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怜心,你……”公冶长熙因愤怒而惊惧,脸都扭曲了。
“哼,你们这两个银荡的东西,来人呐,把他们两个押入大牢!”皇上怒喝。
“父皇你饶了我吧”,公冶长熙吓得心胆俱裂,还爬到长逸哥哥脚边扯着他的袍子哭求道:“大哥你救救我,你求求父皇救救我……”
长逸哥哥已经木然了,皇上却踹了他一脚道:“你这个孽子,放开长逸,朕明令禁止后宫行男风养男宠,你却偏不听话把朕的话当耳旁风!”
“儿臣知错了,父皇饶了儿臣吧……”公冶长熙声泪俱下。
“哼,你去地牢里好好反省反省吧!”震怒的皇上甩手而去,我和公冶长熙被侍卫架持着送去了刑部的地牢。我就如一阵风从长逸哥哥眼前飘过,却在他眼里留下了抹不去的污浊。长逸哥哥,你做梦都想不到,你的怜心会这么肮脏这么不堪吧?你不知道,你书案上的那一阕牡丹词,东庭牡丹花田里的一片狼藉,通往花房的一地残花碎屑,都是我故意引你来的,结果却是要让你看到这不堪的一幕。你现在一定觉得怜心很恶心对不对?你一定很讨厌怜心对不对?梦破了也好,反正怜心,早已经没有了爱你的资格,你恨我讨厌我忘了我吧,长逸哥哥……
滚滚热泪夺眶而出,我蜷身在地牢的茅草中,掩面痛哭。我不用忍了,终于不用再忍了,我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再也不用怕了,再也不用担心了……
第六章:边陲秋塞心成灰
两年多来,压抑在心底的苦楚终于可以在这黑暗的地牢之中全部释放了,我任由咸涩的眼泪滚落,落进嘴里,氤氲鬓角,染湿衣襟。满腔的情爱,满腔的无奈,俱都化作了无穷无尽的泪水,点点滴滴,流了干,干了还流,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竟然能有这么多泪水。
很快,刑部的人便来提审我了。我衣衫凌乱地被绑缚了跪在地上,蓬头散发地垂着头。
刑部的审讯官本来也是属于公冶长熙一派的,如今公冶长熙被下了狱,他恐怕也被公冶长熙施了压力,便想着要来我身上找法子开脱。
审讯官问道:“晨怜心,你说是不是你故意勾引了三殿下做那苟且之事的?”
我蔑笑一声道:“三殿下两年前就招呼我隔三差五去昌华殿帮他抄写《雅乐》,其实是借抄写诗文掩人耳目,却在暗地里把我带进隐蔽的内室行这种欢爱之事,都已经有两年了,都是三殿下要这样做的,哪有本事勾引他?”
“放肆,晨怜心,你胆敢污蔑三殿下!”
“呵,我有什么胆子污蔑三殿下,从来都是三殿下说了算,三殿下要做这种事,我有什么法子反抗?”
“哼,三殿下待人向来彬彬有礼,若不是你故意引诱,怎会做这种事?”
“哈哈,皇上明令禁止后宫行男风养男宠,若不是三殿下威逼利诱,晨怜心就是胆子再大,又哪里敢去勾引三殿下!”
“好你个晨怜心,抵死不肯承认是不是?”
“我没什么好承认的,都是三殿下逼的我!”
“哼,你再胡言乱语,我就要上刑了!”
审讯官见我不肯松口,沉着脸威胁我要上刑,我望着他那黑沉沉的脸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晨怜心,你笑什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凭什么不信?!我一个小小的太子侍读,无缘无故去勾引三殿下做什么?三殿下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好恶,他若真对我没意思,又怎么敢拉着我在花房行事?”
“晨怜心!”审讯官转了转眼珠道:“你这样污蔑三殿下,对三殿下和你并没有好处,你把罪责都推到三殿下头上,你以为皇上就会放过你么?你若是能承认是你勾引了三殿下,皇上兴许还能放三殿下一马,到时候三殿下也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你如今这样,却是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哈哈,真是可笑,居然还晓我以理动我以情起来了,只可惜我晨怜心当日计划此事的时候,就已经存了必死的决心豁出去了,只要能把公冶长熙拖下水让他永无翻身之日,我就是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哼,我说的句句属实,你若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晨怜心,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审讯官见我毫不动容,面上颤抖起来,一咬牙道:“来人呐,拖进去抽上几十鞭子,看他招不招!”
于是我被重新拖回了地牢,悬空绑了起来,清冷的皮鞭声在阴森的地牢里响起,格外清晰刺耳。钻心的疼透过皮肉裂缝袭来,浑身的血管仿佛都要爆裂开来,我咬着牙忍着,任凭身子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我已经不记得被抽了多少鞭子,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染透着鲜血粘在身上,全身都是火辣辣的刺痛。无孔不入的痛,难以言喻的痛,无处躲藏的痛,可是这身上的痛,却又怎抵得过心里的痛?花房门被踹开的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永永远远地失去了长逸哥哥,我的人,从头到脚,在他眼中,都已完完全全成了一点脏到不能再脏的污浊,从此再也无法挽回。
长逸哥哥,你知道么,怜心多想在死前在你心里留一抹美好的印象啊,可是如今,却完完全全破碎了,怜心什么都留不下来了,怜心只成了这一抹污浊。
迷迷糊糊中,我又听到了审讯官的声音:“晨怜心,你还不肯招供么?你就这么倔,连命都不想要了?”
“哼,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就是打死我也没有用!”
“好,晨怜心,你狠,你狠,这可是你自己不要命的!”审讯官咬牙切齿地退了出去。
他们没有再继续折磨我,只是将我放了下来。深夜,地牢一片死寂,我蜷缩在茅草堆中瑟瑟发抖,身上的鞭伤还时不时地开裂淌血,皮开肉绽,辣辣作痛。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多想什么了,朦朦胧胧中昏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虚弱无力,口干舌燥,头昏昏沉沉地发痛,身子颤得更厉害了,额头隐隐有些发烫。我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身子怎么样了,只要能让公冶长熙失势,我死了倒也一了百了了。
我躺在茅草地上有气无力地喘着粗气,却闻听地牢之外隐约传来了响动。
“晨怜心快起来行礼,太子殿下来看你了!”狱卒粗着嗓子喊了一声,我心头猛然一惊,挣扎着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长逸哥哥,你来干什么?我都这样了,你来干什么?!
我缩着身子背对着长逸哥哥,拼命往角落里躲去。长逸哥哥从牢门外看到了我,见到我一身是血,慌忙打开牢门奔了进来:“怜心,你怎么了,他们打你了么,你怎么伤成这样?”
触到长逸哥哥的身子,我仿佛是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拼命逃离他躲开去,一面挥着双手不要他靠近,一面大叫道:“不要,你不要过来!”
“怜心,你冷静一点,是我,我是太子,我是长逸哥哥,你看看我……”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再一次被揉碎了,长逸哥哥,为什么你还不恨我,为什么还不讨厌我,为什么还要来这个地方?!你越是对我好,我越是心痛啊!长逸哥哥,你还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怜心,你别怕,我知道是三弟逼你的对不对?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长逸哥哥柔声说着,缓缓靠过来试图靠近我,我却一狠心,手继续在空中乱舞阻止他的靠近,口中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滚,我不想见到你!你滚,滚呐……”
“怜心……”长逸哥哥停了下来呆住了,痛心疾首地望着发疯般狂吼的我。
“你滚,我不想见到你,滚出去!”我疯狂地吼起来,长逸哥哥怔怔地望了我半晌,终于夺门而去了。
他走了,长逸哥哥走了。我停止了咆哮,手指抓在地牢的墙壁上,把头撞在墙上掩面痛哭。长逸哥哥,你让我就这么死吧,忘记我,忘记我!身心俱疲,满身伤痕,我终于再也熬不住,眼前一黑,昏厥在了地上。
我已记不得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了,只是醒来之后,便有狱卒过来打开牢门,把我拖了出去。我有气无力地睁开眼问了句:“怎么了,终于做出决定要杀我了么?”
狱卒怪异地望了我一眼道:“算你小子走运,太子殿下在皇上面前求情,免了你的死罪,皇上已经下令将你发配到边关充军,你现在就给我起来上路吧。”
我双腿酸软,步伐踉跄,被狱卒拖拽着出了牢门。闻言,心里恍似什么东西一亮,却又迅速暗了下去,为什么没让我死,长逸哥哥,你还替我求什么情。我已心如死灰,对自身的命运倒也不关心了,忽的眼神一转想起了公冶长熙。我拽了拽狱卒的手臂道:“那三殿下呢,三殿下他怎么样了?”
狱卒嗤笑了一声道:“你自己都差点命不保了,还关心三殿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三殿下已经被皇上贬去了东桓,你们二人这辈子就别想着再见面了。”
狱卒见我面色如死灰,眼眸呆滞无光,还以为我是为了从此不能再见公冶长熙而伤心,却不知他这一句“这辈子就别想着再见面了”,在我耳中听来说的不是我和公冶长熙,而是我和长逸哥哥啊。长逸哥哥,我们就此永别了么?出了刑部地牢,久未见光,眼前明亮得有些刺眼晃目,一阵风徐徐吹过,身上硕大的囚衣随风摆动,鬓边的乱发微微晃动,我缓缓回头,朝远处树木掩映的太子府方向望去。
长逸哥哥,他没有来,他果然没有来呢。没来最好,没来说明他已经对我死心了,死心了,就好。我缓缓登上囚车,车轮轱辘,往宫外驶去,马车过处,一片死寂,北境皇宫熟悉的景象在我眼中慢慢消散,我的眼神也渐渐开始迷离,额头仿佛烫得更厉害了,我靠在囚车上昏昏沉沉,意识渐渐模糊。
“咳咳……”一阵咳嗽把我咳醒了,不知道是什么液体在往我嘴里灌。只听一旁的押车官兵骂骂咧咧道:“赶紧把东西喝了,他妈的真倒霉,押送你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废物,喂,给我精神点,要死也别死在路上,连累我大爷受罚!”
身上被踹了一脚,渐渐有了些意识。官兵拿着碗走了,粘糊糊的粥汤顺着嘴角流下,滴进了衣领里,脏乱不堪。我抓着囚车上的栅栏又连咳了好几声,身上仿佛烧得越来越厉害,头又昏又痛。大概是挨了那一顿鞭打,身上的伤口没有处理,都开始发炎了吧,我这身子,恐怕真的会熬不过去,死在半路上了呢。呵呵,若真死了,也就不会再痛了呢。
“把车赶快一点,看他这病怏怏的样子,小心可别让他死在车上了!”官兵不耐烦地朝前面的车夫吼了一句。
我歪在囚车上,迷迷糊糊中又沉沉闭上了眼,身子时不时地颤抖几下,北境皇宫的景象在脑海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太子府,长逸哥哥,清晰地放大到面前,是梦么?我恍惚间想伸手抓住什么,眼前景象却又如烟似幻,茫茫一片,似近还远,如真亦假,虚幻缥缈。清晰地望见了,却又似撕裂般破碎开去,最后如烟袅袅,失却痕迹。一路上,我恍恍惚惚挣扎在半梦半醒中,似有似无的容颜在我脑中聚拢散去,聚拢复又散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路上被人摇醒了好几次灌粥灌水,我只是昏昏沉沉,朦朦胧胧。忽然间,身子被重重踢了一脚,我皱着眉头醒来。
“喂,闾合到了,赶紧醒一醒下车了,别给我装死了!”
押车官兵的粗声粗语在暮色中传来,闷哼了一声,挣扎着扭动了两下身子。刚想试着爬起来,双臂已经落入一双强壮的手掌中,来人粗暴地把我从囚车上拽下来,我踉跄了两下没站稳,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人我已经送到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我这就回去皇宫复命了。”
“妈的,又是个半死不活的,真他妈晦气!”闾合的守兵踢了我一脚骂了一声,囚车轱辘轱辘,渐渐远去了。
“咳咳……”我费力地咳了一阵,身边好像又有些人围了过来。
“禀将军,这就是北境皇宫里的罪犯,刚刚发配到这里来的。”
“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将军负着手皱眉道。
“萧将军,这人恐怕是在牢里受了刑,身子骨又弱,送到这里已经病得只剩半口气了,要怎么处置?”
“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留在军里非但派不上用场还要浪费人力财力救他,看他这模样也撑不过几天了,还不知道医不医得活呢,何况又是个犯人,我们也范不着在他身上浪费力气。”萧将军斜了我一眼不屑道。
“那将军的意思是?”
“把他拖出去,扔到荒郊野外去,这样的人还充什么军,往后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已经战死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记得扔远一点。”
身子一轻,我被抬了起来往外去,将军和士兵的身影和声音越来越远,我的双眼也越来越模糊。被抬着行了很远,只听身旁的人道:“就这里了吧,够远了。”
“恩,就扔在这吧,妈的,浪费老子力气!”
身子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我痛哼了一声,抬我来的士兵扔下我便已走远,我在地上挣扎着扭动了半晌,颤抖的双手在泥地上摸索。天色已晚,暮云在天际沉沉,四周一片荒寂,身下是杂乱的荒草。
这是什么地方,等天黑了会不会有野兽出来,发现我把我撕碎吃了?不管会如何,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我颤巍巍地拽着身旁的野草,想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已丝毫没有力气了。胸中火烧火燎般难受起来,又是一阵剧咳。
长逸哥哥……我什么都不会想了,眼里心里只剩这四个字了。我抓着野草不停地扭动挣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挣扎什么,脑袋贴在泥地上,痴痴望着满地的荒原野草,眼眸一斜,转到天际,暮色沉沉,阴云密布。忽然浑身剧烈颤抖了起来,眼角水色氤氲,泪水旋即滴落,野草被拽断,我干涸的嗓子中发出低低的呜咽:“长逸哥哥……长逸哥哥……”
天际阴云迭起,忽听一声响雷,暴雨便如瓢泼般倾盆而落,已不知是雨是泪,沾湿在我脸上身上,我口中不停地喃喃着长逸哥哥的名字,终于渐渐在暮雨凄凄中昏死过去,没了意识。
脑袋昏沉,身子酸涩,我一度以为我已经死了,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陌生的情景,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到了地狱。
“哎哟公子,你总算是醒了。”身旁传来一个老婆婆的声音,惊喜的笑脸忽然出现在我脸上方,一手握着毛巾伸过来擦拭我的额头。
“嗯……”我皱着眉呻吟了一声,想翻动身子,却被老婆婆按住了。
“公子你病得不轻,可别乱动了,你额头烧得厉害,我再给你换块毛巾。”
“这……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家,公子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病成这样一个人昏倒在野地里?”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家老头子出去山上采药,回来的时候路过荒坡发现你倒在野地里,才把你救了回来。”
“我没有死么?”
“公子快别乱说了,昨天晚上你的样子真是吓人,浑身发烫差点就没气了,我可是和老头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帮你缓过气来的呢。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身上伤成这样一个人倒在外面?若不是我家老头子发现你,你可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