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停下动作,犹带着泪水的脸抬起,望向不远处走来的一群白衣人。
低头看已经没有了脸的女人,他终于放开了手,将那长了一张女人脸的少年抱在了怀里,紧紧搂住。
“李老,好久不见了……”
白衣人中走出一个高挑的灰衣男子,望着李应恭敬地笑道。
第五十章:你放了我
李应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少年,冷冷地看着他。
灰衣人似乎对他有所忌惮,也不敢多做解释,挥了挥手,后面一群白衣人分散开去,在一片荒芜中寻找幸存者。
好半天,其中一个白衣人急急跑来,递给他一块布。
疑惑地望了那白衣人一眼,他拿起布翻看了下,视线停留在上面的一行字上,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李应瞥了他一眼,抱起怀里的少年,站起身来远远走开。
灰衣人见状似乎想要阻拦,可刚上前一步,李应一句话送了上来:
“我早就不再是元老院的一员了,就连元帅也承认了这一点,放我在帝都休养生息,一年前把小伽让出去已经是我最大的退让,若你们再要纠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李应迈着大步,从这里走了开去,再也没有回头。
灰衣人瞧着他离开的背影,暗暗啐了一口唾沫:
“老东西,嚣张什么!”
捏紧了手里那块布,他轻哼一声,让所有人都收手回去,反正这一片废墟中也没有什么人能活下来,再浪费工夫在这种事情上实在是蠢人所为。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整块区域萧索空荡的时候,原本少年和小东西避难的那个洞口慢慢探出一颗红色的脑袋。
是那条红色的蛇兽。
朝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吐了吐信子,它转眼望向那具没有人搭理的无脸女尸,重新将身子慢慢缩回了洞里。
帝都的另一端,灰衣人执着那一块布,快速地入了元帅府,敲过门得到允许之后,才进了去。
坐在豪华座椅上的男人背对着他,姿态慵懒,语调随意:
“什么事?”
“元帅。”灰衣人稍上前一步,恭敬地低下头,递上手里那一块布,
“这是在爆炸现场找到的。”
半分钟的寂静过后,灰衣人手中的布被抽走,他心跳如鼓,悄悄抬头想望一眼那个末日最高贵的男人。
“你在看什么?”
还不等他抬眼看,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一身冷汗随之而出,他的头更低了:
“属下不敢!”
男人没有搭理他,径自抚摸着手中那一块布,好一会儿才慢慢打开。
里面那骄傲跋扈的字体充斥了眼球,男人眉眼一挑,有些温柔地抚上那一个个字,赞叹似的说了一声:
“写得不错。”
“元帅……”
灰衣人听他这么一说,脸都白了,连忙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男人一口止住:
“出去吧。”
“……是。”
纵然再怎么不甘,他也不敢违背男人的意思,灰衣人咬咬牙,只能低着头退出房间。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原本脸上带着微笑的男人神色瞬变,手指紧捏那一方布料,蓦地丢入一旁的毁灭器。
布在机器中快速切割,眨眼的功夫已经成了一堆看不出原形的粉末。
男人抬头闭眼,自言自语似的说出一句话:
“鹰儿,你终究还是守着他吗?这可是你逼我的……”
长长的叹息回荡在房间内,阴暗的背景像是昭示着不祥的未来……
异兽带着李伽飞了很远,但由于帝都内忽然加强了戒备的缘故,还是没能逃出帝都,只能隐匿在平民区一处不起眼的小宅内。
将嘴里叼着和背上护着的人放下,异兽没有作声,往后退开几步,双目炯炯地望着李伽。
莫宇一落到地面,就感觉周围的气氛有点不正常,不待异兽怒视,他就寻了个理由乖乖闪了出去。
于是偌大而又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一人一兽。
“你是小怪物。”
终于还是李伽先开了口,他望着那比自己还高不少的异兽,心里无限复杂。
顾忌着现在所处的环境,异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往前了两步,大大的脑袋往李伽胸前蹭,仿若还是小时候那样。
李伽瞬时僵住了身子。
先前光顾着逃命,脑子里没有那么多想法,但现在异兽的动作却唤醒了他刻意遗忘的事实——这是一只恋母兽,至少从少年的话中理解,是这样的。
恋母兽是怎样的一种生物,只要是生活在末日的人都知道。
这种生物实力强大而又情感变态,在某段时间内成为了末日的顶尖强者,甚至连人类也被其踩在脚下。
直到后来,人类才找到了消灭它们的方法:杀了雌兽,杀了它们的母亲。
这一招,决绝而又歹毒,但效果却是明显的,几年的工夫,这种充满传奇色彩的生物就彻底成为了历史。
在这之前,李伽对于恋母兽还是很好奇的,他觉得这种生物的存在就是一个奇迹,毕竟,恋母兽的繁衍手段于人类的角度来看,就是乱伦,母亲与儿子重新诞下后代,这简直就是物种进化演变下的一朵奇葩。
可当他知道眼前的生物是恋母兽时,那个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只生物是他李伽生出来的,他就是这只恋母兽的母亲,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只强大的异兽爱着自己,将自己作为伴侣,期待着与自己交姌。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李伽的脸白得恐怖,异兽温热的呼吸吞吐在他胸前,他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快竖立起来。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反应有些不寻常,异兽把脑袋挪开,望着他惨白的脸色,赤色的兽眼有些暗。
伸出舌头在僵住的李伽脸上舔了舔,它低叫一声。
李伽的身子更僵硬了,他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望着那双不变的兽眼:
“你是……恋母兽?”
异兽收紧了的翅翼轻微一抖,它晃了晃尾巴,曲腿趴在了地上,算是默认,它虽然不是完全的恋母兽,甚至比恋母兽更强,但有恋母兽的基因却是事实,爱着李伽也是事实。
李伽双脚一凉,不自觉地想要后退,但却被忽然起身的异兽压倒在地。
上方的身体很壮很重,异兽的脑袋埋在他肩颈上方,湿热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弄得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胸口也被压得有些喘不过起来。
他想要推开,但体型上的差距已经注定他被压的事实。
毛茸茸的兽类脑袋在李伽脖子上拱着,他心跳得飞快,脸涨得通红。
异兽感觉到了他的反抗,毫不犹豫地将他四肢也全都压住,厚厚的舌头收敛住剔骨的倒刺,温柔地在他脖子上轻舔。
李伽只感觉自己快崩溃了,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滚开!”
这一声,可算是把李伽全部的力气都用上了,异兽动作一滞,慢慢地就要起身,这时候,门打开了。
“……你们……”
出声的是莫宇,听到李伽的怒吼,以为发生了什么的他快速冲进来,却见到了这么一幕,瞬间傻在原地。
“嗷——”
怒吼声响起,莫宇被异兽尾巴一卷,竟是直接丢出了门,继而房门被重重关上。
莫宇本来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被摔死,却在落地前被一个软滑的身子接住,抬头一看,吓得动也不敢动。
急急赶来的蛇兽接稳他,缓去那冲力,尾巴一松,任由他掉在地上,扭着身子就爬进了另一间房。
可怜莫宇遭受两次重击,爬起身子想要进门又不敢,只能郁闷地窝在外面。
而屋内,异兽已经从李伽身上爬了起来,他远远退开那巨大兽类,单独缩在角落,看起来可怜得紧。
异兽眼睛更红了,想要走上前把人拥进怀里,但一靠近,李伽就往里更缩了一步,它只能憋着气站在他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望着。
“我是人……”
忽然,一句轻飘飘的话从李伽蜷缩的角落传来,异兽猛一抬头,听他继续小声道,
“还是个男人……我不是你母亲,我只是生了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变这么大,但我是人,你是兽,我们是不可能的,你该另外找一只雌兽,况且,我也不喜欢你,我以后的伴侣一定是个女人的……”
兽类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却是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尖锐的黑色爪子深入地底,它睁大着眼望角落的少年,好一阵沉默。
半晌,异兽身子一动,李伽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感觉着那巨兽走到自己面前,在自己脑袋上轻舔,忽然低嚎一声。
他清楚地听到了它的话,也听懂了它的意思,但那……
“不可能的……”李伽猛摇着脑袋,抬头望它,眼睛瞪得老大,语中带些嘶哑的哭音,
“我们绝不可能的,你放过我……你放过我好不好……看在我把你生了出来的份上,你放了我……”
第五十一章:害怕离开
异兽的回答是一舌头席卷上他的脸,庞大的身躯堵在李伽前方,遮挡住所有的光线,仿佛这样,这个人类就会被它永远锁在怀里。
李伽尝试着挣扎,却依旧毫无用处,反而被对方压得更紧,脸上那粘腻的湿润感还在继续。
正当李伽以为自己会这么被异兽拆吃入腹的时候,挡在眼前的兽类忽然起身放开了他,赤色的大眼盯着他,好半天,才嚎叫一声走出了屋子。
身子一颤,李伽自然是明白它那声嚎叫的意思,不过,要他和一只异兽在一起,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得想办法离开。低着头,这是李伽心中唯一的想法。
正当他头脑一片混乱的时候,房门又开了,莫宇小跑着到他身边,蹲下身看他:
“到底怎么了?它……”
李伽抬头望了他一眼,只轻轻来了一句:
“我要走。”
“嗯?走?走哪儿去?”
莫宇被他的话一惊,赶紧蹲下身问了起来。
“离开它们,无论去哪儿都好,这地方不能再呆下去了……”
李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眼神有些混乱,神色一片慌张,心中那恐惧感阵阵袭来,他感觉自己就要崩溃。
看他表情,是个人都发现不对劲了,莫宇拧了脸,想要问他原因,但看他这样子又不好开口,只能咬咬牙先安慰道:
“行,我们离开,你先别慌,休息会儿,精神养足了才好离开啊……”
仿若一下子成了大人,莫宇蹲在一旁,小心地给李伽做开导,试图将他紊乱的情绪稳定下来。
房门口,一直沉默着倾听里面动静的异兽整个身子都僵硬在了原地,垂下头,它闭上眼,看起来有些颓然。
红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朝它撕了一声,吐了吐信子,不耐烦地在地上绕了几圈。
异兽的样子似乎更颓败了,一下子趴倒在地,它轻唔一声,如同小时候那样,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但碍于身体太过庞大,反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红蛇见状,尾巴一抽,扭着身子不再搭理它。
这一个夜很安静,没有追兵,没有吵闹,两人两兽分守在两个房间内,都没能睡着。
早上李伽和莫宇走出门的时候,异兽站在门外看着他们,嘴里叼着一个袋子。
乍然看到异兽,李伽的神情有些复杂,别过了头没去望它,说实话,在知道了对方对他所存的感情之后,他真的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它。
异兽眼睛憋得血红,放下口中的袋子低叫一声就转身走开,回头望李伽的那一眼似乎有些不舍。
莫宇等异兽走远了才拿起袋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都是人类的食物。
他拿出一些,把剩下的东西递给李伽,看他接过,这才大口吃了起来。
看到食物,李伽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那食物算得上是美味了,可他拿在手里就是不知道该如何下口。
他不可能因为它是恋母兽而真的杀了它,因为它也是无辜,况且自己也没有那个本事,可若真的要他接受这么一个“伴侣”,那还不如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他有身为人类的自尊,自己与它过了好几个月,说没有一点感情,那是假的,但那感情就算再怎么深也仅限于亲情,与爱情是万万不相同的,他不可能勉强自己接受一只异兽的爱。
乱七八糟的想法快要将他逼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离开,离它远远地,这样对双方都好。
蛇兽懒洋洋地趴在门口,听见异兽的脚步声直起半个身子嘶叫一声,见它那没什么气力的样子便知它失败了,倒也不幸灾乐祸,吐吐信子算是安慰。
两只异兽傻傻地窝在外面,直到里面一些细微的人声传来,异兽倏地起身,奔进房内。
“砰——”
房门被忽然打开,里面的两个少年被吓了一跳,忽然出现在房间内的女人也被吓得失了神色。
望见这陌生的人类,异兽整个儿的气势都变了,蓦地上前将李伽护在身后,呲牙咧嘴地对着女人嘶吼一声。
这是警告,也是暴怒的前兆。
女人显然是被人提点过的,一见它那样子就知道不能硬碰硬,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先开口了:
“等等!我可不是来害你们的。”
异兽身上的杀气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比刚刚更盛了,看样子,丝毫不相信她的话。
女人的脸色比擦了粉还要白,小心地往后退了两步,她尴尬地呵笑:
“你们不是要出帝都吗?我是来给你们指路子的……”
“嗷——”
回答她的是异兽一声嚎叫,尖利的毒爪从肉垫下伸出,它一个腾跃,就要冲女人扑过去!
“回来!”
少年的喝止声清晰而明锐,异兽即将抓到女人脸上的爪牙一滞,收了回来,看向刚刚出声的李伽。
躲闪开它的目光,李伽望着女人,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你说你有办法,什么办法?谁让你来帮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已经被骗了太多回,这个女人又是曾经坑过他的丹姬,他不得不对她谨慎。
被刚刚异兽那一扑吓得一身冷汗的丹姬自然不敢再耽搁废话,赶紧说出自己的来意:
“帝都南城门附近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几个字,你用血将从上往下第三个字在原来位置写一遍,城角会出现一个洞,虽然不算太大,也应该够你们过去了。至于谁让我来帮你们,对不起,这不是我的传话范围,而目的,以后你自然会懂。”
女人的话说的模糊不清,李伽满脑子的疑问并未得到解答,正想问个仔细,眼前一阵云烟弥漫,回过神来,对方已经不见了。
“……”
丹姬消失后,对面只剩下异兽,炯炯有神的赤眼正对上李伽,弄得他一阵尴尬。
“啊,那个女人的话可靠吗?”
莫宇看这气氛实在怪异,赶紧扯开话题,丹姬曾经拐骗过他,他对这个女人的信用度深表怀疑。
李伽顺势低下头,沉默了会儿才说道:
“无论她的话可不可靠,都要试一试,现在整座帝都忽然戒备起来,虽然我不认为我们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能惊动元老院,但凡事都有个万一,还是小心点好,能不走大道就走小路。”
“……小路走多了容易遇上打劫……”
莫宇小声地咕哝一句,抬起头时已经被李伽和异兽两双眼睛一齐瞪住了,摸摸鼻子,他决定保持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