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哇……”呱呱坠地的女婴不知道她自己的啼哭给父亲们带来的惊吓,放声大哭,对憋了她那么久提出严正抗议。
“生了!”刘念沉痛地转述这个所有在场刑警都已经目睹的事实。
咚──赵组一拳砸在会议室实木桌面上。一个浅坑,足够让在座的所有青壮年汗颜。“还没查到孩子在哪吗?”
“快了。我马上就可以彻底黑掉他的数据库。”技术员的双眼布满红丝。
“全体检查装备,准备出发!”
09.
两个半大孩子眼睁睁看着豆浆双腿间奋力哭号的婴儿,也不知道是谁先起得头,一个个跟着痛哭起来。开始还只是低声的啜泣,
渐渐的一发而不可收拾。
油条咧着嘴,哭得鼻涕眼泪都分不清了,开始手脚并用地从铁架上把豆浆解了下来。
豆浆还是虚弱着,哭得有点倒不过气,却逐渐没有那么委屈的感觉了。
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也说不上来,只是看着地上的小娃娃,他就是好像整个人都融化了一样,忍不住伸出双手。
不管她是怎么出现的,她是他的亲人,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还那么小,小得仿佛碰一碰就会不见似的。
她没有爸爸可以跑到另一个城市的长腿;
她没有妈妈飞到国外的翅膀;
她甚至,比油条还弱小,比油条还需要他;
没有他,她一定活不下去的。
豆浆执着地伸直了双臂,想要抱起地上的孩子。
油条帮他把孩子从地上捞起来,送进他同样赤裸的怀里。
豆浆的目光就再也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油条又哭了会儿,可豆浆根本没理他,更没有像以前那样安慰他。豆浆落在女婴身上的眼神,油条非常熟悉,那是他曾经看向自
己的眼神,不,那眼神更加专注、更加柔软、更加欣喜、更加炽热,更叫他刻骨铭心!
油条哭得更伤心了,却止住了哭声,只剩眼泪无声地滑落。
用手擦了擦脸,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原来他双手已经沾满了来自婴儿和豆浆的鲜血。
“哥……”
豆浆没回应,连头都没抬。
油条走出包间,在卫生间找到一瓶淡蓝色的盐酸消毒水。倒了一半进水桶,想了想怕不够,整瓶灌了下去。
回到包间,那一大一小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平静了,胸口贴着胸口,那么亲密,那么安详。
油条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低头开始清理地上的狼藉。
擦到豆浆脚下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小女婴肚子上的脐带还连在豆浆的下面。
说不上什么原因,这种比他亲密得多的联系感刺痛了他的神经。油条伸手拽住脐带往外拉。
“嘶──”豆浆夹紧双腿,同时夹住了油条的手臂。
油条做贼心虚,不敢看豆浆的眼睛,低着头狡辩:“我……我是想帮你看看,是不是还有一个。呵呵,咱俩不是双胞胎嘛。”
豆浆闻言吓白了脸。
那种刮骨剜肉的灭顶之痛,他死都不想再来一次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肚子里果然传来一阵阵熟悉的痛楚。只不过轻了许多,也许是另一场酷刑的开始?
豆浆冲油条狠狠点了点头。允许了油条的动作,长痛不如短痛,如果早知道肚子里是个小娃娃,还能在她身上栓一根绳子,那他
早就把孩子拽出来了。
接下来的疼痛远没有预期的痛苦,带来的成果也远没有预期的让人兴奋。
油条拽出来的,只是个血糊糊的肉球,没有头、没有脚、没有呼吸,什么都没有。油条吓得直接把它丢进脏水桶。
脐带扯到了女婴。女娃娃嘤嘤哭闹了起来。
油条干脆上手,连撕带咬把脐带弄断。
这一下,他觉得嘴里都恶心了起来。
跑到卫生间把一桶脏水统统倒进下水道,可还是好像能闻到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他翻着卫生间的橱柜,又找到一瓶黄色的消毒剂
。一股脑全部倒进水桶里,就着水龙头扬了几捧水漱口,不到一秒他就感觉到整个口腔火烧火燎一样疼痛难忍。赶紧用清水冲洗
还吐了好几口血水。早已分不清那到底是谁的血了,但疼痛终于分散了他对腥气的恶心。
豆浆看着油条里里外外进进出出一桶一桶的换水,一桶一桶的浇地,甚至用那冰冷的黄水清洗他和女婴,终于开口:“油条,你
是嫌我……还是嫌她脏吗?”
油条猛地抬起头,“她,怎么分?”
豆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油条的意思:“她不是东西,也不是爸爸妈妈,不能分、也不用分,她是我们两个人的。”
油条钝钝地问:“我们,两个人的?”
豆浆赶紧点头,也许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身为孪生兄长的他就再也没想过要独占任何东西:“她是我们俩的,就叫她煎饼果子
好不好?”
油条瞪大了眼睛:“煎饼果子?”
豆浆把怀里的女婴捧起来递给油条,示意他也抱一抱。
“煎饼果子里有油条……”接过女婴,看着她皱巴巴的小脸,油条撇了撇嘴,“好难听的名字……”
笑容刚刚在油条脸上绽出点儿雏形,一群荷枪实弹的大人们就雷霆一般冲进小屋,黑洞洞的警械直对着他们:“说,胡婷婷呢?
”
油条吓傻了,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手上的女婴被一双白手套接了过去他都没感觉。
“照片里这个小女孩,你们见没见过?”
一束白亮的强光射疼了油条的虹膜,他眯着眼睛才勉强分辨出照片里小富婆的轮廓,“她跑了。”
“跑去哪了?”
“她没说。”
“报告组长,现场我们已经控制。没发现受害人,婴儿已经送上急救车了。现场只有两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刘念一边收起警
械,一边打算赶紧问问情况,往里一看,愣了愣,“你怎么没穿裤子?”
豆浆苍白的脸色都开始飙血,一屋子警察几十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一丝不挂的下半身,糯糯地有点儿找不着调:“我……裤子…
…是不是被那个女的一起拿走了?”最后豆浆只好求救一样望向油条。
刚刚收起警械的警员们刷刷刷几下,同时又把家伙亮了出来,吓得油条直打哆嗦。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警察?是抢钱被发现了?还是偷包被发现了?还是……
刘念看着两个男孩子,一个衣着狼狈,一个做贼心虚,疑点重重,但又不能不小心措辞:“告诉叔叔,孩子为什么留在这里?”
“为什么留在这里?”油条的目光早已发直,眨巴眨巴下意识回答,“她也没说要啊。”
刘念立刻心念一动:“是你们跟胡婷婷生的孩子?”
“不是我!不是我!”油条被刘念一吼,惊慌失措,指着豆浆大叫,“是他,是他生的!”
所有的警员都没想到,犯罪嫌疑人居然是个孩子,一个可能不比受害人大的孩子。也许他们只当是游戏,却已经造成了无法弥补
的伤害。
“说,你叫什么名字?”警员对着这个光着屁股的孩子再无一丝怜悯之心。
“豆、豆浆。”豆浆感到一股森冷之气迎面扑来。
“豆什么豆浆!”一脚飞来,豆浆跟着连人带椅被惯到墙上,滚落回地面,“你叫豆浆,老子以后喝豆浆都要有阴影!”
年轻气盛的警察还要继续打,被刘念拉住,“算了,他还是个孩子。”
其他警察也不服,“这种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碎长大了一样是败类,组长不是说了先收拾到他下半生不能自理再归案吗。”
“那你给他穿上裤子再打,小鸟满天飞,你遛鸟呢?”小白法医幽幽地飘到一众刑警身后。
几个男人当着女人的面,再窝火也下不去手了。
谁让豆浆,毕竟还是个孩子。
10.
天刚蒙蒙亮,猫耳胡同派出所迎来了新的一天。小王同志伸了个大大地懒腰,终于可以结束他‘第一天’的实习工作了。
叮──
金属撞击的声音终于引起他几乎已经进入睡眠状态的大脑的注意。
“身边这么近有人你都察觉不到,怎么作警察啊。”刘念把发刚刚发出声音的金属徽章丢向小王。徽章上刻着入学年份和公安大
学的校徽,按年龄找,这一片还就这一个糊涂蛋应该衬这东西。
“哎呦!谢谢师兄,你哪找到的?”小王崇拜的目光镭射着大刘。
“那俩小强奸犯身上。”刘念被小王扫得有点头疼,“你一天被同一个小贼偷了两次都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干了?老百姓都比你
强!”
小王收起纪念章,探头打听:“师兄,这个会影响我转正吗?”
“会!”刘念忍不住吓唬一下这个迷迷糊糊的师弟,“还有,我不认识你,你别师兄长师兄短的套近乎。还有就你这么笨怎么拿
到这个优秀生奖章的?”
“师、不,不是我的,是我同学押在我这儿的。”小王嘿嘿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那俩孩子呢?”
“未成年人的案子不公开……”刘念预感到这个不认识的同门小师弟极有可能是一贴狗皮膏药,赶紧开溜。
“可我现在也算涉案警员了啊。”小王该出手时就出手,果断抓住大刘。
“呸,‘涉案’,你怎么毕业的?……铁案,还有什么可说的?”预感变成现实,大刘后悔来送徽章。
“可是,可是我觉得那孩子本质不坏啊!”小王死不放手。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就凭你昨儿一大早上被人家趴了钱包,中午再被人家趴了手机,晚上辖区失踪的小姑娘给人家生孩子生到
现在下落不明?!”
“我……”小王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直觉。”
“哈,你还有直觉?”猪都笑了。
“怎么确定孩子他爸就是那个孩子的?”小王坚持不懈。
“DNA比对结果相似程度高于99.5%。而且黑网吧的网管虎哥证实叫豆浆的那个XXOO欲望极强,并且在包间还跟受害人XXOO过,他
弟弟油条也指认了他。计算时间那个时候受害人应该已经开始分娩了,小混蛋啊!”
“这么快?”小王下意识地反问。
“你怀疑谁啊?你以为是十年前?”刘念把最新警讯卷成直筒,狠狠给了小王脑袋一锤子。
不对,不对,那个孩子他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肚子疼,第二次看见他的时候身体不舒服。都不像是假装的啊。
“对了,那怎么确定孩子就是受害人生的?未成年少女网吧生子,没人帮她怎么生出来的?”小王觉得他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你考公务员之前都不看社会新闻的吗?”刘念忍无可忍。
“等等,最后一个问题!师哥,拜托了……”小王死乞白赖地拖着刘念的大胳膊不放手。
“……说──”
“我想去看看那个豆浆。”
拘留室里,豆浆仍旧跟油条放到一起,不同的是豆浆双手被考上了手铐,浑身青肿。
小王看到他们时,他们还在熟睡,虽然睡姿极不舒服,可是连日的奔波已经将他们的体力消耗殆尽。也许他们还没办法真正了解
等待着他们的,是多么严重的惩罚。
“袁小方,袁小方?……”小王拿着手里的资料卡,重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难道这三个字是多音字,有别的发音?
豆浆累极了的神经一旦崩溃,重新提起来就很难。
还是油条先发现了小王。
“你才是袁小方?”
“不,我大名叫方小袁。我跟我妈姓,他跟他爸姓。”
“哦……”小王已经快被绕晕了,赶紧进入正题,“告诉叔叔,你跟你哥真的……”
“他们都问过了!”油条迅速打断小王的问题,逃避一样地缩回墙角,“不是我!是他!”
上一轮审讯时,他已经听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将一张蓝色的纸上的东西念给最凶的那个人听。其它的他也许听不太明白,但有一
点他很清楚。煎饼果子是他们两个人的,所以他们两个人都有嫌疑。但是他们只要惩罚一个人,那不是豆浆,就会是自己。
油条看着豆浆被那几个警察隔着很厚的书揍肚子,他怕挨揍。再说煎饼果子真的不是他生出来的,本来就不应该找他的,不是吗
?
“呃……”豆浆终于被油条的吵闹惊醒。
“小方?”小王向豆浆伸出手。
豆浆看了看,闭上眼睛。
“告诉叔叔,你真的要卖掉那个婴儿吗?”
豆浆腾地瞪大双眼:“没有!我没有要卖孩子!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顶着她,不让她生呢?”
豆浆豆大的眼泪刷刷地掉:“不是,不是我,我没有,不是她生的……”
赵组大老远就听到这边的动静,“死不悔改,懂不懂坦白从宽的道理?”
小王突然转过头:“赵组,您查过那女婴么,确实是胡婷婷生的吗?”
“小姑娘都没找着,拿什么查?再说还用查吗?”
小王扭过头郑重地问豆浆:“跟叔叔说,你确实没说谎,孩子不是胡婷婷生的,那是谁生的?”
“……我……我生的,我和油条一起生的!”豆浆终于鼓足勇气说了他被关进这里的第一句供述,也许是这个被他偷了两次的人
反而相信他的缘故?
可是结果只换来赵组的白眼和小王的叹息。
“但是,我还是回去查的。”小王还是想相信豆浆,说不上理由,也许真是大学里老师曾经说过的那种直觉。
“你以为我们重案组都是吃干饭的?等你查?那个黑网吧后门被垃圾长期封堵,前门临街守着开封菜,开封菜门口二十四小时的
监控录像我们调阅了整整一周的,没有人将婴儿抱进去,那个婴儿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
“那其他的女人呢?那婴儿也许是其他的女人生在那里的。”小王隐隐好像抓住了点什么。
“别说当天,往前一周都没有孕妇进入过。”赵组回答很干脆。
“可是胡婷婷也不想孕妇吧,不然她的父母不可能在她离家出走的时候都不知道她怀孕了。”
“小孩子不像的事情多了。”赵组已经明显的开始不耐烦。要不是看在小王是个不懂事的实习生,又不是自己的直属下级的份上
,他才不会这么好耐性。
“赵组,可以申请特别协查令吗?”小王的要求惊出赵组一脑门子汗。
“你、你、你要干什么?”
“对婴儿出现的时间段里进入过网吧的所有女性进行体检,找出那个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
“你这不合常规!你这是犯错误的!你这是……你这是扰民!”赵组暴跳如雷,“你干嘛就这么想给那个小王八蛋脱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