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一手叉住他下巴不让他咬人,一手在地上乱抓。军师两条腿全缠在他腰上,压住了腰带上挂的军刀,抽不出来。他终于摸到一截树枝,拿起来就对着军师的眼捅了过去。第一下竟然没捅进去!他这才发现军师虽然已经没有了眼皮,眼珠上却盖了一层透明的膜,还很坚韧,一根破树枝居然捅不破。不过虽然捅不破,疼还是疼的,军师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一下,手也松开了,小麦趁机挣出上半身来,把军师压到下头,拼命地把他的头往泥里按。军师像条离了水的鱼一样扑腾起来,小麦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死按着不撒手。要是普通人,脸被按在泥里几分钟就窒息了,可是小麦死死按了五分钟,军师还在扑腾。小麦实在是按不住了,稍微一松,军师猛一翻身,反而把他甩了出去。
军师翻过身,并不站起来,还是四肢着地趴着,对着小麦咧开嘴。小麦惊悚地发现,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他嘴里确实有两颗牙变长了。虽然不像蛇那样又长又弯还带钩,但小麦刚才对着他那一嘴牙折腾了半天,看得实在太清楚,所以现在一眼就看出来,军师的两颗犬齿的确是比刚才伸长了,现在已经卓然群“牙”,照这种速度,再有个把小时,他就真会长出两颗跟蛇一样的毒牙了。
军师自己似乎也发现了这种变化,紫黑色的舌头伸出来,在那两颗牙上舔了舔。他的舌头好像也开始分岔,总之一切都向着爬行类动物在变化。现在他头上脸上那发红的地方已经逐渐变成灰褐色,细小的鳞片开始明显,整个人都像只大型蜥蜴了,除了没有尾巴。不过他的尾椎骨末端似乎凸起了一点,难道这是尾巴的先兆?
小麦心惊胆战地想坐起来。他已经把军刀从腰间拽下来打开了刀刃,但刚才被甩出来的时候他后背撞在树上,正好那地方有一块树瘤突起,撞得他脊椎骨都疼,现在觉得胸口发甜,很可能撞出内伤来了。他试着抬了抬胳臂,不知扯到了哪里,肋下一阵抽痛。小麦有些绝望,难道他真的走不到石室了?
军师发出咝咝的声音,昂起了头,这是蛇类发起攻击的先兆。小麦握紧了刀——就算死,也得把军师这个怪物干掉!大不了同归于尽,绝对不能让他出去害人。
军师又用那种奇怪的姿势爬动起来,四肢在地上扒拉了几下,他就冲到了小麦面前,张开的嘴里露出两颗长牙。小麦死死盯着,准备只要军师冲过来,就把刀直接捅进他喉咙里去,就不信戳不死他!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军师的身体突然弹起来,又摔下去,在地上抽搐了几下,血从光秃秃的头侧涌出来,染红了草丛。小麦惊讶地转头看去,空地那边又走出一个人来,满头满身的泥和草汁,脏得不像个样,但那张脸小麦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邵靖!
第五十七章:在一起
磷光虫盘旋飞舞,这是它们的集体婚礼。这些有点类似蜉蝣的虫子,在夜色中交配,然后产下细小得简直看不见的卵,坠入沼泽的烂泥里,等到明年,会从里面飞出更多的虫子,那是它们的下一代。它们并肩飞行,细长的身体钩在一起,成双成对。翅膀上颤动的蓝色幽光更加明亮,这是它们的婚礼,虽然短暂,却美丽如同童话。
小麦在这婚礼的蓝光里呆呆地坐着,看着邵靖从树林的阴暗处走出来。他脸上身上脏得像从泥塘子里刚爬出来的,还有树枝刮出的细长伤口,简直像个野人,但是在蓝色磷光的照耀下,小麦觉得他英俊不凡,想必童话里的王子也无出其右。他看着邵靖走出来,看着邵靖走到自己身前,看着邵靖伸出手把自己拉起来,然后——他听见邵靖恶狠狠地对着他大吼了一声:“你乱跑什么!”
邵靖经常对着小麦咆哮,小麦从来没有还过嘴。可是这次,邵靖刚刚吼完,就听见小麦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了回来:“你跑来干什么!”
邵靖居然被他吼得愣了一下,小麦的表情比他还要气急败坏,一时间他居然觉得自己跑来真的好像是办了件错事,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一些:“你——我看了新闻,立刻就赶过来了……”
小麦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乍一见邵靖,狂喜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然而这潮水随即退去,他想起了女人说的话:这条蛊道,只能有一个人出去……现在邵靖来了,两个人,怎么办?
邵靖不自觉地用手抹了一下脸:“你,你怎么了?”小麦看着他的目光复杂,既像喜悦,又像悲伤,他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我来找你也错了?”
小麦忽然笑了出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邵靖来了,来找他了,在这危机重重的蛊道里,有个人为了你来冒险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呢?至于只能出去一个人 ——去他一边的!他有人爱,这不是天一亮就消失的露水姻缘,这一刻就算是死,他也满意了。他忽然张开双臂搂住了邵靖的脖子,平生头一次主动地吻了上去,堵住了邵靖所有的咆哮。
磷光虫在他们周围飞舞,已经交配完的成虫的生命开始迅速逝去,但是直到死亡,它们仍旧成双成对地钩在一起,像雨一样簌簌下落,在地面上积成一片,仍旧发着淡蓝色的光。婚礼变成了葬礼,然而即使到死,它们也没有分开。
邵靖死死箍着小麦,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里去。小麦挣扎了一下,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比方:“你比军师劲还大。”
邵靖怀疑地放松一点:“军师是谁?你以前的男朋友?”这话说得酸溜溜的,只是他自己没觉察到而已。
小麦用下巴指了指一边那不人不蛇的尸体:“他。”
邵靖看了一眼,突然又想起了之前的事,忍不住又咆哮出声:“你没事跑云南来干什么!”
“你吼什么,当心把什么怪物引来。”
邵靖立刻收声,用脚尖踢了一下地上的军师:“这是个什么东西?蜥蜴人?”
小麦扒到他肩膀上:“不知道,我觉得,算是个蛇人蛊吧。”
“蛇人蛊?”邵靖的眉头拧成一团,“这见鬼的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到处都是古怪的虫子!”
“那个女人说,这是条蛊道。”小麦不想再看军师的尸体。尸体已经冷硬,身上那层皮转为深灰色,看起来更像是一条四脚蛇而不是人了,“咱们走吧,边走边说。”
夜还是那么黑,小麦和邵靖在一个树洞里找到了暂时的栖身处,挤在一起开始述说各自的遭遇。邵靖说得很简单,这二十四个小时在他就是不停地赶路赶路再赶路。他看见了横肉的残骸,找到了哑巴的尸体,最后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小麦。有蛊虫的指引,他只是途中碰到了几只半大的蝎子。
小麦却知道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半大的蝎子?多大的蝎子算半大?碰到了几只?好,就算是半大的好了,他们比邵靖早走了大约五个小时,这五个小时的路,他是怎么赶上来的?
邵靖随便摸了摸脸上的伤:“树枝刮的,没事。那些蝎子也就是盘子大小,主要是战术尾刺比较难对付,不过我有枪,也没什么。倒是你,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么?万一有内伤就糟了。”
小麦到现在还觉得嘴里一阵阵腥甜味,他知道必然是受了伤。但他摇了摇头:“没事。”现在重要的是邵靖没伤,他是更可能走出去的那个。
邵靖把他搂紧了一点:“我怎么觉得这个地方像是个炼蛊的坛子,一堆虫子在里面相互吞噬。盘子大的蝎子……这是到了侏罗纪了吧?”
小麦白他一眼,当然在黑暗中邵靖看不见这个白眼:“废话!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女人说,这是条蛊道。”
“女人?那个带你们来走蛊道的女人?”
“是——”小麦轻轻叹了口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他张开手,淡金色的小甲虫从他手心上飞起来,在黑暗的树洞里泛起微光。
邵靖也张开手,男人给他的甲虫也飞起来,跟小麦的甲虫高高兴兴地凑在一起,不停地盘旋:“这个大概是同生蛊,天性就会相互寻找,否则我还真找不到你。”
小麦记得女人说过这个蛊的名字:“好像叫什么……我忘记了……当时她要死了,我光觉得难过去了,她说了什么我都没仔细听。不过她好像说这对蛊不够高级,要是高级的话她就不用回到这个地方来了还是怎么回事的,我也没听明白……”
“哦。”邵靖也没怎么明白,而且他实在太累了,眼皮一个劲地往下沉。小麦也一样,两个人靠在一起,一人一把枪握在手里,用背包堵着树洞口,慢慢迷糊过去了。
小麦做了个梦,梦见他和邵靖站在一个石室里,石室的四壁都是蜂窝一样的孔洞,从那些孔里不停地爬出各种虫子来,怎么杀也杀不光。他眼睁睁地看着邵靖被一群蜈蚣围住,消失在成堆的虫子里。一回头,一只巨大的蜘蛛从石壁顶上吊下来,喷出一股白色的蛛丝裹住了他,把他吊起来,在空中轻轻摇晃……
小麦猛地睁开眼睛,一头冷汗。邵靖已经起来了,轻轻地摇晃着他:“好像有动静。”
月亮很好,从树叶缝隙里照下来,勉强能看见地上的东西的轮廓,好像有些狗一样的东西在树林间穿行。小麦他们呆的这个树洞离地面有一米左右的高度,那些狗一样的东西似乎没有发现他们,正依次从他们树下经过。这个时候小麦看清了,那是些狗一样大小的蝎子,背上翘起的是带着倒钩的尾刺。
小麦打了个冷战。邵靖一声不吭地把他往身后拉了拉,握紧了枪。两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时候如果被发现了,那真是无路可逃。
蝎队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一只体型较小的蝎子似乎想离开队伍,可是立刻被他身后的蝎子扬起尾刺刺中,立刻一群蝎子都扑到它身上,片刻之后当它们重新排成一队前进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一根带着倒钩的尾刺。
蝎队终于消失在林间,天色也渐渐地透出了鱼肚白。小麦和邵靖确定了周围不再有虫子出现,才慢慢地滑下树来。地上那根尾刺简直有起货铁钩那么大,上面还连着一根毒腺。邵靖琢磨了一会,把尾刺捡了起来,用他们喝完水的一个塑料瓶装起来,毒腺插在瓶子里,倒钩正好嵌在瓶口上。他用塑料瓶盖扣在倒钩顶端,尖锐得像锥子一样的尾刺差点刺穿瓶盖。小麦看着他把这个瓶装尾刺用藤蔓捆在背包后面,忍不住问:“你干什么?”
“跟你的蛛丝绳子一样——”邵靖背起包,把蛛丝绳缠到小麦腰上,“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着,不过小心点,千万别碰上。”
“那些蝎子不知道是去什么地方……”
“可能——”邵靖沉吟了一下,“就是去你说的那个石室,它们也想出去。”
小麦不寒而栗。这样的一群蝎子,他们要怎么对付?
“我们不要先想着对付,要跟在它们后面。”
“跟着它们?”小麦惊讶,“咱们应该躲着吧?”
“不。”邵靖拉着他上路,“蛊道的规律我已经明白了。就像养蛊一样,各种毒虫放进一个容器,最后剩下的那个就是蛊,那时候才能打开容器把它取出来。这蛊道上的虫子,想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就得把自己变成最后那只‘蛊’,所以必然要吞噬掉其它虫子。所以我们要对付的不是一群,而是一只。我们要等着,等到它们相互吞噬掉之后,我们再找机会。”
小麦心里难受了一下。邵靖推断出了蛊道的规律,却没想到他们也是这蛊道里的一种“虫子”。不过他现在还顾不上伤感,邵靖说的虽然有道理,可是——
“等到最后那一只——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呢!”
邵靖笑笑:“想离开蛊道的虫子必然不止一只,也不止这一类,我们硬拼是拼不过它们的,只能渔翁得利。走吧,见机行事,咱们怎么说脑子也比它们大,不信还斗不过这些虫子!”
两个人赶路就是好。太阳升起来了,树林里还是那么闷热,小麦却觉得浑身轻松。蛊虫引着他们的方向果然是那些蝎子走的方向,路上不断发现蝎子蜕下的空皮,足以证明邵靖的分析是对的。大约走了两个小时,眼前豁然开朗,树林消失了,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断崖,左右望不到头,对面则是云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崖边的地面上有极深的虫足扒搔的痕迹,两边的树都长得东倒西歪,树干上伤痕无数。邵靖看了一眼:“它们爬到下面去了。”
小麦愣了。怎么也没想到,石室居然是在山崖下面。
“我们怎么下去?”
“不知道蛛丝绳子能拉多长,也不知道这里有多深。”邵靖低头看了一会,把背包解下来,“我下去看看。”
小麦一把拽住他:“不行!谁知道下面有什么!”
邵靖把他腰上的蛛丝绳解下来:“不下去看,咱们永远也出不去。没事,我想那个石室一定是有人到过的,要不然怎么那个女人会知道呢?既然有人出去过,就说明这个地方人还是能到的。”
“可是那些蝎子可能正在下面!”
“不会。看这痕迹,它们应该已经早过去了。”邵靖把蛛丝绳一头绑在自己腰里,一头在旁边的树上缠了一圈,再交给小麦,“我下去看看,放心,一发现不对我就开枪,你把我拉上来就行。”他把另一只枪给小麦,“上面有什么不对你也开枪,我立刻上来。”
小麦看着邵靖滑下悬崖,消失在云雾里。这里的云雾也有些怪异,崖上日光晴朗,崖下十几米就是雾气弥漫,这会不会是瘴气一类的东西呢?还有,那些蝎子会不会还在山崖上呢?他正胡思乱想着,蛛丝绳颤动加剧,邵靖爬了上来:“不行,太深了,绳子还差得太远。”
小麦刚要说话,邵靖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迅速收拾东西,拉着他爬到最近的树上,用树叶挡住身体。不一会儿,只见远处一条颜色鲜艳的带子移动了过来,直到近前,他们才看清楚,那是一队蛇,一队翻滚在一起,一边相互吞噬一边向前移动的蛇。到了崖前的空地上,它们纠缠在一起,展开了殊死搏斗。这些蛇细的也有手臂粗,粗的虽然比不上守门神龙,直径也是惊人的,并且这些蛇头部都是尖锐的三角形,显然都是毒蛇。它们相互吞噬着,一条蛇吞下一条同类,立刻就蜷缩起身体开始蜕皮。然而这样的蛇往往还没有从旧皮里钻出来,就被另一条蛇再吞掉。蛇尾甩动中抽打到两边的树上,小麦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树长得东倒西歪,树干上还满是伤痕。毒液喷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小圆点。
不过到底还是有蛇成功地蜕了皮,这样的蛇从旧皮里钻出来的时候比原来已经大了一圈,表皮的粘液刚刚变干,就掉头去吞噬另一条同类。几百条蛇,最后只剩下十来条,盘在一地的蛇蜕中间,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邵靖忽然轻轻捅了捅小麦:“你说,为什么那些蝎子没有留下蜕下的皮?”
小麦看得惊心动魄,还没有反应过来呢,愣了一下:“嗯?”
邵靖目光闪动:“那些蝎子应该跟这些蛇一样,也是在这里相互吞噬蜕皮变异……可是,它们蜕下来的皮呢?”
小麦怔了一会:“不会被它们……吞了吧?”
“不会。”邵靖肯定地说,“你记得咱们一路过来看见过的那些蜕下来的皮?显然它们并没有把皮也吃下去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