揶揄的笑意。
陆少容试探着问:“给我吧,成不?”
扶摇还是不答。
陆少容哭丧着脸道:“给我吧,兄弟。”
扶摇保持沉默。
清风开始数自己包裹里的钱,打算砸锅卖铁买下扶摇的四份之一法宝所有权,陆少容又作了个“求”的动作,道:“求求你了,我们正缺这些玩意儿呢。”
扶摇得到了他想听的话,笑着御起飞剑,道:“走了!再见!”
扶摇破空而去,飞剑,法宝竟是全不要了。
陆少容摘下虹片,舒了口气。
礼拜六,展扬提早下班,感冒已基本痊愈,心情却像是不错。
“今天没玩?”展扬问。
陆少容答:“刚下线,和游戏里的朋友搞了个帮派,正在建设发展。”
展扬点了点头,道:“学点管理也不错。”
陆少容起身去泡奶茶,随口答道:“不打算管理,太麻烦了,有帮主和副帮主打理,我就当个散人。”
展扬眉毛略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陆少容又说:“过几天还得准备怪物攻城……”
展扬随手翻了翻报纸,说:“这些大的战斗,论坛上一般会有心得分享,你可以去看看。”
陆少容这才醒悟过来,展扬笑道:“你先去看看?待会我带你出去吃饭,来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走走了。”
陆少容道:“我去看一眼就走。”
陆少容打开家用悬浮电脑,接入网络,光屏在书房中展开,犹如一道发亮的墙壁。
他坐了下来,搜索到蜀剑游戏的攻略论坛,寻找游戏心得与视频,吃了一惊,排在论坛首位的,竟是自己四人下午杀黑蛟的游戏录像!
录像是当时江边练级玩家拍摄,且制作上传的,每名游戏玩家都可以随时随地打开帮助之光,拍摄自己的游戏经历,陆少容只知道有这个功能,却从来没用过。
当时他还在水底,以竹山剑法将扶摇送上岸去,再上来时老黑蛟已挂了,并没有亲眼目睹扶摇一剑砍死BOSS的华丽场景,现认真看了全过程,不禁暗自咋舌。
陆少容看了一会,没找到帮派驻地的心得,注意到又有一个帖子——钻石公会招收高级玩家,应付五天后的怪物攻城。
看来自己所在的御风飞剑竟是全服务器的第二个帮,也罢,等钻石公会打完了再问问扶摇。
陆少容关了电脑,展扬已换上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戴上第一次与陆少容见面时的那副宽边墨镜。
陆少容看着黑风衣,长靴,全副武装的展扬,觉得他颇有点像什么终结者机器人的最新美男型号。
展扬调整着手套,一语双关问:“还看?外面有点冷,入秋了多穿点。”
纽约州已是秋季,昨夜的一场暴雨下完,此时天气才逐渐转晴。
下午五点,黄昏如融化的焦糖,空气清新。
陆少容本以为展扬会开车带自己出去,然而展扬跨上的代步工具,却是一辆越野摩托车。
“骑这个去?”
展扬戴上头盔,打趣道:“坐不坐?要么坐地铁,要么骑机车。”
陆少容看到车身上的宝马标志,心想有钱人连玩也玩得这么奢侈,说:“宝马R2046GS,五年前的车了,悠着点。”
展扬略有点诧异陆少容认得出车的型号,笑着说:“放心吧,我平时的爱好就是骑车。”
陆少容点了点头,跨坐在展扬身后,戴好头盔。
展扬拧动把手,长脚微屈,躬身,车库间的活动门缓缓升起,墨镜中映出黄昏灿烂的光线。
“不过,这是我第一次载人。”展扬补充了一句。
“什么!”
陆少容哭笑不得的声音随风而去,展扬瞬间加速,带着他冲出了车库。
11.
展扬的爱马野性难驯,一上了高速公路,引擎咆哮声震耳欲聋,就如一头被禁锢了许久的远古猛兽。
陆少容抓狂地喊道:“慢点——”
展扬笑着大声回答:“风太大,没听清——”
周遭景物模糊不清,高速公路尽头,远方的地平线上,绯红色晚霞如同黄昏的指印,撕开了入夜的布景。
展扬的风衣下摆在狂风中疯狂飘浮,几乎平掠而起,现出修长的双脚与发亮的皮靴,陆少容只觉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
展扬的坐骑瞬间超过高速行驶的私家车,仅仅一瞥,公路上的车辆都被遥遥甩在身后。陆少容心脏跳得剧烈无比,从倒后镜中看到了展扬头盔下的墨镜,几乎能看到墨镜后专注的双眼。
生死一线。
“我们会死的——!慢点啊——!”当陆少容看到油表上的码数时,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地抱住了展扬的腰。
连日暴雨后路边的积水被疯狂地辗过,溅起近米高的白花。
“我擦!”陆少容被喷了满身水,简直无言了。
“别走路中间!!”
嗡嗡声作响,每一下都如同死神的琴弦弹他的心上,展扬高大的身躯一个微倾,机车发出轰鸣,挑衅着冲向数辆隆隆作响的货柜车。
一定会出车祸的,一定会死的!陆少容简直可以预见到车毁人亡的结局,指针发疯般地在右表盘边缘乱磕,仿佛随时要折断。
黄昏与黯夜的交界处,货柜车亮起前灯,机车“蹭”地冲进了两辆并行货柜车间隙里!
“啊啊啊——”陆少容忍不住大叫。
嗡嗡两声,货柜车擦身而过,展扬的坐骑从车头处飞出,陆少容虚脱般出了一背冷汗。
高速路两边的灯火,在那一瞬间尽数亮起。
黄昏褪去,漫漫长夜到来,机车在空旷的路上冲向天的尽头。
纽约州郊野,高速路的出口处,机车停在了改速道栏杆外。
陆少容身子湿了半边,两脚发软,跟着展扬进了一家中国面馆。
面馆里悬着大大小小纸糊的灯笼,发出黄光,白墙上挂着几副字画。
老板娘是苏州人,穿着一身绣蓝旗袍,苏州人说话又轻又糯,进了面馆,依稀令人觉得方才的冒险简直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
展扬与店里甚熟,显然是经常来吃,轻车熟路地点了菜,又径自拿了茶壶,为陆少容斟茶。
“你经常这样玩命?”陆少容吁了口气,显是对刚才的飚车行为心有余悸,并注意到展扬斟茶的左手也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他也在怕。
陆少容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真实的他。
展扬答道:“很少,好玩么?”
陆少容点了点头,道:“还成。”
陆少容接过茶,握着布满碎瓷纹的蓝杯,两人在明黄的灯光下静静坐着。店里小声地放着昆曲,老板娘咿咿呀呀地跟着哼了起来。
面馆里只有他们俩,展扬摘了墨镜放在桌上,陆少容把它拿来,别在自己领子下,忽然觉得有种奇妙而难以言喻的感觉,把彼此联在了一起。
五分钟前,他们一起在死亡线上穿梭,展扬驾驭着他的亡命战车,将陆少容不由分说地一并拖入了险境,犹如一个独裁的骑士,足足徘徊数次后,又浴血杀出,冲向新生。
拥有自己的坐骑是男人的梦想,中世纪是战马,在现代则是摩托。
或许开劳斯莱斯的人很难理解摩托车手的执着,陆少容曾经也很想要一辆机车,甚至有一段时间卖命地打工,存钱,便是为了买一辆过时的二手货。
但香港地小人多,没有地方能让他这么疯狂地飚车,他在男朋友“骑电单车不安全”的理由下,存款最后改成了买一辆二手私家车给他。
现在的太平洋彼岸,那个男人或许驾着他们的马,载着他的妻子出去吃晚饭,K歌,去兰桂坊喝酒……
他们对视片刻,展扬不自然地咳了声,移开目光。
陆少容问:“我的护照还没有消息么?快半个月了。”
展扬耸了耸肩,反道:“正想问问你这个,护照找回来后,你打算找份……什么样的工作?总不能去洗盘子吧。”
陆少容揶揄道:“洗盘子有什么不好?留学生有不少都在洗盘子。”
展扬:“……”
陆少容端详展扬的面容,他的衬衣领扣仍是不修边幅的敞着,肩膀上被水溅湿,透明衬衣贴在肌肤上,现出近乎完美的肌肉轮廓。
展扬说:“反正不能去洗盘子,开什么玩笑?”
陆少容心里一动,突然有个奇怪的设想,有没有可能展扬已经找到了护照,却不愿交给自己,他有什么打算?
陆少容让步道:“那你说我该做什么?你帮我找份工作么?”
展扬靠在椅背上,想了想,正要提出他的建议时,陆少容又说:“我不太想你帮我安排工作。”
展扬眉头一蹙,陆少容说:“如果是你安排的,我做得好,别人给你面子,顶多认为你推荐的人不错;我做砸了,是丢了你的脸。”
展扬沉默了,片刻后扬眉道:“当年我刚毕业时,老头子帮我找了份教书的活,我也这么说。”
陆少容转移了话题,说:“你不太适合做老师。”
展扬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展扬本想让陆少容到自己的公司里领份闲职,然而陆少容迂回的路线太狡猾,令他收回了还未出口的建议,他又认真想了一会,忽然说:“你现在玩的游戏,国内也有不少职业玩家在挣钱。”
陆少容还以为展扬提什么建设性意见,一听之下,登时头大如斗,求饶道:“你还是让我去洗盘子吧……”
展扬正色道:“不要小看职业玩家,自由职业者的薪水有时候是令你难以想象的,就拿四阶飞剑名器来说,每把在游戏外的交易网站上,可以拍出几千人民币的高价……”
陆少容诧道:“你怎么知道的?你也在玩?”
展扬意识到了什么,答:“我的助理在玩,你知道的,那小子败家得很,经常在游戏外买装备。”
陆少容想起了打BOSS不出力,光顾着吆喝的财迷清风,说不定他也是个职业玩家。
陆少容道:“这不现实……”
展扬无所谓道:“护照找回来前,你可以考虑试试,据说蜀剑的经济体系做得很好,BUG也少,通货膨胀的机会不大。”
陆少容又说:“再说吧,我现在还在花你的钱玩游戏,完全不熟。”
展扬莞尔道:“无论赚什么钱,开始总是要赔一点的。”
盛在青瓷碗里的面端了上来,黑色木筷有股好闻的清香,他们关于陆少容前途的谈话,便到此结束。
饭后,展扬拍了拍车后座,再次骑上车。
陆少容道:“刚下了几天雨,别再开那么快。”
展扬笑道:“放心,这次不会了。”
他的速度降了下来,陆少容又道:“我的命不值钱,扬扬,你可是大老板……”
展扬哂道:“什么大老板,公司又没上市,比起华尔街那群身家亿万的家伙,展大哥不过是个乞丐……你再叫我小名,我可要飚车了……”
“不不不……”
“对了,我很好奇,扬扬。”
“?”
“你是怎么掉的两级?”
“什么??”展扬莫名其妙地转头,陆少容慌忙大叫道:“别回头!前面有车!要追尾了!”
展扬忙转弯避开,陆少容道:“没事,我脑子岔了……把你当别人了。”
夜里,展扬依旧躺在床上看他的机器猫,陆少容到纽约已经近一周,他们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他只是单纯地把我当弟弟照顾,陆少容心想。
陆少容洗完澡,全身赤裸站在浴室里,对着落地镜端详自己。
陆少容常年担任游泳救生员工作,在日光的曝晒下肌肤的古铜色还未褪去,他的眉毛未经修整,粗犷地朝外扎着。
陆少容随手取来洗漱架上的眉夹,并暗自好笑展扬还会用这种玩意,试着夹了几根不听话的眉毛,登时痛得抽了口冷气,呲牙咧嘴。
“你在用我的刮胡子刀?”展扬的声音从浴室外传来。
陆少容刚要回答,展扬又问:“不怕我有艾滋病?”
陆少容随口说:“要做 爱么?”
展扬漫不经心道:“还是等婚前体检报告出来以后再说吧,以前和一个黑人上过床……”
陆少容险些在浴室里滑倒,展扬笑道:“我的父母表示了激烈的反对,并告诉我,就算要找男人结婚,也得找个东方人,最好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