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袖剑飞吟

那只锦囊在鬼和狐的手中间传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被狐狸一爪子拍在了鬼的手掌里头：“好了！收好！里头有本狐的灵符，你

这只不愿修行的懒鬼收着它，要是出了什么事，本狐会有知觉的，到时候会来拯救你的！还有，坟里头那只肉芝，也留给你了，

迫不得已的时候吃了它，临时还可以长一点修为，大约能让你多撑上一会儿，等本狐来救！”

第5章：斯人久折磨

“萧龙篆……”道士微笑着念这三个字，他声音很好听，非常适合吟唱咒语：“一只小狐妖也会有这样的名字？只怕你自己都写

不来这些字吧，是在墓碑上盗来的吧？”

狐狸的指尖冒出了尖锐的爪，爪尖扣进粗糙的树皮中，支撑住她的身体。

她现在看起来是人类十六七岁的样子，较她刚从青丘之国过来时的幻形要长大了好几岁，原来大而圆的眼睛也变得狭长而眼角上

扬了。

“用你管？！你这卑鄙的人类！”她尖叫着，勉强着自己不要在混合了罂粟和迷魂花香的空气中睡过去，喝下去的那一杯混合了

符咒和毒的酒让她腹中又生出一阵绞痛，以她的法力，这些符咒和毒单独都对她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还有那该死的迷魂香——

早知道的话，本狐就留在坟里头抢那只死鬼的陪葬品卖了买油豆腐，拽着他去宝顶上晒月亮，没事干把他拘出来聊天吵架好了。

“你接近贫道，想借贫道的道行和阳气修炼，难道就不卑鄙？只不过贫道没你想象中那么愚蠢，知道什么叫做‘先下手为强’，

才没让你的企图得逞。”

“呸！你个臭道士有多少修为，本狐堂堂九尾狐，还需要你那点道行？”

“谁不知道，狐妖最是贪婪的一族——你遇上了贫道，也就只能怨自己运气不好了。九尾狐？”道士冷笑了一声：“你那九尾，

还不知道是祸害了多少人才得来的呢。”

“不要把本狐和那些野狐精怪相提并论！”

萧龙篆愤怒地叫，她又一阵头晕目眩，只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扣进树皮里支撑身体的爪子也在慢慢地放松开来——她看见自己

的手，和人类女性一样的纤长五指，一点点变回了覆满白色毛皮的狐爪。

她慢慢在浓郁的香氛中软倒在树根边，红衣也蜕变回了那身白色的美丽毛皮，九条尾巴像垂死的孔雀的屏蔫蔫地铺展在身旁，动

一动，却仍是抬不起来。

道士洗得泛白的道袍下摆和穿着麻鞋的脚慢慢靠近：“你的同族三年前才将贫道师弟吸尽了精气，让他油尽灯枯而死，你以为贫

道也是一般容易被你迷惑的人吗？贫道今日就要收了你这妖，用你的狐珠去……”

白狐九尾忽地扬起，白光乍现即收，走近了的道士不防被这片光芒撞中，一声惨呼倒飞出去，脊背撞断了一株碗口粗细的树之后

口吐鲜血跌仆在地。萧龙篆一击得手，也只是伏地喘息，她的大部分神识和气力都已经被迷魂香气制住了，方才那已经是最后一

搏，只指望那个道士命不够硬，着了这一下就再无生理，又指望这香气尽早散去，好恢复力气驱毒。

一片难捱的静默中，终还是道士那一处先扬起了惨淡笑声，碎叶断枝的动静中，他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取了身后负着的长剑，

连鞘拄着地，慢慢地走过来：“贫道没想到，你强弩之末，还能还击。那现在，你还有什么能耐吗？”

萧龙篆吃力地睁大了眼睛去看他，模糊的视野里头唯剩了个朦胧的轮廓晃动着，就连那个轮廓也渐渐地暗下来了，像是她要阖上

眼，不再睁开，耳边穿梭于林间的风慢慢地也听不见了，突然间又有雨落下来，热的，烫的，粘稠的——

“狐狸！”有人叫她，用手粗暴地推她的身体，那只手冷得像是一块冰，没有一丝属于生物的暖气。

一冻之下，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透过稀疏的枝叶缝隙照下来的阳光底下，胤祥的眉眼在她视野里清晰起来，说是清晰，然而那又

像是倒映在水里的影子，伸手去碰就能够被惊碎的样子。

“你怎么——”她想摇晃脑袋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却不能够，又说：“带我去别的地方，头晕，我要吹风。”

那只手把她拎起来，她看见了那个道士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地张大着眼和嘴，一支黑羽的箭从他大张着的嘴里头射进去，口外只

余箭羽。

胤祥右手里拿着地宫里那张铁胎弓，她以前试着扯过，手扯脚踹牙咬尾巴缠，无论如何都扯不圆。

“我好像……被你打到的猎物一样。”她嘟哝着。

“少废话。”

弥散了罂粟和迷魂花香的那一片空气渐渐地去远了，清爽的风吹过来，在她鼻端萦绕着，头晕目眩的感觉渐渐消失之后，就连腹

中的绞痛感都轻了。萧龙篆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终于又变回了人的样子，她看着自己手掌，平白地生出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耳中又听得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掉到地上，回头看时，才看见是那张铁胎弓躺在地上。

“哎，你没事干嘛扔——”萧龙篆叫到一半，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在她前方，胤祥正低头看着自己右手，他手掌边缘的轮廓看起

来像是正在溶解在风里。

狐狸张着嘴愣了很短暂的一会儿，又尖叫了起来：“你怎么大白天出来了！快快快快点回坟里去呀！”

尾巴卷了那张沉重的弓，手指捏了法诀扯住那只鬼，狐狸以着前所未有的速度掠过草尖水面，直直的一头撞进了那座久违的坟里

头，要停下来，还一时刹不住，打了几个滚儿才终于停住，摊平在地上喘了一回气，才吃力地把自己的尾巴从弓身下面拽出来，

吐了口紫黑色的毒血出来，又朝坐在旁边看自己的，半透明的影子爬过去。

“你干吗大白天跑出去？”

半透明的手指指了指一旁地面上躺着的那只锦囊。萧龙篆想起来了，无话可说，小心翼翼地伸了爪子去碰他膝盖的轮廓：“那—

—不好意思，谢谢了，下次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过一会，她再伸了指尖去碰一碰对方：“那个……你被阳光晒着的时候，

不痛吗？”

“习惯了。”

“耶？这也是可以习惯的吗？”

“我死之前全身都痛，痛了好几个月，再好的太医和药都解不了，除了自己忍着，还有什么办法。”

萧龙篆想象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要是本狐的话，会选择直接找块豆腐撞死。”

“狐狸的想法果然简单。”

“你救了我一次，随便你怎么说啦。”九条白色的尾巴又扬了起来，狐狸坐正了身体：“我给一条尾巴给你好不好？”

“我要尾巴干什么？！”

“不是……咳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给你我的法力，给你一条尾巴那么多的法力，应该可以让你有实体并且不怕太阳。”

“哦？”

萧龙篆用力摇晃着自己的尾巴和脑袋：“其实我本来就可以给你的了，但是，但是，但是我觉得九条尾巴比较好看嘛——”

“那你留着好了。”

“哎……我当族长的老爹说，要知恩必报的。”

“狐妖也有这么多规矩？”

“都说了我是青丘之国来的九尾狐了！规矩多得很！还有不能随意伤害人类呢！”

“那好吧，你提出报恩的要求，我做出不接受的回应——这样你既按照规矩办了事，也可以留着你的尾巴。”

“你真的不要？”

“我每天晒月亮好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白天去做。”

“那那那……那你不打算去找你哥，你哥的转世吗？”

“找不找有什么区别？找不找，找得到找不到，我总记得他是我四哥。”

“哦……”萧龙篆又摇了摇尾巴，在地宫的地面上趴了下来，把尖嘴搁在两只前爪上，过一会儿，又用蓬松的大尾巴去扫了扫那

个半透明的影子：“那我以后陪你晒月亮吧。”

胤祥看着它，伸了手去隔空作势去弹它鼻子，看那只狐狸下意识地用前爪捂住鼻子，他笑起来：“你不去继续……‘勾搭人类’

了？”

“本狐觉得，”狐狸在爪子后面瓮声瓮气地说话：“人类太阴险了。还是等我适应了人类的阴险再出去吧。”

“你不出去怎么适应？”

“你不是说你是人的时候也很阴险吗？那你讲故事给我听好了。讲你以前是怎么阴险的吧，讲吧讲吧，我最喜欢听故事了，一定

会是很好的听众的。”

“……”

萧龙篆用爪子捂着鼻子瞧着胤祥半天，见他不说话，就自己转了头去干别的事情，她去把那张弓从地上抬起来，放回原位，结果

就在原处看到了那一箭袋几乎全满的箭，点点数，只少了一支。

“喂！你就带了一支箭过去？！就算是我的灵符可以让你看见我的处境到底是怎样的，你带一支箭去——万一射不中怎么办？”

“……不可能！”

第6章：多年白骨久无家

小篆翻了个身，尾巴卷了旁边的那串葡萄扔进张大的嘴里头，吧唧吧唧地嚼了，然后评论道：“你哥挺不错的。”

“哦？”

“你哥会赚钱嘛。钱是好东西啊，可以买吃的，买喝的，买玩的，买衣服，买首饰——有钱最好了！”

“你还真是头脑简单。”

“我夸你哥你分明很开心好吧。”

“……好吧，就算说对了吧。”

“那为了我的夸奖，再讲一个故事吧。”

胤祥把她凑过来的脑袋推开，再推开，但是狐爪仍旧锲而不舍地抓上来：“再讲一个吧~”

“讲了那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讲的。”

“有啊，”小篆侧了头枕在自己左前爪上，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有了主意：“讲你自己的故事吧。”

“我讲过了。”

白色的爪子在空中挥一挥：“我是说，‘你自己的’！要你当主角的，不是你四哥当主角的。”

“你以为我是在胡编乱造，想让谁当主角就能让谁当主角？”

“每个生物都有自己当主角的故事嘛。就像我，在我单独追捕肉芝的时候，我就是这个追捕故事的主角！”

她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都太过严肃，导致胤祥有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等确定了那只狐狸真的没开玩笑之后，他有点无可奈何：“你

真不觉得这个例子太无聊了？”

“不觉得。说嘛，你总有自己一个人的故事的。”

“……没有。”

“小器！”小篆眼泪汪汪地控诉，她好像又饿了，水果并不能填饱一只狐狸的肚子，于是又跳起来去翻自己带回来的那个食物包

，想看里头还有点什么吃的，却又被头顶上传来的奇怪声音吸引去了注意力，两只三角形的耳朵竖得直直的，仔细听了一会儿，

转身茫然地向胤祥问：“你的墓的宝顶也修炼成精了吗？”

“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声音？”

“还能是什么声音。盗墓的。”

小篆继续茫然了一会儿，思考着“盗墓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不能吃——然后她愤怒地蹦了起来，尖叫：“该死的人类！他们

怎么可以跟本狐抢东西——”一语未了，外面晴天霹雳般一声炸响，地宫顶部砖块全被震动，碎砖雨点般向下砸来，它被那声巨

响惊呆了，直到头上挨了两下才醒过神来，吱哇乱叫着扑到了胤祥身上，一边挥爪乱抓乱挠，一边尖叫：“打雷了打雷了！好可

怕！”

“是炸药！不是打雷！”胤祥皱着眉要把她从身上扒下来，手上就挨了两爪子，幸亏是鬼，就算有了实体也不会留伤见血，连痛

感都稀缺——好不容易把狐狸扒下来，又是一声炸响，这一声响之后，地宫里阴凉的空气像是被搅动了一样，莫名地打起了一个

个小小旋风，旋风之中，一些陪葬品发出了细碎的声音，人类肉眼可见不可见的细纹在它们身上由底向上蔓延开来。

应该是墓门终于被炸开，墓外的新鲜空气涌进来造成的影响吧。

“现在怎么办？”小篆看向那一股带着硝烟味道的空气涌来的方位，呆呆地问。

“走。”

“啊？”狐狸尖锐的爪子又钩了上来：“喂！这是你的墓！你不要了吗？”

“你要是还想要陪葬品换钱的话，尽快拣点方便携带的。照这样子盗墓，不会有什么剩下来的。”

“啊——哦！对了，现在是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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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一条尾巴的狐狸趴在树顶上，看着那边的人刨开墓穴，将一切看起来值点钱的东西都搜刮一空，棺椁也被拖下了金井，人类

并不具备狐狸的法力，对棺椁内牢牢钉死了的榫头无计可施，只能采取暴力手段，拿铲子斧头强行劈凿开了一处，就有人探了身

子进去掏摸棺内陪葬品，尸骨，敛衣，衾枕，一件件拖出来，来回抖搂着，只怕遗漏了什么宝贝——

小篆想窜出去咬人，无奈尾巴被揪住了，只能郁闷地回头去看扯住自己尾巴的鬼。

“喂！他们在盗你的墓耶！那些是你的骨头吧！”

“你是打算去帮我收拾骨头？”

“难道不行吗？”

“你打算收了骨头来熬汤吗？”

“喂——那是你的骨头好吧？”

“难道你还指望起死人肉白骨？你没那本事吧？”

“……”小篆无话可说，再转过头去忿忿然地瞪着那群盗墓贼，半晌又抱怨：“哪有人把这么豪华的坟墓建在这种平地上的，这

不就是在叫人来盗墓嘛！”

“我自己选的地方，怎么？你有意见？”

“那就不该把墓造这么豪华嘛！劳民伤财！只会便宜盗墓贼！”

“不造这么豪华，你哪有那么多陪葬品去换钱买吃的喝的衣服首饰？”

“……本狐是怕你看到这种状况难受！”

“你是因为以后没地方住，没钱花难受吧？”

“……你真的不要本狐去帮你收拾你那堆烂骨头？”

“已经晚了。”

“⊙ o ⊙ ！”小篆后知后觉地嗅到了空气里弥散开来的焦味，循着味儿转过头去看时，全身的白毛都炸了起来，要不是胤祥再

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尾巴，她马上就能窜下树顶过去大动干戈，但是现在她只能挂在树上，大头朝下，奋力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