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好妆容镜前一看,蝶儿被镜中人唬了一跳,哪里象是出嫁新娘,活脱脱戏台上一杨贵妃!
幸亏她是练武之人,跨门槛拜喜堂动作自如,想想那些新娘真是可怜,新婚之喜没吃没喝,还要顶着一头一身重物,被人忽悠来
忽悠去的摆布。
若是爱慕之人也就罢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往往揭头盖那刻才知夫君品貌,天下女子真是悲哀。
坐在新房里面的时候,听着屋里喜娘们的调笑,蝶儿倒是心静如水。
少主品性她最清楚,成亲不过掩人耳目,就算共处一室,也不会对她生出情愫。
叶影那边她也没解释,倒不是身正不怕影子歪,而是她想断掉那点绮念。
说得好听她是组织策师,实际上她是替父偿债,十年契约生死难料,感情只是她的负累。
既然是累人累己的东西,还是乘早丢掉的好!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感情这种东西,不是想断就断。一旦陷入感情漩涡,再聪明的女人,也会变傻。
看到叶影伤心失落的模样,冷漠的她也会心疼,私下又觉得那人傻得可爱,难道还担心她假戏真做不成?
细细一想,又觉得伤心,她跟叶影都是效命他人,置身风暴刀头舔血,无休无止江湖血路,步步惊心处处算计,不知道哪天才能
到头。
生活阴影之中,谁还能奢谈感情?谁还敢奢望明天?
新郎官进来了,喜娘们讨了赏钱,心满意足地退下。
听到关门声音,蝶儿就掀开喜帕,第一件事情先卸凤冠,并且在心里发誓,他日若是真的出嫁,绝对不搞这种东西。
香逸雪坐在桌边,看着蝶儿卸妆洗脸,又见她拿出匕首,割破自己手臂,毫不吝啬地抹在床褥上。
哪里似处子之血,一块块殷红血迹,简直是凶案现场。她只知处子之血,却不知道血量多少,又唯恐别人看不到,涂涂抹抹一大
片。
香逸雪莫名其妙地道:“馨雅阁都是自己人,蝶姐没必要骗他们!”
蝶儿淡淡地道:“是呀,洗床褥的人不是他们,而是院里的老妈子们。这些人平时就爱说三道四……”
她突然停顿住了,捂住自己伤口,皱着眉头道:“哎呀,我怎么忘记了,我们老早就在一起了,以你风流的性子,怎会没碰过我
呢?”
香逸雪叹息一声,从抽屉里取出创粉,洒在她的伤口上面,道:“我把床单扔掉,你重铺一床就好。那些琐事不用细想,不然头
病又要犯了!”
蝶儿正色道:“少主,此时不容出错,香世山庄百条人命……”
香逸雪皱眉道:“好了,好了,洞房花烛夜,莫谈不吉之事!”
蝶儿闻言一愣,洞房花烛夜,那不是在做戏吗?
香逸雪打开北边窗户,道:“蝶姐的大喜之日,我有一份厚礼相送,等我回来!”
说完这句话,香逸雪跃窗而去,身形几个起落,消失黑夜之中。
蝶儿哭笑不得,什么叫她的大喜之日,她这是跟谁大喜呀?
少主哪根筋出问题了,山庄留宿宾客众多——除了商贾贵馈之外,有投效新盟的眼线,另外还有鲤鱼帮的人……少主人怎能在这
时外出?
万一被人发现,新郎不在新房之内,三更半夜在外乱跑,定会招来疑心。
蝶儿越想越头疼,担心他会被人发现,一边埋怨他的任性,一边又揣摩他的举动。
沙漏细细流走,面对不按常理出牌的少主,蝶儿有一种不妙的直觉,这份大礼到底是什么呢?
半个时辰过去了,门帘轻轻一响,轻功卓绝的少主,悄无声息地带回叶影。
蝶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少主轻轻推了叶影一把,道:“去吧,我不准你们再浪费时间!”
醉得七分的叶影撞到蝶儿身上,被蝶儿一把扶住了,等听明白少主的话后,又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香逸雪。
蝶儿丢开叶影,霍然起身,怒目金刚地道:“少主,玩笑开大了!”
香逸雪冷静地看着她,语气好似冰凉泉水,平缓中有说不出的悲凉:“诸葛南谖,在危如朝露的当下,雄图霸业已成虚话。情这
一字指尖流沙,握得住是运,握不住是命。而今我已认命,却不希望你们也失了这运!”
蝶儿瞪大眼睛,怒道:“我的私事不劳少主费心,诸葛南谖奉命出谋划策,不是为谋私情而来!”
香逸雪淡淡地道:“随便你吧,叶影有话对你说,我先离开了!”
蝶儿愤怒目光转向叶影,可怜的叶影被她视为一丘之貉,跟着少主一同胡闹的笨蛋。
香逸雪转身走到门口,云淡风轻地道:“真正的赢家,不是算计敌人怎么死法,而是谋得自己幸福!聪慧如你,诸葛南谖,怎会
悟不透这其中的道理呢?”
香逸雪飘然而去,留下叶影蝶儿干瞪眼,人生的道路千百种,一味自苦佛难普渡。
洞房花烛夜,香逸雪能去的地方有限,不过是在馨雅阁的露台上,坐在紫藤花架之下,执一壶美酒欲饮不饮。
醉又如何?一宵美梦,醒后更添惆怅。该走的都走了,想留的留不住,前尘旧梦烟消云散。
醒又如何?似水流年,梦里蹉跎岁月。一回首百年身,谁上青天揽明月?谁开天眼觑红尘?
若是旧盟气数尽了,纵使万丈雄才,也无法力挽狂澜,最终只能无奈感慨。
山庄灯火明灭,一溜烟的灯笼点缀长廊,若是站在高处,一眼便能看明山庄路径。好在香世山庄对外只是商家,并没有机关暗哨
奇门阵法,浅显直白反而不易招来江湖人的兴趣。
香逸雪目光一紧,夜幕下一条人影,飞快奔向馨雅阁。
梅风心系新人安危,一路疾驰而来,偷进山庄才发现,不知道新房在什么地方。
银兰之事只是猜测,事关二位师兄名誉,不能大张旗鼓地通传,只能私下跟香逸雪碰面。
香世山庄前后两院,每院房屋上百间,每个院落都挂着红灯笼,每扇窗都贴着喜字儿,根本就分不清哪里才是新房。
梅风转悠半天,还是没有找到新房位置,心里不免急躁起来。也真是难为他了,吃喜酒吃得这么劳累,全天下仅梅风一人。
就在梅风焦躁不已的时候,冷不防被一双手拽到假山阴影里,梅风震惊之余正欲反抗,却看清来人正是香逸雪。
香逸雪示意梅风不要说话,少顷一条人影自假山上飞过,这是个出来探路的前卒,口中发出猫头鹰的叫声。
片刻后,又见几条鬼祟黑影,手上都提着大木箱子,有些把箱子顶在头上,有些把箱子提在手中,还有一根指头竖三口箱子,飞
檐走壁鱼贯而行,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梅风刚想喝止,却被香逸雪压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与此同时,又是两条人影飞过假山,悄悄跟在那些人的身后。
梅风藏在暗处不免奇怪,香世山庄热闹非凡,高手一拨又一拨,究竟怎么回事呀?!
香逸雪心里明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从假山后的密道回到馨雅阁,香逸雪带着梅风来到露台,把那一壶酒递给他,道:“陪我喝酒!”
梅风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先给自己斟了杯酒,少少抿了一口,又放下酒杯道:“说吧!”
香逸雪握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道:“说什么?”
梅风皱眉道:“那几个是什么人?”
香逸雪道:“家大业大,难免混进几个飞贼,没什么好惊怪的!”
梅风扬起眉毛,不可置信地道:“就凭那种身手,你骗鬼去吧!”
香逸雪道:“飞贼也有三六九等,你刚才看到的是鲤鱼帮的人,七个人十六口箱子,那份湘神宝藏已入囊中!”
当年银兰赠与他的湘神宝藏,竟然被鲤鱼帮的人尽数偷走,梅风蓦然瞪眼,骂道:“你是不是有毛病?看着小偷进门都不啃声呀
?”
香逸雪嗤笑道:“怎么管?你不知道鲤鱼帮为谁卖命?”
梅风瞬间了悟,半晌之后,又狐疑地道:“你会怕事?”
香逸雪淡淡地道:“怎么不怕?这庄子三百口系在我手,宝库里损失的那些东西,就当是我庄人的买命钱!”
以人命为先的香逸雪,无力对抗新盟势力,委曲求全也是当然。
梅风捏碎酒杯,阴森森地道:“武林换了新梁子,让这些下三滥的门派,一个个鸡犬升天!”
想当年鲤鱼帮都是江湖败类,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家伙,根本就不敢如此嚣张霸道!
香逸雪瞟眼他的手,面无表情地道:“两百年的紫龙映月杯,一套九件儿的酒皿,今夜为你而抱憾人间!”
梅风眼中闪着冷光,道:“这笔账迟早要清算,天下没有白吃好事!”
香逸雪淡淡地道:“是呀,天下没有白吃的好事,十六箱珍宝馋人肥肉,胃口不好的人会被活活腻死。”
梅风道:“别卖关子,跟在他们身后的一男一女是谁?”
香逸雪道:“一男一女是对夫妻,世上没人比他们更爱珍宝!”
梅风想了想,道:“蛇妖和夜珍珠?”
香逸雪嗯了一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的目标倒也明确,反正就是为了珠宝。任沧浪在时他们就是贼盗,现在换成端
木睿的天下,他们仍做他们的盗贼,比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不知道硬气多少倍!”
梅风皱眉道:“见风使舵的小人?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香逸雪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呢?”
梅风瞪他半晌,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香逸雪抬起眼皮,嗤笑一声:“你又知道些什么?”
梅风狡黠地道:“你故意打残师兄,让他沦落为乞丐,新盟不会对一个废物出手,他也算是安全了。我若没有猜错,老乞丐是被
你收买了吧?”
香逸雪淡淡地道:“你说是,那便是吧!”
本想让银兰隐居山谷,可这固执的人偏要露面,让他想藏都藏不住,也只有出此下招了。
梅风道:“师兄赠你一份湘神宝藏,这种极为私密之事,新盟的人又是如何得知?”
香逸雪道:“天水山庄已经暴露,里面的人熬不住刑,供出了老管家的落脚地。”
梅风眉头一跳,道:“人死了?”
香逸雪摇头,道:“兰留了一份宝藏给他,新盟只是收缴宝藏,然后又把人给放了。老人家禁不住吓,又觉得自己对不住兰,回
来的当天夜里就咽气了。”
梅风道:“关于湘神宝藏的血光传言,是不是你故意放出的?”
香逸雪道:“也不能叫故意吧,事实便是如此!”
拥有宝藏的几个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香令艾也是暴毙身亡,让湘神宝藏蒙上一层诡异之色。
梅风道:“你是故意让鲤鱼帮的偷走,让他们为宝藏拼个死活,你在一旁作壁上观。”
香逸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浮现高深莫测的笑容。
仅仅作壁上观还不够,这笔宝藏绝不会落入敌手,几经周转染透血色之后,最终会被运往一个叫兰之都的地方,成为一切重新开
始的本钱。
梅风松了口气,道:“看到你这个表情,我就知道我白担心了,你还是当年那死小子,谁惹了你一定会倒霉!”
香逸雪嘴角一撇,道:“这些事情你别插手,需要你出力时,我自会开口!”
梅风道:“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
香逸雪道:“整天囔着替师尊报仇,你还不够傻气吗?”
梅风淡淡一笑,道:“我也就是喊喊罢了,这不是没去吗?鸡蛋碰石头,蚀本买卖不做!”
香逸雪道:“嗯,仇要报,但还不是时候!”
梅风道:“你跟湘水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他一看到你,就恨得直磨牙?”
梅风褪下衣衫,露出肩头两排月牙行的血洞,委屈地道:“你自己看看,他把我当成你咬的!”
咬得还真是不轻,若不是梅风快手捏开他的下巴,一块血肉就被咬掉了!
香逸雪见了没忍住,呼哧一声笑出来,道:“牙长全了,难怪他会想女人了!”
梅风怒道:“你还笑,我被你俩害死了!”
香逸雪笑道:“他二人私奔到我这儿,结果被我各送各家,红云珠落发为尼,醒了他的春梦,他因此怨恨于我!”
梅风歪着脑袋,道:“你讨厌红大小姐?”
香逸雪笑道:“怎会呢?”
梅风道:“那没什么好担心,你做事我知道的,既然这样安排了,必定有你的妙用。”
香逸雪道:“哈,三更半夜溜进山庄,你不会只为给我看肩头伤口吧?”
梅风哈哈一笑,道:“我本想告诉你,银兰师兄不见了,看来我没必要担心。这城中的一草一木,皆是在你眼皮底下吧?”
香逸雪额头青筋跳动,眼中掩饰不住的忧虑。梅风盯着他的脸,道:“怎么?”
香逸雪道:“我是安排人盯他,但他的脾气……”
今夜银兰那边,恐怕要出乱子,香逸雪能安排好山庄事务,周旋各方势力之间,独独对这个不听话的人束手无策。
梅风想了想,道:“你不去看他?”
香逸雪道:“不去了……万一他想通了……那是最好的结局!”
梅风道:“万一他想不通呢?”
香逸雪道:“有我的人盯着,不会出什么大事!”
梅风突然一笑,道:“每当你没把握的时候,总爱扬起左边眉毛!”
香逸雪皱眉,道:“哦?”
梅风叹息,道:“我知道你为了撇清嫌疑,这几日定会大做文章。鲤鱼帮埋下的眼线,恐怕还在你山庄里面,等着观看后续事情
呢。这样吧,告诉我如何联络,我替你去看看师兄,反正我也是半个闲人!”
香逸雪嗯了一声,把扇子递给他,道:“去李家布庄找三掌柜,会有人告诉你老乞丐去处,记得……”
梅风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湘水,也不会让师兄起疑!”
廉州城出了大案,盗匪猖狂,一夜之间盗走香家宝库,十六箱珠宝不翼而飞。
六扇门总捕头亲自勘察现场,想找一些蛛丝马迹,无奈对方是个老手,现场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香庄主也私下托人打探,黑白两道出了赏钱,可就是没人提供凶手线索。
因为失窃一事,对山庄声誉造成影响,钱庄门口涌满挤兑之人。香庄主焦头烂额,只得变卖一些祖上产业,才度过这次挤兑危机
。
失窃风波刚刚平息,香逸雪跟茶商在醉嗔楼谈生意,冷不防被白湘水冲进雅间,把几块沾血的瓷片拍在桌上,凶神恶煞揪起香逸
雪,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白湘水异常激动,骂着骂着动起手来,一拳打中对方胸口。白湘水的拳头不是吃素的,香逸雪冷不防中招,生生吐一口血来,气
得当场跟他翻脸。
雅间之内拳来脚往,屏风桌子早成碎片,就在二人打红眼的时候,被随后赶来的梅风制止了。
茶商吓得腿脚发软,第二天就离开莲城,错失一笔大生意,香逸雪只能暗自叹息。
白湘水的气还没有消,三天两头上门吵闹,搅得香逸雪无法营生。白家也是商贾之家,真真火并起来,香家也占不到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