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可以肯定,林仙寻不在隆萝都夫人手上,否则夫人不会袭击小楼。
昨日一战,夫人想必知道林仙寻不在小楼,必须赶在夫人之前找到林仙寻。这个该死的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晌午,岁无情怒气冲冲进门,怒道:“我问你们,林仙寻把铁雨抓到哪去了?叫他赶快把人放出来!”
前晚,隆萝都夫人带着婷芙铁雨回到温泉山庄,林仙寻趁夜将人劫走,次日小院遭逢隆萝都夫人猛烈报复,隆萝都夫人欲意逼出林仙寻,所以对其他人并未下杀手。
呃,连攻城池的火器都用上了,居然在王面前说自己手下留情,隆萝都夫人……
众人愣住了,谁料林仙寻又干坏事,铁雨这回落到他手上,不死也被他剥层皮。
龙城三策师之一的慕容韵,与铁雨素有交情,脸色越发难看,咬牙切齿道:“狗改不了吃屎……”
香逸雪苦笑一声,林仙寻虽然任性,但做事极有分寸,每每遇到铁雨之事,总是变得不可理喻。
岁无情脸色凝重道:“隆萝都夫人在王面前告状,说龙城袒护罪犯,王很生气要人捉拿林仙寻……我跟王说其中必有误会,王暂时收回王令,要林仙寻马上放人,并向夫人主动请罪。”
慕容韵皱眉道:“让他向隆萝都夫人主动请罪?那岂不是自己送上门吗?夫人难道能原谅他吗?”
岁无情沈声道:“那是下一步要担心之事,你们必须赶在夫人之前找到他,否则就迟了!”
房间内,桌上放着一只空碗,岁无情正替银兰把脉,银兰无意间瞥到铜镜,光阴荏苒岁月无情,昔日乌发变成银丝……
幸好最近人精神许多,似又变成风华正茂的青年。
岁无情收起腕垫,满意道:“这药效果不错,继续服用两贴,日后就无大碍了!”
大厅,慕容韵、蝶夫人、南宫郁低声密谋什么,南宫郁边讲边用手比划着什么,慕容韵颔首听着,蝶夫人连连摇头,似觉得南宫郁的计划绝不可行。
南封夕、花杀、煜中等人无聊坐着,他们等待执行命令,并不参与决策,有时提些相关意见,但对林仙寻这档子事,他们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大厅外面,香逸雪握着帝都地图,跟几个年轻男子交谈,银兰走过去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讲东瀛话,莫非是褪去面巾的忍者?
忍者一般黑巾蒙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知香逸雪用什么办法,让他们露出真实面目,还换上兰之都的装束。
银兰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猜想在谈找人之事,换装忍者混入人群,只要不开口说话,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银兰帮不上忙,兴趣怏怏地回房,早晨情事过于激烈,精气神似被抽空,此刻身子软绵绵,靠在床头看一会书,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银兰睡后不久,香逸雪接到飞信,几百里之外的海城盛罗,有人看到林仙寻的身影,身边还有一位男子,估计就是铁雨。
第二十二章
香逸雪等人马不停蹄赶到古城盛罗,蹲点的人在城口迎接,告诉他们林仙寻此刻正在修业塔,他跟老板包下塔楼顶层,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修业塔不是寺塔,而是海边的豪华酒楼,生意兴隆客流不绝。塔身雪白,高十八层,螺旋楼梯,穹隆塔顶,浮雕图案,精美细致。
六层以下都是大厅,随意点单,茶水免费。第六层是欢坊,歌伶舞姬,邀宠献媚。六层以上便是包间,环境越是清幽,价格越是昂贵。
顶层天台,远离喧闹,音尘隔绝——晴天海岸一览无余,阴天蒙蒙怒海苍穹,那是权贵们才享用得起的观景胜地!
城门口数百飞骑冲过,风驰电掣尘土飞扬,将一队送葬队伍冲散,连棺木都被撞翻路边。隆萝都夫人的骑兵到了,超过龙城之人,直奔修业塔而去!
等龙城之人赶到修业塔,塔楼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行人被挡在外围,酒楼里的客人惊慌逃散。酒楼老板闻讯赶来,却见骑兵让开一口,一辆豪华马车驶到跟前,隆萝都夫人携着婷芙走下,雍容华贵美丽漂亮。
酒楼老板上前招呼,不亢不卑道:“夫人大驾光临,酒楼蓬荜生辉,鸥仁深感荣幸。”
夫人莞尔一笑道:“鸥老板,您客气了……您看,我又来叨扰了?”
鸥老板笑道:“夫人说哪里话,我开的是酒楼,最怕的就是没人叨扰。”
鸥老板扫视四周,微笑道:“夫人带这多人,是吃饭还是观景?”
婷芙忍不住插嘴,面色不善地道:“林仙寻在哪里?”
鸥老板瞟到她身上,施礼道:“婷芙夫人,您好!”
婷芙失去耐心,厉声道:“我问你人在哪里,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鸥老板和颜悦色道:“本楼的规矩,只管做生意,不问客人身份!”
婷芙怒道:“你……”
隆萝都夫人柔声道:“婷芙,怎可这样没礼貌呢?我们有求于人,至少要说一个请字!鸥老板,请您告诉我,林仙寻在什么地方?”
她说话的时候,亮出手中金色令牌,金光照耀鸥老板脸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待看清对方手中的先王令牌,识时务者为俊杰,鸥老板淡淡道:“十八层!”
隆萝都夫人道:“请您把十八层以下的客人都请走,刀剑无眼战火无情,我不想伤及无辜!”
鸥老板瞟眼金牌,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客人陆续离开塔楼,骑兵让开半丈宽度,检查之后让人通过。
几枚雾筒掷来,刺鼻味道蔓延,迷雾遮眼不辨方向,人群恐慌乱跑乱撞,马匹受惊扬蹄乱踏。
一时间,塔楼门口,人声马声,叫喊嘶鸣,喧嚣一片。
红尘龙吟率先开路,冲破铁骑防线,花杀煜中第二波攻势跟上,第三波忍者顺利冲进小楼,香逸雪叶影跟着闪了进去,其余的人全部撤退。
十八层天台,海风过处船铃络绎,波涛蔚蓝天地沙鸥,辽阔海岸一览无余。
桌上菜肴摆放整齐,碗筷都未被动过,唯一显出凌乱的是滚到角落的几个空酒坛,暗示主人在此用餐很久。
林仙寻面色驼红醉眼朦胧,正用手撑着头稍作休息。铁雨湿漉漉坐在对面,双手反剪绑在椅上。他被人灌了不少酒,那人灌酒方式比较爆烈,提着坛子从头浇到脚,好似给他在用酒洗澡,弄得他衣衫尽湿发丝滴酒,一坛酒九分都被浪费,所以他毫无醉意,望着脚尖,兀自发愣。
被那人抓来折磨,已经不是第一次,只是这一次那人把他掳来一句话没说,只顾自己喝酒,除了间歇性提起酒坛浇灌他外,也没做出什么进一步的虐待行为。
天台寂静,唯有船铃,风中叮铛。
突然,酒杯微澜,林仙寻站了起来,掏出千里筒瞄视一番,嘴角浮起高深笑意,道:“啧啧,总算来了,真慢!”
“哈,你的小寡妇也来了,想要见她吗?”
林仙寻一把揪起铁雨,连人带椅拖到楼边,千里筒凑到铁雨眼上,冷嘲热讽道:“没用的东西,要个女人来救你,把我林家的脸都丢尽了!”
铁雨梗着脖子,面色僵硬,沙哑道:“少爷,我已经不是林家的人!”
林仙寻冷笑,道:“白日做梦,你生是我林家的狗,死是我林家的……死狗,想自由下辈子吧!”
铁雨抬起头颅,黑亮眼珠正经看他,勇敢地道:“少爷,我是人我不是狗,我的命可以给你,但我不会再给你当狗!”
林仙寻气得脸色煞白,拧着他的下巴掐出血来,冷笑道:“狗就是狗,学人玩什么骨气?是不是那个贱妇教唆的?”
铁雨迎视对方眼神,毫无畏惧地道:“少爷,跟别人无关,是我自己不想留在你身边!”
林仙寻冷笑点头,须臾狠扇一记耳光,打得他连人带椅翻倒在地。
铁雨口鼻流血,半边脸肿似馒头,仰起脖子看他,眼中透出一股倔强。
林仙寻眼神冷冰,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看着他,玩味道:“你的人正跟我的人对打,连那个多管闲事的慕容韵也来了,你说他们谁会赢?”
铁雨脸色骤变,苦苦哀求道:“少爷,不要玩了,会闹出祸事……”
林仙寻冷厉道:“谁跟你闹着玩?”
铁雨开始挣扎,无奈绳子绑得刁钻,越是挣扎越是勒紧。
林仙寻沉默半晌,忽而又笑道:“你说谁先到楼顶?要不要赌上一把?”
铁雨被勒得透不过气,脸上露出痛苦神色,林仙寻啧啧两声,嘲弄他的狼狈,手伸到背后帮他解开几道,悠悠地道:“我们打个赌吧,我赌我的人先上来!”
林仙寻把他从椅上解开,双手反绑身后,绳子穿过腰间绑住脚踝,嗤笑道:“我是懒得管那帮蠢货的死活,不过我家的狗既然吠了,那我这个做主人的,就陪你去露个脸吧!”
手腕一扬,林仙寻将铁雨推下塔楼,空中的人急速下坠,地上绳子圈圈飞走,林仙寻站在台边冷眼旁观,直到最后一圈用尽,才一脚踏住绳端。
铁雨忽坠半空,楼高风大,身子被吹得摇摇晃晃,就听林仙寻的声音高处传来——劝你别动,绳子滑下去,可怨不得我!
烟雾散尽,有人哀嚎——为防事态扩散,骑兵下马待命,还是有围观者被踩伤,坐着或是躺着呻吟。
隆萝都夫人漂亮眼眸燃起怒火,对方忽视平民安危,强行闯楼的行径惹怒她,刚准备下令格杀龙族之人,就听见有人惊呼:跳楼了,跳楼了!
夫人仰头看去——高高塔楼顶端,一条人影峭立栏杆,小得好似戏台纸偶。另一条人影半空飘荡,似被拽在树梢上的风筝,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保镖递上千里筒,隆萝都夫人凑着看会,讥讽道:“猴子就是猴子,死前还爱耍热闹。”
婷芙夺过千里筒,只看一眼,吓白脸色,失控喊叫:“不,不,放开他……”
婷芙推开试图安慰她的隆萝都夫人,冲着楼顶嘶声力竭地喊道:“你这个疯子、混蛋……你想死为什么拖上他,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放开他……”
隆萝都夫人嗤笑道:“白费力气,您喊破嗓子他也听不到!这座塔楼十八层,人要从上面摔下来,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婷芙面如死灰,身子瘫软。
隆萝都夫人让人搀扶着她,又抹些安神油在她太阳穴上,扬眉道:“婷芙,这可不象坚强的你,是因为关心则乱吗?”
婷芙抓紧夫人手臂,痛苦道:“帮我救他,一定要帮我救他!”
隆萝都夫人凝视着她,缓缓道:“您一直不肯承认,但我早就看出来,他对您来说,不只是单纯朋友。”
“作为您最好的朋友,我有责任提醒您,您的感情可能投错目标。我曾经试探过他,他只是把您当成朋友,或者只是一根救命稻草。”
婷芙抓住夫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焦急道:“不管他把我当成什么,我都要救他……请您看在我们多年友谊的情分上,这次一定要帮我救他!”
隆萝都夫人皱眉不语,救人往往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可能就是牺牲让步。
婷芙痛苦万分道:“珍,我不能忍受……他会象骆那样死在我怀里……你明白吗?”
珍,是隆萝都夫人的小名,现在只有婷芙偶尔叫起。好似回到少女时代,夫人眼神朦胧,沉吟道:“好吧,让我们来问问那只淘气猴子,它到底想要什么午餐……”
楼下骚乱未止,香逸雪已经窜上楼顶,进门就闻到酒香,五六个空酒坛特别显眼。
上了天台,就见林仙寻站上栏杆,面对大海负手而立,漆黑发丝风中猎舞,锦袍飒飒作响,勾勒挺拔身姿。
四周不见铁雨,香逸雪瞟到那人左脚,黑缎屐旁露出绳索,另一端悬挂重物,紧绷在栏杆外,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不会吧……不会吧……
香逸雪满头黑线,林仙寻魔障了吗,怎可这样对待铁雨?
林仙寻负手吟诵,语气闲适:“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香逸雪迈步上前,一边接道:“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莱吹取三山去!”
似觉有趣,林仙寻哈哈大笑,笑声毕,冷叱道:“停!”
一丈之遥,香逸雪顿停脚步,相处多年他能听出,那人何时玩笑何时正经,激怒对方的后果就是让铁雨白白丧命。
那人果然识趣,没有任何小动作,静静待在原地看他。
林仙寻心情不错,愉悦道:“香长老,你看这碧海青天淼淼无垠,千帆过尽鸥鹭自由,好一副海阔天空的美景,真是令人无限神往!”
香逸雪瞟了一眼,淡淡道:“海天一色碧波浩然,人生当浮三大白,可惜……”
林仙寻玩味道:“什么?”
香逸雪叹息道:“煮鹤焚琴的你,哪有心思与我共饮……”
林仙寻哈哈一笑,乐道:“桌上有酒,想饮自便,我不奉陪!”
香逸雪袖袍一挥,当真走到桌边,刚刚坐到椅上,楼梯传来纷乱脚步,一队骑兵簇拥着婷芙和隆萝都夫人冲上天台。
没有尖锐刺耳的叫骂指责,没有生离死别的紧张气氛,隆萝都夫人不觉为眼前景象愕然——一人立于危栏眺望风景,一人端坐桌边悠然自饮,海天在二人身后勾勒风景画卷,远处百舸争流,近处海鸟盘旋,眼前一派祥和之景。
香逸雪举着酒杯,微笑道:“夫人,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若不是铁雨被挂半空,隆萝都夫人会以为他的轻松语气,只是在邀她们一同观赏风景。
隆萝都夫人脸色一冷,愠怒道:“香族长,您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谈……”
隆萝都夫人掉脸对骑兵道:“你们,把这猴子给我擒下!”
骑兵们纷纷跑上来,香逸雪脚尖一勾,几个酒坛子咕隆隆滚去——噗通、噗通、噗通,好似饺子下锅,骑兵接二连三摔倒。
林仙寻闭着眼睛,不回头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戏谑道:“啧啧,摔得这么用力,也不怕把楼板踩塌。”
隆萝都夫人掏出金牌,冷厉地道:“香族长,违抗王令就地处决,你想成为友谊的牺牲品吗?”
香逸雪弯腰一礼,笑道:“咦,夫人误会了,我出手是为夫人着想,我怕夫人一时冲动而错失友谊呀?!”
林仙寻哈哈一笑,赞道:“礼貌,虚伪矫饰的面具,人人都离不开它!”
隆萝都夫人不理会林仙寻,在她愠怒的眼里,此刻的林仙寻不可理喻,只是一个被逼上绝路的疯子。
她从不妄图跟疯子谈道理,一双漂亮眼睛盯着香逸雪,冷冷地道:“香长老,您的话是什么意思?”
香逸雪悠悠地道:“夫人请看他的左脚,我想绳子另一端,不会悬挂着南瓜吧?!”
须臾,林仙寻从容转身,闭着眼睛侧对众人,好似在感受海风煦阳,踩绳之足立在杆上,另一足竟然悬空……
林仙寻本人,黑发舞弄身影卓然,举袂飘风袍带翻飞,好似正欲乘风归去。
骑兵扶着腰瘸着腿爬起来,个个都瞪大眼睛,风大得连酒坛子都能吹滚,这家伙站在栏杆之上,居然用金鸡独立的姿态,他究竟是怎样才保住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