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安静地站着,声音也平淡,可那个胖男人却猛地颤了颤,立刻讪笑着放开身下压着的瘦弱男孩儿,弯腰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扰您了。”男人垂头看了一眼瘦弱少年,又抬头嘿嘿笑,“您是要……”
白衣少年瞥了地上人一眼,然后走到男孩儿身边,没有回头,声音却冰冷地传递过来,“你还不走?”
“哎,是是,马上走马上走!”男人点头哈腰地,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地狠狠瞪了地上的男孩儿一眼,这才又畏惧地跑走了。
等男人离开的脚步声远了,白衣少年蹲下身,看着发呆的男孩儿,笑了笑,“想什么呢?”
男孩儿忽然愣住,这个人笑起来的样子……竟漂亮得让他失神了,“我……”
少年伸手,扶起他,想了想又拉起他的裤子,男孩子一下子回过神,立刻红了脸自己把裤子系好,少年笑笑也没说什么,只安静地站在一边看他。
等男孩儿终于忙活完,有些无措地站着时,少年才又开口,“你的编号是2073?”
男孩儿点点头。
“方便告诉我名字吗?”
男孩儿看着他,抿紧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叫……夏默。”
“夏默……”少年喃喃一声,又笑道,“很好的名字。”
夏默呆了一下,看着少年的笑脸愣神,少年看看他,朝他伸手,说道,“跟我来吧,至少我出去前能保护你。”
夏默呆愣地看着那只手,眨了眨眼,像是没理解他的话。
少年笑笑,又说,“我不会占你便宜,放心。”
夏默回过神,眼睛忽然有些酸涩,自己从进这监狱到现在,被那些畜生折磨了一个月,从没有想过会有人保护他,那些人只想尽办法要折磨他欺负他,根本没有人疼惜他。
他傻呆呆地看着少年走过来几步,伸手牵住自己的手。夏默下意识颤了一下,却没甩开,少年安抚他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嘴角的笑像是融了阳光,让夏默只看了一眼,便有些回不过神来。
夏默愣愣地被少年牵着穿过楼道,停在一间单人牢房门前,“跟我一起住吧,等我走了以后你就住在这儿,晚上锁好门。”
夏默呆呆地被少年牵着走进屋,看到少年从屋内打了一盆水过来,放在地上,抬头问他,“要不要洗洗?”见夏默还发着愣,白衣少年好笑地摇摇头,又从柜子里拿了件新衣服,“洗干净了换身衣服,我出去一下,你把门锁好。”
少年说完,伸手轻轻揉了揉夏默的头发,便转身开门走了。
夏默慢慢地,一点点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被那人抚过的地方像是沐浴着温暖的光,竟让他有些哽咽起来。垂头看着那盆清凉干净的水,他终于忍不住,泪水一滴滴地滴落在水面上。
他是个孤儿,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从有记忆起,自己就在一个破旧的孤儿院里,那里的孩子并不是外界想象中那样,是可怜而知恩图报的人,他们好胜、自私、暴力,见到被领养的人退回来会幸灾乐祸甚至落井下石。那种阴暗和残酷从很小开始就侵蚀了他的心脏,他只知道要想活着就要保护自己,要比任何人心狠才能不被别人欺负。
所以,他从小便打了无数个架,都是因为一个个小事,甚至只是因为对方看他的眼神让他不爽,他都不管不顾得狠揍对方一顿。他知道自己已经活得不像个人,混吃等死,反正这个世上也没有人需要他,都恨不得他死了好。
直到,那个小孩子出现。
那个孩子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让他觉得这个世界竟然也会变得干净起来。那个孩子总是跟着他,一摇一摆地,拉着他的袖子,叫他哥哥,不哭不闹,只是呵呵地笑。
他第一次想,或许自己还是有点用处的,或许自己活着,还是有些意义的。
“哥哥,哥哥!”
男孩子软软的叫声又响在耳边,夏默抱住自己的胳膊,泪流得更凶。
那个孩子跟在自己身边长大,从五岁到十三岁,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哥哥,我不走,我不要走!”
“小慕,听话,那家人很好的,他们很喜欢你……”
“那哥哥也一起走,小慕不要离开哥哥!”
“听话,走吧,等哥哥成年了,就去找你,好不好?”
“真的?”男孩子大大的眼睛眨巴着,黑亮的瞳孔里映出自己脏兮兮的脸。
夏默抱着孩子瘦小的身子,头埋在他颈窝,笑了笑,“真的,哥哥两年后就去找你……”
“说好了哦,打钩钩!”
“嗯,打钩钩!”
……
“小慕……”
夏默喃喃念着那个记忆中的名字,心脏又开始抽痛。那个孩子,把他从黑暗的深渊里拯救出来,让他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干净的阳光,让他知道这个世上自己不是孤零零的,还有人需要自己,自己不是个多余的存在。
可这样的孩子,竟然被自己送进了地狱……
“哎,听说没有啊?那伙人被通缉啦!”
“哪伙人?”
“就是一个月前把小慕他们几个孩子带走的那个男人哪,原来他们是犯罪团伙啦,诱拐儿童的……”
“啊?那身份证明是假的?那那些孩子呢?”
“听说都被虐待死了呢……”
夏默清晰记得自己当时心脏猛然停滞的感觉,脑子里回荡着男孩儿笑呵呵的干净漂亮的脸,耳边回想着男孩子用软软的撒娇的声音叫他,哥哥。
“还有两年,等哥哥满了十八岁就去找你……”
小慕,小慕,你现在在哪儿?
夏默脑子里只回荡着这句话,他搜集着所有关于那通缉犯的信息,几乎疯狂地寻找了无数个日夜,而当他终于找到那伙人时,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小慕呢!!你把小慕怎么样了?!”他血红着眼睛拎着那个男人的领子恶狠狠地问。
“他……他死了,不听话……被、被老贾他们打死了……”
夏默蒙了,他感到支撑自己活到现在的希望一下子坍塌干净,那个孩子死了,那个唯一会依赖他、扬着笑脸对着他的男孩子……死了。
他猩红着眼睛,操着手里的刀一下下狠狠地砍下去,他根本听不见尖叫,看不到血腥,他只知道逮住眼前的所有人,让这些混蛋、王八蛋全部消失干净!
警笛响起的时候,他坐在一滩血水里,被警察驾着拖进车里的时,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自己最在乎的东西没了,活着或是死了,都无所谓了。
外传之替身(中)
夏默愣愣地看着一滴滴垂在水面的泪水,死死咬住嘴唇。
小慕……对不起……
如果哥哥没有送你到那些人手里,再过一年我就可以出去赚钱,供你上学,一辈子让你开开心心的……
对不起……
门锁声响起的时候,夏默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他猛地回过神,抬起头看到那个白衣少年走进来。那少年看到他的眼泪像是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弯下腰,擦了擦他的脸,“怎么哭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哪里疼吗?”
“……你是谁?”他忽然问。
少年直起腰,擦干夏默脸上的泪,微微笑了笑,“杨远修,”夏默听到那少年柔和而低沉的磁性声音响在耳边,“我叫杨远修。”
“杨远修……”夏默喃喃念了一声。
“嗯,”杨远修点点头,把手里的绷带和药水拿过来,“监狱里只能要到这些,上药会有些痛,你忍忍。”
“你去给我拿药?”
“嗯。”杨远修笑道,“你先洗一下伤口周围,我帮你上药。”
“……”夏默皱了皱眉,警惕地瞪着他。
杨远修看了看他,有些无奈的表情,“那好,你自己来,我出去。”说着他就把药水和绷带放在一旁,自己转身就出门了。
夏默看着再次关紧的门,心情忽然有些复杂,这个杨远修……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他不相信善良、温暖这些东西,在他长大的世界里,只有利用、欺骗和无休无止的暴力,这个人对他这么尽心,只能有一个目的。
跟那些混蛋东西一样,不过觊觎他身体罢了。
夏默收回眼,回过神来便冷笑了一声。反正水和药都在这里,不用白不用。夏默蹲下身,脱了外衣裤,用水清洗着伤口周围,几日来在监狱里被折磨得够呛,他还真是很久都没有好好洗一洗身子了。用完一盆还不够,他想了想,又到屋内另打了几盆水,直到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了,才坐下来用药水和绷带处理伤口。
这些在外面普普通通的东西,在监狱里却是珍宝一样稀有,能拿得到这些东西……那个杨远修看来很不简单,别说这个,单单只是几句话就让那个嚣张跋扈的铁老三乖乖落跑,就足以见他不是个普通的囚犯。
这种人……会是犯了什么事进了这种地方……
夏默边想着,边把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了,难得身体能这么舒舒服服的,几日累积的疲倦便一股脑子涌上来,眼皮有些晕沉。他靠坐在床边,又止不住想起记忆里的那个孩子,漂漂亮亮的大眼睛,和脸上总是漾着的乖巧可爱的笑容。
夏默慢慢把自己抱住,垂下头。
他杀了五个人,而且手法残忍,即使那些个人都是通缉犯,他还有一年才成年,却还是判了他十年的有期徒刑。他是个孤儿,没有人会帮他,也没有人会为他可怜、为他伤心。
唯一会的那个人,却已经死了。
“哥哥,你一定要来找小慕哦,你要是不来,我就去找你,到时候不许不认我!”
我怎么会不认你呢……小慕,你现在,会在哪里呢?即使做了鬼,能不能来找哥哥?
哥哥很想你……
夏默把头靠在墙壁上,模糊间好像又看到男孩子离开时不舍的表情,和他脖颈间朱砂一样的暗红胎记,隐隐约约地,那个影子又渐渐远离,一点点地消失在眼前。
——
“小慕?小慕,你醒醒……”
谁?是谁在叫小慕……
“小慕……”
夏默猛地睁开眼睛。
“夏默,醒醒,吃饭了。”
夏默呆了一会儿,眼前映出杨远修的微笑,他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下意识地低头,却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把他裹得紧紧的。
夏默愣愣地抬头,看到杨远修指了指桌子,“起来吃饭吧,身上有伤就多吃点东西。”
他眨了眨眼,半天才开口道,“我睡着了?”
“嗯,”杨远修伸手要扶他,夏默僵了一下,但也没甩开,杨远修避开他的伤口,撑住他身子,“你身上伤重,累得睡着了,你坐着吧,我给你拿过来。”
说着杨远修便转身走到桌边,把盒饭拿过来递给他。
夏默愣愣地接过,低头竟然看到饭菜里有肉,他更傻了。这个人……究竟是谁,怎么会得到这种特等待遇……
“你……不吃吗?”
杨远修摇摇头,“我吃过了,你吃吧。”
饭菜飘起来的香味让夏默有些抵抗不住,犹豫了很久后,他还是拿起杨远修递过来的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吃到米饭了,天天捡别人剩下的馒头吃,连水都喝不够。
杨远修看他急迫的样子,微笑道,“慢点吃,别噎到了。”
夏默闻言身子一顿,但也只是一会儿,便继续大口吃起来,不过眼睛却瞟了杨远修一眼,对方只是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看着他,他沉默着收回眼,男人那种柔和的眼神,让夏默感到心底有种怪异的热流慢慢淌过。
他觉得有些慌。
等扫完了盒饭里的饭,夏默不自觉打了个饱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杨远修却是接过他手里的空盒子,假装没听见。
真是个体贴的男人。夏默想着,看着杨远修虽还年少却已有些高挺的背影,咬了咬牙,终于说出口,“杨远修,你想要我吗?”
杨远修刚把空盒子放在桌上,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看了他半晌,才说道,“怎么这么说?”
夏默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表情有些冷淡,“你给我治伤,又让我吃了顿饱饭,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我没有别的能谢你的。”
杨远修静静站着,没接话,夏默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好像有些凝滞了,他咽了咽喉咙,脸上的表情却一直没变,过了很久,杨远修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抬起手来,夏默下意识颤了一下,却没躲开,只是认命似的闭上眼睛。可下一秒,夏默感到那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耳边响起少年有些无奈的声音。
“好好休息吧。”
说着,杨远修站起身,回头看了看夏默有些愣神的样子,便笑了笑,“我过段时间便出去了,等你伤好些了,我教你一些拳脚功夫,在这监牢里能自保就好。”
“什……”
杨远修没再说什么,摇摇头后便转身拉开了里侧的门,留下夏默一个人呆呆地看着他白色的背影出神。
就这么被这个素昧平生的男人保护着,夏默有些疑惑而茫然地度过了三天,身上的伤好了大半,第四天晚上,杨远修便开始教他一些擒拿和反擒拿的手法,男人教得很仔细,亲自示范,亲自与他对打,如此学了一个多星期,夏默将几个最基本的套路和格斗方式练得烂熟,杨远修在旁看他打完,便笑道,“没想到夏默你倒是个练武奇才。”
夏默这几日对杨远修的感情很是复杂,这个男人竟然真的什么都不图,还仔细地教他这么多实用的格斗方法,他茫然地接受着杨远修的好意,对对方的戒备日益减少,反倒是起了崇敬的心情。杨远修虽然淡静的样子,但夏默单单从对打过程便看得出此人身手极为了得,单只是他双手虎口处堆积的厚茧也可以看出,杨远修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教他的绝对只是皮毛而已。
听到杨远修在旁夸奖自己,夏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么,我也只是凭着感觉……”
杨远修点点头,做了几个示范的动作后说道,“刚才这组反手抓人后颈甩出去的动作,我练了一天才练熟,你竟半天就能学以致用,真的很不错。”
“是、是吗……”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男人夸奖的微笑,自己竟有些脸红。
杨远修凝神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夏默,我还有两天就出去了。”
夏默嘴角的笑容一僵,不知道心里为什么痛了一下。
“我教你的这些,你好好练练,自己保护好自己。”
“……嗯。”
夏默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对话后,自己心里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不顺畅,有些难受。可时间还是过得很快,两天,好像只是眨了眨眼,便很快到了。临走那天,夏默忽然对杨远修说,“十年后出了狱,我去找你,你别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