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不自然的点点头,连兄长也不称呼,干巴巴的说道,“好巧。”
“怎么没和四哥、八哥他们一起?”
“你不一样?”
经废太子一事,胤祥老成许多,换做以往胤祯火药味十足的回答非换得他的反唇相讥不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如今与自己关联不大的争执倒也可淡然视作不闻。
“呵,十四弟说的也对。”
胤祥、胤祯各自背着手,对着满院子的姹紫嫣红,一个淡若绿竹,一个利如宝刀。
“你们两个好灵的鼻子。”
胤祉、胤禛一行人漫步逛到这里,没想有人捷足先登一步,原本也算王不见王的两人,如今却安静共在一处。胤禩眼神闪烁,出言打破了这诡异的一幕。
“三哥、四哥、八哥、九哥、十哥。”
胤祥依规矩与各位兄长见礼,含笑的眸子挨个扫过,退后几步站到胤禛身后。胤祯一见到他这位嫡亲的哥哥就头大,冷哼一声就算打了招呼。
“八哥错了,我是运气好,十三哥是熟门熟路。”
“是十四弟不给四哥机会让你熟门熟路才对,”胤禛心里恼他出言不逊,可当着胤禩几人的面前也不好发火,只得故作亲热的上前揽住胤祯的肩头,“上次额娘还跟你四嫂提起,说是你看上了我送给额娘的那对玛瑙杯子想讨了去,额娘怕我多心没敢给。多大的事,只要四哥有的还能怕你要了走?”
“那我要四哥这几株茶花,四哥也舍得?”
胤祯故意在几个兄弟面前难为胤禛,倒要看这位滴水不漏的四哥怎么办。
“难为你开口我可求之不得,不过你四嫂说有两盆是要给额娘留的,除此之外随你挑。”
胤禛故意按照胤祯的口味将其中的两朵选了出来,胤祯看中的偏正是这两盆,但已指明给德妃他即使呕的半死却也没法说个不乐意。
“弟弟开玩笑,我没四哥的耐心,好东西给我也是糟蹋了,还是放在这儿看着喜人。”
胤禛不声不响给胤祯个钉子,胤祥在外围憋笑,胤禩、胤禟几个狐疑依照十四的性子为何打了退堂鼓,只有胤祉一个还在状况外。
“老十四这话在理,真喜欢的未必一定要揽在自己身边才好,要让它在该在的地方。”
“三哥错了。”胤祯肚子里藏着一股子狠劲儿,从里至外散发着戾气,“若是我真喜欢的,即使死也要拿到手。”
第50章
胤禛在畅春园回禀康熙交待的差事,老爷子见他低头不声不响的站在一旁冷不丁开口。
“前几天你们兄弟都聚在你哪?”
“回皇阿玛的话,因园子已经弄好,所以儿子请兄弟们过去图个热闹。”虽然诧异康熙的手眼通天,胤禛还是老实地将过程说清楚。“三哥、八弟、九弟、十弟几个到的早,儿子带着他们逛了逛,兄弟们都感叹园子设计精妙,皇阿玛心思奇巧。”
“怎么没有太子?”
康熙状似不经意提到胤礽,胤禛心中一紧,原来根结在这里。
“儿子到毓庆宫亲自请过太子,可二哥……二哥,他说政事繁忙分身乏求,只好推辞了。”
胤禛话语停顿吞吐的大有妙处。胤礽确实推了他的邀请,可理由绝没有向康熙说的那么光明正大。因康熙喜欢苏州园林才特意在京城建造了圆明园,一切都是仿江南风景。皇上将最喜爱的园子赏给胤禛,胤礽不免心中诸多猜疑,这太子位置他回来的莫名其妙,生怕再莫名其妙的丢了,简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康熙的一举一动都要在他心里七弯八绕一圈才放心,胤禛得皇上重用就是在胤礽心里埋下了一根拔不掉摸不平的铁刺。他来请人赴宴,胤礽自然不会往好处想,夹枪带棒的没一句中听的话。
太子已废了一次,君臣、父子之间隔阂已生,胤禛深知这个道理,康熙与太子之间的恩怨、过节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自己没必要这时候暗地里告状,用处不大不说还凭白毁了自己形象。故意把话说的犹豫既显得为人宽厚肯为太子说好话,也让康熙觉得自己并非故意欺瞒,正直却不迂腐。
“这样么?”
康熙语气平静,胤禛也没主意,吊着一颗心忐忑不安的退下。
胤礽有多少正事“忙”没人比康熙爷更清楚,复立太子是无奈之举,封赏其他皇子则是有心为之,只有将朝政大权均衡,才能更好的大权在握。胤礽每一句失当的话都有各色各派的人添油加醋一番报给康熙,话听的多了虽不是全信却也不是不信,康熙照单全收,谁报的报了什么一本明细帐就在心里放着,两面刀既砍了对方,也伤了自己。
“四哥,皇阿玛不会无缘无故问这话,莫非毓庆宫那位又干了什么好事?”
胤祥听完胤禛转述百思不得其解,四周有危险尚可泰然处之,可人若自危那离失败就仅只一步之遥。胤礽勾搭上九门提督托合齐的事立刻就被有心人得知,这位曾经的天子宠臣干了人生中最后的一件错事。
户部的事自古就是一团乱麻,在胤禩掌管户部以后这团麻就乱的更彻底了些。比不得地方官员,京官不掌实权,仅凭一枚官印换不来金银财宝,天天守着国库数银子的人,心只会越来越不知足,脑筋自然就动到了其他地方。
随意翻着下面递上来的账目胤祥心思早就飞到了爪哇国,账本是户部最多也是最不可信的东西,薄如蝉翼的一张纸中隐藏了无数秘密。商家低价向农户购买,再以高于市场二三成的价格由户部收购,国库多掏的那部分银子自然就落到了商户和经办官员的手里。市场的价格本就浮动不定,从账面上谁也挖不出其中的问题来,这一买一卖国库就亏了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万银子。胤禩既称“贤王”自然不会干挡人财路的事,再加上其中又有胤禟的干系在,户部的这群大爷们从国库拿银子比从自己家还痛快。御史史祖允参户部收购草豆舞弊,也只是掀开了其中的一角,四十多万两银子比起那些早就化作豪宅大院的库银不过是凤毛麟角。若说起最大的好处,莫过于倒霉了的胤禩。
“十三爷,八爷请您过去。”
“八哥叫我?”胤祥一根弦绷紧,这时候八爷请人,无事不凳三宝殿。
“十三弟来了。”
胤禩白了一张脸,身前的桌子上堆满了案卷,见胤祥进屋挣扎着就要起身,下人赶紧放下手里捧着的药碗扶他起来。
“八哥快别折煞十三弟,自家兄弟哪儿用的着这些。”
胤祥赶到他身边又将他摁了回去,转头骂身边跟着的奴才,“看八爷都病成什么样了,做奴才的也不心疼。平时八哥怎么疼你们的,大事小情就知道求八爷,见他不好就连个屁也不放!”
身边的奴才一脸惊慌的求饶,胤禩暗地里咬牙也没法说什么,见胤祥还有一肚子火气要发,赶紧抓住他的手将人拉了过来。
“好了十三弟,别冲他们发脾气,是我的主意,户部的事不了八哥不放心啊……”
“还是八哥心重,事哪儿有完的时候,难道累垮了自己就能把手下那群狼崽子感化了?你倒了他们心里不定怎么乐呢。”
胤祥就怕胤禩提户部的事,这滩浑水谁爱淋谁淋跟自己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在户部混了也有几年,胤祥专管无伤大雅的小事,最初是胤禩有意架空他,后来发现胤祥真的是乐在其中。“八爷党”在户部根基太深,胤禩怕胤祥搅乱了自己的棋局,可同样的出了事连个替罪羊也不好找。
“这是八哥的药?”胤祥修长的手指摸了摸碗沿,“还是热乎的,八哥快喝了,什么事都等养好了身子再说。”
小心翼翼的盛了一勺,胤祥殷勤的递到胤禩嘴边,有再多话胤禩也只能喝完了再说。这药若不是从自己人手里接来的,胤禩还真的不敢用,数数台面上的几个阿哥,胤礽已经是个半残的,有能力与自己一较长短的只有胤禛。既然当初胤禟能为了自己身揣毒药见圣驾,以胤禛和胤祥的关系,眼前这个笑着一脸可爱的十三弟也很有可能熬了一碗砒霜给自己灌下。
“心病还需心药医,十三弟知道吧,皇阿玛要重整户部的账目。”
“这事儿啊……弟弟不知道。”
胤祥嘴角向上弯弯的,眯起一双笑眼,怕药苦还特意递了一口话梅给胤禩,“整就整呗,八哥着急干嘛。这是户部出事皇阿玛心里起急,哪天兵部、刑部、吏部出事了,皇阿玛一生气没准就把这茬给忘了。”
胤祥上嘴皮碰下嘴皮说的轻松,胤禩真想把话梅核吐他脸上,这个十三弟如今倒是愈发的难缠,“吏部是四哥该管,就算朝廷塌了也轮不到它出事。十三弟这可是在讽刺八哥?”
“我可不敢,八哥有病在身说什么都行,弟弟自然不能辩解。至于朝廷塌了的话,我就当忽然耳聋了没着,八哥呢也是病糊涂了脑子和嘴不听使唤。对吧?”
“咳、咳、咳……”
胤禩一阵猛咳,皇家无亲情,除了胤禛胤祥也犯不着心疼谁,而胤禩也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咳嗽好容易平息,也有了主意。
“十三弟……”
颤微微地抓住胤祥的手腕,胤禩居然连话也说不连贯,“如今这情况八哥也只能靠你了,皇阿玛将户部交到你我兄弟手里,不就是信任的意思,就连十三弟妻舅不也在户部供职。”
“于是你就应了?”
胤祥定日子到雍亲王府蹭食吃,见他还吃的没心没肺胤禛一个巴掌护到他的后脑勺,还热的烫手的蜂蜜糕从手里落下,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沾满了泥土。
“四哥!”
胤祥不满的瞪着胤禛,手上还不忘又拿了一块,胤禛气的直乐,冲外面喊道,“十三爷要走了,来人打帘子。”
“嗻,奴才给十三爷备车马。”
新来的下人不懂这两位主子在那里耍花枪,真的跑去吩咐人抬轿子,连轿夫都觉得稀罕,十三爷屁股还没做热居然又要走,好奇的将轿子抬到门前,就被王府管家又撵了回去。
“四哥最近气性更大了,”胤祥不怕死的嘴里瞎嘀咕,吃饱喝足突地把脸凑到胤禛眼前,鼻尖挨着鼻尖,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眸子,“莫非是脾气压太厉害了憋的?”
“一边去,少碍眼。”
他靠的太近胤禛只觉得看见胤祥就眼花,抓着他的双臂拉开到适当距离才觉得舒服。
“就知道惹我生气。”
“四哥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八哥让我收拾烂摊子得罪人,也得我乖乖下套他才有戏唱。”
“你有办法?”
接过胤祥递上的热茶,胤禛抬眼一脸的似笑非笑,胤祥双臂搭在胤禛两肩上,弯下腰嘴唇一直近到他的耳边,温热的鼻息正吐在耳垂上似有还无,从脊背上窜出一阵酥麻来。
“一个字,拖!”
第51章
胤祥的“拖”字决很简单,整天窝在府里要不装病不出,要不就走一步停三步,整天晃悠着手里的笔杆子。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康熙爷不待见胤祥,他也乐得轻松,胤禩一心为了表现却只能干着急拿他没法。
朝廷的沉疾旧病不少,康熙爷深知这一点,可精力、心力却一日不如一日,自四十七年废太子后,他就习惯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记录下来,水珠一滴滴掉落,渐渐积成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水,康熙爷就站在池子边,每掬起一捧剃干净其中的杂质再放回去,池水清澈见底之时就是下任储君即位之刻,如今他手里的这捧水真真切切写着胤礽两个字。重新回去抑或是除去这粒沙子。命太监灭了大部分的烛火,昏暗的屋内康熙右手的食指不紧不慢地敲打桌面,一下、两下、三下……一不小心碰到了桌沿的茶碗,手腕靠过去茶早已凉了多时。
“李德全。”
“万岁爷,奴才在。”
李德全小心瞄着康熙的脸色,见他的眼神定在茶杯上不动,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奴才这就去换一杯热的来。”
手还没等碰上就让康熙一把甩开,暗地里摸着自己被打的生疼的手背,李德全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李德全。”
没胆再多做什么,李德全立刻答应,“奴才在。”
康熙扭头李德全被他看的从脊椎骨直往上冒汗,其中看不到任何的厌恶、高兴等情绪,却又让人觉得里面复杂的装不下。
“把水倒了。”
沉默半响康熙终于开口,嗓音哑哑的,犹如三月天的西风,不猛烈、不寒冷,可半夜透过窗户吹到身上却是骨子里的凉。
“别让朕再看到他。”
“嗻,奴才遵旨。”
没胆量也没空余去关心“他”是谁,这位在康熙身边多年的大内总管只当这是碗十恶不赦的茶水,连杯子一起远远的抛到九霄云外。
两日后,康熙下旨着隆科多严查前九门提督托合齐一案,这位出身佟佳氏家族与索额图有杀父之仇的新任步兵统领,从此隔绝了太子胤礽伸往康熙身边的手。
如今的毓庆宫乱成一团。
刑部尚书齐世武在胤礽面前已经转了整整九九八十一个圈,性命攸关时刻谁也顾不得礼仪、教养,保胤礽为的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命没了给了天下又有何用。
“托合齐是个软骨头,一旦用刑就是亲爹老子他也得招出来。太子咱们要提前谋划才好!”
“还有什么可谋划的,败了、败了,我是彻底的败了。”经过一次废立,胤礽突然发觉对眼下的局面自己冷淡的可怕,自己复立后极尽能事,似乎也只是等这一天到来。阿玛不是曾经的阿玛,但康熙爷永远是康熙爷。
“我的太子爷你醒醒,再一再二不再三,这世上没有三废三立的太子!即便倾其所有咱们也得搏一次。”
“博?”
心尖如被毒蜂蜇了一般的生疼,胤礽眼中渐渐涌上一股滔天的恨意,既然已不是父子,又何必再做君臣。
“找耿额他们几个来。若成功,你们将全是孤王的辅政大臣!”
畅春园一时间侍卫全部调换,胤禛从康熙处出来不动声色的一个个看过去,原本的熟面孔竟一个也不见,其中的寓意不言也明,不知是康熙的意思还是隆科多,只怕还是皇上意思多些。
一脚踏入毓庆宫,胤禛就敏锐感到气氛不对,从宫女到太监全都绷紧了一个弦,见到自己第一反应不是请安而是吃惊。
“我有事要求见太子爷。”
“回四爷的话,太子身子不适,喝了药睡下了。”
“睡下了?”
胤禛斜眼瞟瞟天上正精神抖擞的日头,毓庆宫的人聪明的紧,这借口都找的出来。
“什么病,请太医看过了吗,吃的什么药?”
“回四爷,太子只是没精神,太医看过开了几副宁神的药。”
“天气变幻多端,你们要多注意太子身子才好。”
假意没发现其中端倪,胤禛也不硬闯,三两日到毓庆宫一请安是他的老规矩,主要的是人来过,见得到见不到反而其次。
“转告二哥说我来过了,就说我劝他多保重身子。”
“奴才一定转告太子爷。”
胤禛前脚还没迈出毓庆宫就和隆科多碰了正着,论辈分这人还是他的舅舅。
“隆科多舅舅。”
“四爷折杀奴才,这声舅舅奴才可不敢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