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答我问你的话!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说你的真名,要么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应颀又是谁?”
“这有……这有什么区别吗?”
应瑱扬了扬眉,痛快地承认:“大部分情况下没有。不过也有可能有,如果你在历史上不那么出名的话。”
小艾又犹豫了一会,他犹豫的时候应瑱伸了手过去揉他头顶,突然的亲昵碰触让他下意识地向后退,脊背撞在车门上发出声闷响
,转过头去看一看的时候就已经被搂住了,属于人类的温热手掌抚摸着他的背部,应瑱的鼻息和声音喷吐在他耳际颈侧,让他一
时竟不敢回头。
“撞痛了?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把你……”
声音突然间又顿住了,另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住了他惯常持弓的右手,又用手指摸索着他手背,像是要在上头找出来点什么。
鬼魂幻化出的实体同人类的躯体不同,它们留不住长久的伤痕,再重的伤势,在痊愈之后那一处依旧是瓷器的一样冰冷光滑。
应瑱找不到,小艾却知道他想找什么。那一道灵符留下的伤早在第二天清晨就不存在了。他想告诉应瑱,却说不出话来,是有什
么东西堵在他嗓子里,不让他发出任何声音。
“告诉我你是谁。”
人类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很清楚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要么你自己告诉我,要么我去问应颀,他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对不对?”
“……我……”
“名字。”
“爱新觉罗·胤祥。”
耳边的呼吸声停顿了。似乎过了很久,应瑱的声音才又响起来:“那我是谁?爱新觉罗·胤禛?”
再度响起来的声音里带了怒意。发了火的人却仍搂住他,小艾依然没法回头去看他的表情,只听见耳边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应瑱
的手臂把他搂得更紧了,人类的体温似乎在一瞬间升高了许多,隔着两层衣料还烫得他全身发痛。
“四哥……”良久,他终于轻声叫依旧搂着自己不放的人。
应瑱不回答,头埋在他肩颈处,呼吸粗重而紊乱。
“四哥?”小艾突然就慌了,他又叫一声,试图挣脱对方的手臂,好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叫我四哥!”应瑱终于开口了,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怒气,他就着小艾挣扎的力气甩开对方,又猛地扬起了右手——
那只手顿在空中,一直没能落下去,小艾睁大了眼睛看他,一脸惊惶失措。
应瑱终于还是让那只手落回到自己腿上,他笑了笑,向后靠上身后那一扇车门,小艾似乎是想过来说什么,又被他挥挥手制止在
原处。
“要不是我叫破,你不会在我清醒的时候现身吧?”
“我还真应该感谢应颀——他是谁?恒温亲王爱新觉罗·胤祺?他还真是总算干了一件让我满意的事情,要不是你变回人之后那
种泡沫的味道还去不掉,大约我会以为是自己梦游回的房间,再不就是应颀那家伙睡醒了发现他哥还没回来勉为其难地到餐厅来
接我?”
“为什么你会觉得,应颀可以知道的,我不能知道?”
“……五哥不是我告诉的。”
“你说什么!”
“是那天小篆,就是那只九尾狐告诉他的。”
“哪天?”
小艾不说话了。应瑱盯了他一会,突然问:“就是我做了很长的梦的那天晚上?”
“……我不知道四哥你哪天晚上做过很长的梦,小篆能看见人的梦境,我还不行。”
“那我换一种说法——你和我上床的那天晚上,想起来了没有?”
“那天晚上是个意外。”
“意外?”应瑱还是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左手拇指和食指扣住一弹,一点火星跃出去,点着了那支
烟,他吸一口,将烟雾慢慢吐出去,又问:“什么是意外?同我上床是意外?还是那只狐妖施法让我想起太多前世是意外?要么
猫被应颀带回来这个开端就是个意外?只有你去救应颀然后反而被后赶来的我打伤不是意外?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也是从一
开始就不想见我——是啊,你连葬都不肯葬在朕身边,宁可不再转世也要和朕断了这兄弟缘分,‘意外’ 啊,‘棠棣之华, 鄂
不韡韡’就是个意外对吧?”
最后那个问句的尾音落下来,烟气弥漫开来的车里头,就静得骇人了。
一片死寂里终于又有声音响起来,细细的,像是有什么蔓延开去。
数百年的鬼力突然间再不受控制,从小艾按在座椅上的那只左手开始,幽蓝色的薄冰像发了疯的藤蔓植物一样向四周蔓延,几乎
只是眨眼的功夫,整辆车内,就只剩下应瑱那一处尚未被那层鬼力凝结的寒冰侵蚀。
烟头上那一点红光却受不了寒意熄灭了。应瑱丢下那支烟,慢慢坐正了身体。
对面鬼魂的黑眼睛里,他的倒影一点点向深处沉下去。
又是冰凌碎裂的声音,攀满了车顶的幽蓝色突然间像雨一样地直坠下来,一片片细小的冷光割裂开横在人和鬼之间的空气。冷光
的那一边小艾突然像彻底想开了什么烦心事一样笑了。
“也许……皇上您说得对,那就是个意外。意外了那么多年,无论是皇上还是臣,都该让它结束了。”
应瑱猛地向那一边伸出手去,幽蓝色的冷光从他掌缘、手臂划过,细微的刺痛感传来时他更和身扑过去,硬是把即将消失的鬼魂
从那一片虚空中重新拽出来按倒在座位上。
“生气了?四哥知道话说重了,以后……以后再也不说了,四哥只是不想你离四哥那么远——以前你说君臣分际,规矩大过天,
这君臣之间的距离我认了,那现在呢,现在还有什么天堑鸿沟迈不过去?”
小艾偏过头去看后座椅背上的皮革纹路,不和他目光接触,被他伸手捧定了脸硬转过来的时候才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四哥,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看它就不存在的。”
“是吗?有些事情,我不在乎,它即便存在又怎样?”
“可是我在乎!”
“那么怡亲王就从今天开始,跟朕学着不在乎吧!”
第19章:各自思前后
应颀逛了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再一圈,还有一圈。
最后他终于扛不住了,找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下来歇歇腿,又从兜里摸出手机来,给应瑱打了个电话,问问自己到底什么时候
可以回去。
那边过了很久才接,差一点应颀就要挂电话了,接电话的人声音传过来的时候他又吃了一惊:“哎?怎么是你?”
那头又换了一个人接听,这次传出来的声音是他老哥应瑱的了,一开口语气就冲得很:“什么事!”
应颀吓得差点掉了手机,手忙脚乱一阵才接住,小心问:“哥,我的晕车什么时候才能好?”
“好了我打给你!”
应瑱那边丢一句硬邦邦的话过来,不等应颀再说什么就直接掐断了通话,应颀捧着手机愣了愣,再打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直接关
机了。
“搞毛啊——”他很郁闷地继续在那片土地上坐下来,无聊地再度向四周张望,看那些不会带给人任何惊喜的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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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让五哥在外面呆着?”
看着应瑱直接关了机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小艾总是觉得有点不好。应瑱却回答得干脆:“让他回来干吗?旁观你跟我闹?”
“……我什么时候跟你闹了?”
抓着他手腕的人振振有词:“刚才。往后你听四哥的,肯定不会错。”
“四哥你要做什么?”
“想办法把你变成人——我说我做鬼去陪你你肯定不乐意听对不?”
“……四哥有办法?”
“也许我是没办法,但是未必门派里师叔师伯师祖们也没办法,各门各派总有一些只有高层人才知道的秘法,说不准里头就有办
法。”
“四哥……有件事情我一早就想问你。”
“什么?”
“你到底是道庭的道士还是佛门的居士?”
“主修道士,辅修居士,辅修的主守,主修的主攻——你右手真没事了?”
应瑱的手来抚摸他手背,固执到有点像是非得找到点伤才安心,小艾有点哭笑不得,想说什么,又觉得有点不大好开口,还是应
瑱抬了头看见他脸色有异,问:“怎么了?果然上回还是伤着你了?”
“……四哥,以你现在的法力,是不可能把我伤到‘有事’的。”
应瑱的脸色果然就微微变了变。“是吗?”他有点不满地开口,再把对方衬衫的长袖向上撸去,手来回摩挲着,又问:“那么那
天晚上你要是想跑是跑得掉的吧?我好像是随手抓了念珠,但是……”他嘴里这么说着,边说手还是又滑到小艾手腕上,两只手
分别抓住对方两只手腕,翻来覆去地看上面有没有伤痕,再三确定后,才又把被自己这一番折腾搞得似乎发呆的兄弟又搂到了怀
里,还不确定地问:“真没事?”
“真没事。”
“你最好别再骗我。”
应瑱言语里头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隐隐觉得恼火,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在恼火些什么,只觉得怀里的不安分要挣扎,
手上又更用了几分力气,小艾听他这般言语这副语气,很是有点无可奈何,正想着要怎么说,应瑱已然过来亲他唇角,被他推开
了就格外不高兴地皱着眉:“那……四哥有事要问你——当年我们真没这么做过?我即位前,也没有?”
“这种事犯忌讳,尤其犯圣祖仁皇帝的忌讳,有二哥的前车之鉴,谁敢再试?”
“那即位后呢?”
“即位后,四哥是皇上,是君,我是臣,君臣分际有如天壤之别,这种念头是起都不能起的。”
应瑱的脸色又是微微变了变,再伸出手去抓了对方手臂:“这么说你从来没起过这种念头——那天晚上果然是朕以自己这种见不
得人的念头逼你的?”
“那天晚上其实是我的私心作祟,就像四哥你之前说的,我要走是绝对走得了的。事实上那的确是不该做的事情,人和鬼交合,
会被吸取阳气,对身体不利。”
“哦,这个倒是跟我知道的常识一样,那对鬼来讲,有没有什么新鲜一点的言论呢?”
“……新鲜一点的?”
“鬼吸取生人阳气有助修行,又可以让它在一段时间内身体温度和生人一般无两,混迹于人群中更不容易被平常人察觉,更方便
它们再去迷惑人——吸取的阳气越多,体温保持的时间就越长。这是我知道的,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鬼魂理论上来说是不会头疼的,但是小艾现在觉得自己头疼得不行了。他抬手揉着额头,更无可奈何地问:“四哥,你想说什么
?又想听我说什么?”
“还是跟刚才我说的一样,你在乎的事情,我不在乎,所以你最好学会跟我一样不在乎。”
“四哥,你要是让我不在乎人鬼的身份,和你继续做兄弟,那我的确可以学着不在乎。”
“我以为我说的话你是听得懂的。既然你我都知道自己之前密不可宣的‘私心’是什么,又不再怕触犯皇父忌讳,又不再有什么
君臣分际,那为什么又要强逼着自己退一步继续来谨守‘兄弟’这条线?”
“……那还是等到我能变成人的那一天。在此之前,无论四哥你怎么说,我都不敢不在乎。”
应瑱嘴角挂一抹冷笑,明显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再步步进逼,只是又伸手去摸烟,小艾却更快一步,右手食指在空中勾一勾,那
盒烟移形换影般落到了他手里,再一扬手,那盒烟穿过了车窗和深色遮阳板,飞落到车外的路面上。
“我抽烟你也管?”
“抽烟对身体不好。在车里抽烟,五哥回来吸二手烟,更不好。四哥你趁着现在烟瘾还不算太大,早点戒吧。”
“应颀都不管我有没有让他吸二手烟。”
“那是五哥说了,四哥你不听而已——还是打电话让五哥回来吧,太阳那么大,别让他再呆在外面了,中暑了怎么办?他身上还
有点问题,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
副驾驶座上的手机飞到应瑱手里头,他打开了手机去找应颀的号码,听见小艾说应颀身上“有点问题”,就暂时停下按键的动作
,转头问:“什么问题?”
“五哥身上有伤,是被那天他的对手抓伤的,伤口不大也不深,但是一直好不了,到了晚上里面还会冒出些奇怪的东西,他刚把
……刚把变成猫的我买回家的时候我发现的,这几天又好像没有了,但是伤口还在,小篆也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要怎么
办——”
应瑱把那只翻盖手机“啪”的一声合起来,小艾一惊住口,去看他脸色。他脸上又更添了几分阴沉:“你果然是不打算见我的。
”
“……四哥你还是先给五哥打电话吧。”
应瑱其实没等对方回应,就又翻开了手机,三下五除二调出了号码,小艾这么说的时候他已经按下了呼叫键,不久就得到了回应
。
“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应瑱有点不大相信,毕竟不久前应颀才打了电话过来,于是收了线再拨一次,依旧是一样的回音。他把手机拿离耳边,看着皱皱
眉,又朝窗外看,应颀也不知道逛去了哪里,从这儿看出来,根本见不着他的人影。
“四哥,要不我去找找?”小艾在旁边说,下一刻一道金色灵符就打在了他身边的车门上,溅起了一片火花,应瑱的声音随之生
硬地砸过来:“你给我老实呆着,哪儿也别想去!他那么大的人,你还怕他走丢了?”
车子里气氛再度冻结住,过一会应瑱还是再去拨了一次应颀的号码,这次总算是接通了,他向那头说了句“你可以回来了”,就
打算挂断,然而应颀却在那头大叫“等等等等别挂”。
“你又怎么了?”
应颀的声音有点儿发抖,听着好像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哥……我好像……我好像迷路了。”
“这种地方你都能迷路?”应瑱难以置信地再度向窗外望去,窗外既非崇山峻岭也无茂林修竹,也就是远方有一片低矮稀疏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