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兰就不再欠他,除了那块陪葬在山崖下的玉佩。
香逸雪扬起半边眉毛,似笑非笑地道:“一万两?”
虽然他的衣服很值钱,但还不至于花费一万两,做件龙袍也不要这么多吧?
天水山庄是开银矿的吗?一向低调的银兰,怎么出手这么大方,动辄给出一万两?
莫不是如今名气大了,出手也跟着阔绰起来?
银兰不多废话,道:“从今以后,恩怨勾销,不相往来!”
大门砰地合上,脚下地板为之一震,惊得路人投来诧异眼光。
叶影眼神更冷,捏着信封,沈脸问道:“少主,银票怎么办?”
香逸雪淡淡地道:“有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当然是……收下!”
叶影推着他往回走,沿着长廊,穿过花园。
经过荷池的时候,香逸雪若有所思地道:“叶影,叶影,当年的我,跟他一样令人讨厌吗?”
叶影冷漠地道:“少主想听实话?”
“嗯?”
叶影道:“当年的你,比他更加乖张任性,轻浮无礼,嚣张跋扈……”
香逸雪扶额,道:“停,打住,我改变主意了!”
叶影道:“抱歉,想听假话,少主应该去找蝶儿。”
香逸雪哈哈一笑,道:“叶影,叶影,出门才一个月,你就想蝶姐了吗?”
叶影皱眉道:“少主……”
半个月的武林大落下帷幕,华山剑葩银兰打败水神刀的传人聆君,被武林盟主任沧浪赐给象征高洁的七星龙渊宝剑。
一时间银兰的名号响彻武林,天水山庄正式端出台面,就连银梦冉这个名字,也出现在街头巷尾的闲谈中,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这被世人遗忘十五年的剑者,又被人挖出当年的辉煌战绩,大肆渲染神乎其神,只可惜英才早逝,已在地下化为枯骨,惹得听者唏嘘感慨。
当然,武林大会上最风光的还是今年的武魁——稀暗生,这个三十岁上下的魁梧汉子,手持一把废铁剑,赢了武当、少林、五岳、峨眉、等十位掌门,轻松自如地得到武魁称号。
银兰与他过不到二十招,被逼至擂台边缘,抱拳认输从容下台。
人贵有自知之明,对方的剑术已经到达另一个层次,非现在的他能匹敌,再战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梅风在他手下过了五招,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汗,然后又跟那人过了五招,又掏出手帕来擦汗,还冲着台下的香逸雪打手势。
就在对方心生厌烦,准备一招灭掉他时,梅风突然拱手认输,搞得对方莫名其妙大为恼火。
相比之下,白湘水的遭遇最为悲惨,被对方七招打落擂台,摔了个狗吃屎。
丢了颜面是小事,他被打断三根肋骨,受了内伤,吐了生平第一口血。
武林大会结束之后,上官素得到密报,说会馆凶案与凉州城出现的神秘刀客有关,他跟师叔连夜赶往凉州城,一同前去的还有其他几位五岳掌门,看样子是想在凉州城围杀那位神秘刀客。
本该昨天就动身回去,贪玩的师兄弟硬是赖到明天,反正掌门师叔都不在,没人管得了这帮猴子,天天伙着香逸雪玩耍,连山门都不想回去了。
明天若再不肯走,银兰打算一人先回华山,让他们自己疯去!
提到香逸雪,银兰一肚子闷气,听香令艾说他残废之时,心里多少有些内疚,后悔自己当时太过冲动。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看到瘫痪在床萎靡不振的逍遥子,脑子里浮现的是少年躺在床上的样子,面色蜡黄眼神呆滞,头发指甲长得吓人,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药膏味。
几乎不敢再想,那样风华正茂的少年,一夜之间变成佝偻之态。
禁忌的爱情,情欲的罪孽,让少不更事的二人付出惨重代价。
没日没夜的在瀑布下练剑,让巨大的瀑水冲刷自己的身体,希望能够洗去心灵的重负。
可见到那人之后,银兰才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自己也白白内疚两年。
这家伙残废之后,非但不见颓势,反比以前更加快乐。
以前很少见他欢快笑容,现在动不动就听到他欢快的笑声,好看的眉儿舒展开来,眼睛暖暖笑意,酒窝荡漾脸上,越发显得亲切。
说他不良于行,游山、玩水、逛街、听戏、狩猎……无一落于人后!
说他不落人后还是委屈他了,说他是主动带头的那个才对。
二少还跟以前一样爱玩爱疯,变着法子翻花样玩,玩得师兄弟们乐不思蜀不想归山。
坐轮椅还如此快活,亘古第一人!
有人敲门,银兰开门,店小二送来一张拜帖。
打开一看,银兰微微皱眉,对方约战九龙湖。可能是怕他不去,对方言辞挑衅,甚至还侮辱天水山庄先人名号。
银兰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他成名之后,挑战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是为切磋武艺,有些为博取名声,还有些是看他不爽。
毕竟,年纪轻轻享此盛名,很容易就遭人嫉妒。那些前来挑战的人,有不少都认为他名不副实。
当然,那也只在挑战之前。银兰的剑,让那些轻视他的人,自食恶果!
九龙湖畔,秋阳和煦。湖水涟漪,杨柳低垂。
银兰按照约定时间到达,却见一位罗裙女子湖边轻泣,不知她遇到什么样的伤心事,哭得如此伤心。
约定时间已过,对方仍然不见踪影,银兰准备离开。
‘噗通’一声,女子跳进河里,企图自尽。
银兰想也不想,飞身下水,将人捞起。
就在这时,那女子忽然张开嘴,射出几枚毒针。
唐门有一种暗器叫做叶玲珑,薄薄的好似两片叠在一起的叶子,含在水里靠舌头打开机括,一次射出三枚毒针。
众所周知,叶玲珑只能使用一次,针出便成废物。
唐门暗器天下无双,更何况一尺不到的距离,毒针全部射进银兰体内。
那女子得手,随即从银兰怀里跳开,站在水里咯咯的笑,笑声颇为得意。
笑声暴露了对方的性别,银兰这才发现对方是位体态苗条的年青男子,为了偷袭他才装扮成女子模样。
银兰冷眼看着他,道:“你是玲珑公子?”
年青男子吐掉叶玲珑,爱翘着兰花指儿,眉眼间风情万种,得意地道:“鼎鼎大名的华山剑葩也不过如此,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
银兰冷漠道:“想赢就该公平决斗,你的手段让人不耻,再加上你先前污蔑先人……”
玲珑公子呸了一声,鄙夷地道:“少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君子嘴脸,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小人、伪君子,你们背地里干的勾当,不知道比我肮脏多少倍!”
面对莫名其妙地指控,银兰沉默不语,丹田运出一股内力,将毒针往体外逼去。
“你们这种公子哥我见多了,仗着自己家里有几个臭钱,耀武扬威欺凌弱小……”
气愤的话语一发不可收拾,玲珑公子语速越来越快,脊背微微颤抖,眼神闪着异样光芒。
银兰冷眼看着他,多少有些迷惑,胸膛里还插着对方毒针,义愤填膺的人该是他吧?
“……人前一套背地一套,表面满口仁义道德,做出来的事情连禽兽都不如……”
玲珑公子越说越激动,连肩头都在颤抖,深恶痛绝地道:“呸,什么华山剑葩,我若生在华山,我也是奇葩星宿……”
玲珑公子话语刚落,风中传来细微声响,银兰一跃而起,三枚银针被逼出体外。
轻飘飘落在湖畔石头上,银兰长剑出鞘,冷然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玲珑公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针上有毒‘半步散’,眨眼之间毒走全身,让对方内力尽散形同废人。
对方若无其事地逼出毒针,莫非唐门的那个家伙在骗他?
玲珑公子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抖得簪子滑落水中,发丝飘落满肩。
就知道那家伙不讲信用,要他的时候一副嘴脸,还说什么真心对他,转过头就骗他丧命!
反正都是相互利用,骗得了玲珑公子算他狠,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技不如人死也活该。
一招白鹤亮翅,银兰剑光一闪,直袭玲珑公子。
七星剑闪着寒光,行云流水的招式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花哨,力道分寸恰到好处,纯净得好似剑者本人。
玲珑公子呆呆地看着宝剑刺来,一点反应也没有,又或许是吓呆了。
危急关头,一道剑气袭来,水珠凝结飞花伤叶,掀起半丈高的珠帘,挡在玲珑公子面前。
一条人影快如流星,瞬间赶到银兰面前,竟是香逸雪的贴身保镖叶影。
三招一气呵成,叶影手持龙吟宝剑,剑身发出清脆震吟,好似神龙啸天,水波震荡道力十足,竟将银兰逼退数步。
两位高手水中对持,龙吟剑对上七星剑,各不相让气势凛然。
对叶影来说,初次会战华山剑葩,自是分外留神。
对银兰来说,他曾逼得自己走投无路,当日怕身份暴露自跳山崖,今日可以堂堂正正一决高下。
“曾添!勒井,经涌贰师营。玉津花色亮,银溪锦碛明。舟如空里泛,人似镜中行。持将符上善,利得动高情。”
岸边缓缓驶来轮椅,停在一棵百年淮柳之下,多情柳丝风流公子,人柳衬托相宜得章。
香逸雪摇着扇儿,悠闲道:“银师兄,手下留情呀!”
玲珑公子看清来人,叫道:“死瘫子,他欺负我,你还不替我把他杀了?”
香逸雪淡淡一笑,道:“玲珑,别胡闹了,他是我的师兄,还不快向我师兄赔罪!”
玲珑公子冷笑道:“呸,死瘫子,要我道歉门都没有,你这个胆小鬼,怕死鬼……”
香逸雪颔首微笑,道:“是、是、是,我胆小怕死,你讲的我都承认,这样总行了吧?”
玲珑公子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高傲地扬起下巴,好似赌气孩子。
银兰冷眼看着他,用不带任何感情地声音问道:“他是你的朋友?”
玲珑公子眉眼清秀身段柔美,举手投足阴柔妩媚,但不似戏子般扭捏做作,倒显得十足的孩子气。
香逸雪淡淡地道:“是呀,还请师兄给我一份薄面,别跟他一般计较!”
玲珑公子毫不领情,双手插腰破口大骂,道:“死瘫子,谁要你假惺惺地替我求情,你算什么东西……”
香逸雪摇着扇子悠闲地道:“玲珑,聆君时间不多了,你不想见他一面的话,就继续骂下去吧!”
一瞬间,暴跳如雷的玲珑公子安静下来,站在水里瞪眼瞅他,脸上一副‘我不相信你’的神情。
香逸雪淡淡地道:“恭维的话儿听多了,偶尔被人骂上一骂,倒觉得耳目一新,神清气爽!”
玲珑公子忍了忍,但还是没忍住,道:“表哥他怎样了?”
香逸雪摇着扇子,悠闲地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玲珑公子怒容满面,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道:“死瘫子,你他妈少装斯文,不吟诗会死你家老母呀!”
玲珑公子容貌俊俏,举止却是放荡不羁,讲出来的话更是粗俗不堪。
香逸雪扶额叹息,道:“简单的说,心脉受损走火入魔,岁无情也束手无策。我只能请神针门的人,用追魂针暂压魔气,但也只是权益之策……你明白了吗?”
玲珑公子歪着脑袋,思索一番,警觉地道:“你不会骗我吧?”
香逸雪淡淡地道:“他的身体状况,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怎会如此,你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是不是撒谎,你心如明镜!”
玲珑公子脸色黯然,低头望着水面发呆,半晌又抬起头,道:“死瘫子,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我吗?”
香逸雪温柔地道:“当然是为了你!”
玲珑公子揉了揉鼻子,眼睛有些发红,喃喃地道:“为什么呀,我有什么好?”
香逸雪柔声道:“你的好别人不知道,只有他才知道,否则他又怎会为你离开聆家呢?”
玲珑公子抬起头,眼睛泛着水光,小声问道:“他快死了吗?”
香逸雪慢条斯理地道:“魔气攻心是迟早的事情,快则十天慢则半月,到时就算他不死,聆家也会派人清理门户。你也是聆家之人,你该清楚他们的作风。”
提到聆家人,玲珑公子眼露惶恐,慌乱一阵又笑道:“对,我要带他躲起来,让老东西找不到我们,把他的鼻子气歪掉!”
香逸雪温柔地道:“聆君现在很脆弱,他已无法保护你,甚至还会拖累你!”
玲珑公子道:“没关系,这次换我来保护他,我已经变成强者了!我学了很多武功,我现在很厉害……”
玲珑公子颠三倒四地说着,他是天下第一强者,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表哥!
香逸雪一边听一边点头,温润的目光中带着同情,这位疯疯癫癫的玲珑公子,也只是个身世悲惨的可怜人!
玲珑公子说着说着,又把矛头指向银兰,怒道:“伪君子,这次出了一点意外,我暂时饶了你的命,下次你不会有这么好运!”
看出对方精神失常,银兰懒得理睬,就当对方不存在。
叶影已经收了宝剑,银兰估计是打不成了,也跟着收了七星剑。天水山庄的少主,并非好斗之徒。
香逸雪温柔地道:“嗯,敢于挑战强者的人,自然也是强者!”
玲珑公子恨声道:“七星剑是属于表哥的,迟早有一天,我会把它夺回来!”
银兰充耳不闻,被疯子咬了一口,难道也要他咬疯子一口吗?
“好气魄,世上也只有你,能保护聆君周全!”香逸雪展颜一笑,道:“叶影,送玲珑公子去落雁萍!”
叶影带着玲珑公子离开,银兰踏水上岸,湿漉衣衫黏贴身上,勾勒出匀称修长的身材。
香逸雪眼睛飘到他身上,不知道想起什么,忽而笑道:“银师兄,你百毒不侵的功体,还真是让人惶恐呀!”
连唐门的七步散都奈何不了他,难怪他上次的迷药会失效,那六刀挨得委实冤枉!
香家祖训十六条,详细调查周密安排,先拟突发事件之应策。香逸雪只会背诵,却忘记遵从,吃亏只能怨自己!
对方暗指抱月楼之事,想起那次不愉快的经历,被脱掉裤子险遭强暴。银兰眼神一凛,周身气流窜动,一道剑气袭向对方。
香逸雪一拍轮椅,急速后退一丈,剑气击中柳树,柳树应声裂开,一分为二赫然倒下!
幸亏香逸雪退得够快,否则就算不被剑气劈死,也会被倒下来的树干砸死!
威慑目的达到,银兰收式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
“管好你的朋友,他若再来挑衅,七星剑定不轻饶!”
百年大树瞬间被毁,香逸雪按着太阳穴,叹息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都已经改了这好色的恶习,他却还是这般粗鲁,整天喊打喊杀,一点进步都没有……真真怪了,我向来讨厌这种人,当年怎会打他的主意?”
第十一章
腊月初八,华山山脚。
一条寂静的马道,从东玄州城而来,往西鹤城而去。马道连绵数百里,途中经过巍峨挺拔的华山,荒无人烟的沼泽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最后到达戈壁滩上的西鹤城。
时值腊月,大雪纷飞,沼泽滩地,崎岖难行。马道上罕无人迹,所有马队商旅都不会在这个季节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