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飞戾天（清朝）+番外——年年拾贰月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胤禛蹑手蹑脚放下书，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他人前脚离开王帐，后脚康熙爷就睁开了双眼。帘子还在晃动，康熙爷静静的等它一点点平稳下来，最终一动不动。

“朕……也许真能安心地一睡不起了。”

声音不轻不重，很快被空气吸收的干净没留下一点痕迹。

第61章

胤禛从王帐中退出来，昏头胀脑也没明白到底这一个时辰闲聊出个什么，低头一路纠结。

“四哥这么晚还不就寝？”

从康熙爷的营帐回到胤禛自己的势必要经过胤禩那里，胤禛怀着心事没注意正和胤禩、胤禟打了照面。胤禩虎疑胤禛的举动，胤禛也诧异他们两个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胤禩看向胤禛的背后，不远处就是康熙的营帐，他眯起双眼不确定的问道，“莫非四哥刚从皇阿玛那里出来？”

只要胤禩有心打听，这事就瞒不过他去，胤禛也没有隐瞒一切照实说了，见他不悦的皱起眉头，显然多心想到什么，胤禛又急忙加了一句。

“皇阿玛叫我过去问问最近有无他的消息，给额娘寄信没有。他老人家最近心心念念的全是老十四，怕是想的紧了。”

听到康熙大晚上传唤胤禛就为了解胤祯的近况，胤禩原本就有些不善的脸色更加阴沉下来。如今几位皇子就数胤祯风头正健，百官看皇上眼色一股脑的对他伸拇指，再让人得知皇上心挂胤祯安危夜不能寐，简直就是将储君人选公告天下。胤禛是故意要把他的怒火往胤祯身上引，果然胤禩甚至连表面功夫都做不下去。

“夜深了我先去歇息，八弟、九弟也早些就寝的好明天还要赶路。”

摆脱胤禩的纠缠，胤禛终于回到营帐。帐内一片乌漆麻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一反常态没有训斥奴才，只是按照脑中的印象一点点向记忆中桌子的位置靠近，在桌面上细细摸索，手指碰到了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怎么连蜡烛也不点？”

胤禛扭头，胤祥盘腿坐在他床上，双眼迷离已经进入半睡状态。

听胤禛问话，胤祥摇摇脑袋勉强清醒过来，“大半夜的还赖在四哥这儿，没的让人起疑。”

“这有什么，我刚还见老九和老八在一起。”

“你碰到了八哥？他没问你什么？”

“怎么可能不问。”

胤禛心里恼火胤禩理所当然打听自己行踪的做法，把刚刚的不痛快全倾诉给胤祥。

“既然他好这口我也不怕告诉他，就说皇阿玛问我老十四的事。”

“八哥会信？皇阿玛怎么会心急火燎的半夜三更叫你去问老十四的事，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深得皇恩呢，还是嫌咱们兄弟太团结有爱了。这种明显偏袒一方的做法，根本不是皇阿玛那种喜欢玩均衡之术人的风格。”

“亏老八那么多年猜铎皇阿玛的心思，竟然还没你看的透。”

胤禛除去外衣，顺手也把胤祥的帮忙跟着一起脱了，二人挤在一起只盖了一床被子，他不急不徐的把在康熙爷那里的事一五一实的告诉胤祥。

“皇阿玛他老人家这是要干吗？”

胤祥百思不得其解，胤禛见不得他眉心紧皱，抬手贴上将它抚平。

“莫非他老人家是在考验四哥？”

胤祥越想越觉得可能，这话平时大把的时间可以说得，何必大废周张让李德全翻遍了整个营地找人。临睡之前聊这些也太“闲”了些。

“皇阿玛是否有心考验等咱们回京自有分晓。京里诸事繁杂，他老人家定会让我尽量多接触这些。如果是真的，那咱们多年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不过眼下我更操心你今晚能睡安稳不？”

“四哥居然还有心情惦记我。”胤祥失笑，“在四哥这里如果还不安稳那我从今往后不要再睡了。”

“目前你的身子更重要些，其他的事怎么也得过了今晚再说。不过你睡不好也没事，你四哥有的是办法让你安安稳稳睡觉。”

只见胤禛贴在胤祥耳边嘀咕了几句，胤祥无奈摇头，似笑非笑道，“那祥弟就有劳四哥了。”

康熙六十一年的秋天是名副其实的多事之秋，康熙爷在关外围猎避暑的流连忘返，数月后才有了动身启程的意思。胤禛回府还没和那拉氏及儿子们说几句话立刻又被派出去。胤禛与隆科多在胤礽二废后鲜有交集，但凡康熙爷的宠臣，胤禛没事一向尽量躲着走，这些人若不是皇上的心腹就是被抛出来的诱饵，无论是那种只要被沾上就是无尽的麻烦。

隆科多恃宠而骄在京城也是说一不二的主，此次与胤禛却低调的很。在路上就对胤禛表明，自己是来做陪，一切由事务由王爷做主。他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后不出言不动作，胤禛一颗心反而没底，只觉得自己在前面做什么背后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这双眼睛不属于九门提督隆科多，而是他背后金銮殿上的康熙爷。

通州粮仓肩负京师军队、百姓粮食供给，一旦发生战事京城遭受围困，通州粮仓就是京城的命脉。康熙爷知道自己身子已是强弩之末，才特意派胤禛到京畿粮库探查，还让隆科多也一起跟了去。一旦自己大限将至有人意图谋反，胤禛也已熟知京城的兵粮储备情况，总不至于手忙脚乱举手无措。同时……他还想单独见一个人。

“儿臣胤祥参加皇阿玛，皇阿玛吉祥。”

病床上的康熙爷再也看不到当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英姿，常年的劳心劳力耗光了他的心血，如今躺在病床上枯瘦的只剩下一把干骨头，面色腊黄双目无神。因一废太子之事康熙对胤祥心生不满，十多年父子二人再也没有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说话，见到阿玛病入膏荒，胤祥只觉得心里有一把小刀搅个不停。

“老十三来了……”

康熙爷从被子中伸出枯黄的手，指了指床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谢皇阿玛。”

“朕是特意放老四出去，你懂吗？”

康熙爷上来直奔主题，胤祥愣愣的看着他，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僵硬的点点头。

见他这幅样子，康熙爷苦笑，“朕是说‘特意’。”

这两个字重重把胤祥敲醒，大惊之下突的站起来，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

“隆科多估计也很明白，朕嘱咐他此去一切以胤禛马首是瞻。”

“皇阿玛……”

胤祥总算回过神，缓缓地坐了回去，他神色复杂不知道康熙为何会告诉自己。

“朕登基六十余年，细数历朝历代无人能出左右。”无论胤祥大惊抑或是大喜康熙看都不看一眼，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诛鳌拜、平三藩、逐沙俄、拜葛尔丹，随便一件都是当世奇功。可朕却最恨没有一个好儿子。”

终于，康熙将视线投到胤祥身上，眼神痛楚、无奈，

“朕也心疼儿子，可朕的心是大清江山的！胤禔冲动，胤礽不堪，胤祉无大志，胤禩柔奸成性。而你……朕还以为你同敏妃一样，聪慧却于世无争，与老四一起会是胤礽登基后不可多得的臂膀。结果呢，呵……朕错的离谱。平时看你对老二恭敬有礼，即使是对老八也笑语晏晏，若不是亲耳听到朕真不敢相信那些乖巧、友爱全是装出来的。你好、好的很啊。”

“扑通”一声胤祥跪在康熙爷面前，眼眶止不住泛红，“皇阿玛，儿子……”

胤祥虽然伤心阿玛病重，但绝对不认一个错字，此时此刻他更不想在康熙面前阳奉阴违。

“你觉得自己没错？”

即使在病中，康熙依旧是康熙，很快理解胤祥的意思，“很好，朕也不认为对你多年冷落有错，你我父子谁也不欠谁的。记住，日后新君登基你就是他的左膀右臂，今日起你和朕再无任何关系！”

“皇阿玛……”胤祥颤抖伸出手，抓住康熙露在外面的手腕狠狠抓住，只见到周围一圈泛白的痕迹格外的明显。心头扎了千万根针，痛的连腰也直不起来，悲伤布满全身无法言语。

“臣……胤祥……遵旨，必不负……皇上所托。”

“这次，朕信你！”

第62章

能让胤禛有无语问苍天的时候，必定脱不了他宝贝十三弟胤祥的干系。戴铎可以想象敏嫔过世后的十三阿哥在皇宫中的日子有多么艰难，不过他毕竟还有康熙爷那座巍峨的大山在，总不会翻天覆地了去。

胤禛的性子并不是没事憋家里自己找郁闷的类型，虽然他无法向对待其他人一样让人郁闷回去，但对于这次问题的根源，也绝不会任由发展。

等再次见到胤祥，戴铎眼睛几乎脱框，圆润如苹果般的脸颊不过半个月就被人啃下去两块，吃苹果的人还是个豁牙，一点也不光滑。他是被胤禛半搂在怀里硬生生的拉过来的，戴铎忙不迭掀起帘子，让二位爷进去，胤禛的步子迈的急了些，连路也来不及看清，他特意嘱咐下人摆在屋中央的香炉，随着四爷龙行虎步带来的一阵风，在地面四分五裂。

香灰弥漫呛的人直打喷嚏，胤祥正在胤禛身后，被笼罩的正着，一个劲的阿嚏，不牢胤禛瞪眼发脾气，戴铎咋呼着跑出去找人过来收拾，不过这也是找一借口而已。只要明言的瞧见胤禛的脸色及胤祥的肤色，都知道明哲保身离二位爷远远的。怕胤禛随时传唤，戴铎也不敢走的太远，门口五步的距离，即便主子迁怒也可以推说没听到。

还不等戴铎站稳，屋内就传出来响亮的一声。

“啪！”

虽然没亲身体验过，可随便找个奴才都知道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屋子里只还剩两个人，戴铎下意识的覆上自己的右脸，十三爷……只怕其中一面的半个苹果可以圆回去了。

“你就这样做给天上的敏嫔娘娘看？”

胤禛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戴铎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几乎能想象出来他眼中所蕴含的气愤、心疼，心尖子上的肉，护着、捧着、疼着、宠着，当发现这些都无法再保护其万一，随之而来的悲愤如排山倒海。

“你作践自己娘娘就能回来了？还是你想现在就下去陪她！死了的额娘是亲人，活着的阿玛和哥哥是不是就永远入不了你十三爷的眼，是不是等你去见了敏嫔，再等着我跑去见你？”

“四哥……”

胤祥的声音带着哭腔，戴铎头次听到十三爷如此委屈的声音，除了一句百转千回的“四哥”，屋内再无声响。尴尬的站在门外，戴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从墙边随便拿了把笤除，对着地面虚虚的划拉两下。

“来人。”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终于再次有了声音，戴铎深深呼气，尽量装作不在意挑帘进屋。

眼珠不着痕迹的转了一圈，外屋并没有人，隔间的门虚掩着，隐约可以见到相拥的身影。

“是戴铎吗？”

暴风雨之后的宁静，戴铎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的回话，“是奴才，四爷有什么吩咐？”

“把外面收拾干净，再拿水和帕子进来，香灰迷了十三爷的眼。”

“嗻。”

戴铎尽量不去想为什么自己扫地也没有被迷得双眼如桃子似的，事关十三在胤禛身上再也看不到“喜怒无常”的影子，脾气、耐心一下子好的出奇。

胤祥身形明显瘦了许多，人躺在炕上枕这胤禛的膝盖对比鲜明，他闭着眼只觉得凉爽的气息贴近，干涩红肿的感觉一下消散了不少。

“脸也肿了。”

胤禛一手覆着胤祥的眼睛，扭头打量他的侧脸，一时气愤下手没了轻重，五个清晰的指痕印在脸上。

“用热鸡蛋覆覆吧，否则晚上回宫你没法解释。”

“那祥弟干脆住四哥这儿算了，等消肿了再说。”

胤祥声音没了刚刚的压抑，又恢复了往日的清亮，戴铎还是觉得这样更顺耳些。

“我也想让你在，可皇阿玛必定不会放心，还是回去吧。娘娘刚过世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别惹是非。”

刚出锅的水煮蛋红了多少双手才将壳剥了下来，裹了帕子递到胤禛手里，他也不顾烫手一点点在胤祥脸上滚覆。

“四哥下手……重了。”

胤禛万分懊悔，还是胤祥看得开反过来劝他，“没四哥这一下子，我没准真的就要去见额娘了。打的我脸疼，四哥的心不是也跟着一起疼，这么想就一点也没事了。”

“你早能想通又何必多受皮肉之苦。不招惹我发火就不甘心是吧。”

留下这兄弟两个人单独在屋里讨论谁疼的问题，戴铎带走刚刚洒落的香灰，心里不停的盘算“灰”的作用。

四贝勒府从没这么热闹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老远见胤祥一步三退的在府前晃悠他就知道，这位爷又准备做圆苹果了，皮肤刚刚有点血色，正好做个红苹果。

“四哥没有很气吧？”

听胤祥问的语气分明是明知道会招惹到胤禛还故意去做的，既然十三爷有了承受雷霆之怒的打算，戴铎也多余为他操心。

“四爷什么时候冲您发过脾气，您就安心去吧。”

“你们说的倒轻巧，敢情四哥从没在人前对我摔碟子摔碗的。”

听见胤祥的小声嘟囔，戴铎更想说你是活该被四爷摔碟子摔碗吧。

不管如何总算是将胤祥人送到胤禛面前，是打是骂是敲是捶轮不到自己这个奴才说话，戴铎再次站在同样的位置做门神，屋内的戏码照旧，一次两次之后，他铁口直断得出结论：这两兄弟都好折磨自己，去掏对方的心窝子。

第63章

胤祥与胤禛无话不谈，但他与康熙的谈话却是带到棺材里的秘密，他不想胤禛乱了心神。皇位五光十色，但不论是你想上去还是坐上后光芒之后蕴藏的是无穷的黑暗，若不想被吞进去，只能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得知胤禛与隆科多从通州回来，胤祥一反常态没踏足雍亲王府，而是秘密的将隆科多请到自己府里。

“隆科多舅舅。”知道胤禛当面一向这样称呼他，胤祥也随着这样叫。“我四哥脾气暴躁，通州一行您没少受气吧？”

康熙爷将底都透给隆科多，满朝都知道胤祥才是胤禛铁打的兄弟，他宴请目的再也明白不过，隆科多只是奇怪胤祥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

“十三爷言重，四爷是主子，别说四爷抬举叫奴才一声舅舅，就算真的摘去奴才的脑袋也是应该的。”

“咱们一家人，让你这么说反倒生分了。”

胤祥含笑将酒杯为隆科多满上，隆科多略一欠身端杯由得胤祥斟酒。见他那副有恃无恐的样，胤祥心里的石头总算能安心放了下去，毕竟现在就拿出拥戴有功款的人不会和其他阿哥勾结谋逆。

“我不问皇阿玛与舅舅说过什么，您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胤祥今儿就问一句话，希望您能直说。”

“十三阿哥请问。”

“如果……”胤祥盯着隆科多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假如皇阿玛龙驭滨天，而有人起兵威胁新君，大人能否守的住京城？”

隆科多很想说一句“京师固若金汤牢不可破”，但对上他洞若观火的眼神却一句大话也说不上来。

“这……应该是万无一失吧……”

“您明白的这事没有应该，只有一条路走，无论成败咱们都是一条绳上栓的蚂蚱，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