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越听越迷糊:“他们?您是说那位头人和他的妻子?他们为什么要进入蛊道?”
老头子苦笑了一下:“我刚才说了,同命蛊彼此之间不能相距太远。那位头人的妻子是外头的汉人,是头人对她一见钟情,用同命蛊救了她。为了活命,她只能呆在头人身边。但她不愿意在这深山的寨子里生活,忍受了三十年之后,终于决定离开。可是她走错了路,进了蛊道。头人为了救她也进了蛊道。可是当他找到妻子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虫人。既然你进过蛊道,就应该知道蛊道的奥秘就在于不停的相互吞食和进化。头人的妻子吃了蛊道里的活物,就把自己放进了炼蛊的进化链中。最后,头人带着成了虫人的妻子找到了石室,可是石室只能出来一个人,所以他最后把妻子炼成了蛊王,带着蛊王走出了蛊道。他说为了自己的私人用掉了蛊王,现在终于可以再赔一只蛊王给寨子。然后他就自杀了,把蛊王传给了他的继任人。可惜的是,这只蛊王最后仍然没有逃过退化的命运。”
小麦听得惊心动魄,想起在蛊道里变成蜥蜴人的军师,简直无法想像那位头人到底会是个什么心情。邵靖却不管这些,冷冷地说:“他的妻子本来就是强行留在身边的,日后的不如意也应当自己承担。但是我想知道,您是怎么走出蛊道的?”
老头子笑了:“你觉得我也会带一只蛊王出来?没有,我没有走进石室。找到白宛的尸骨之后,我从原路返回了。守门神龙已死,所以我能够走回头路。门榕上的吸血蛊藤还拦不住我。”
小麦愣了一下,看了邵靖一眼,两人的眼神都在说:居然还能走回头路?
“那,那蛊道不就等于没有用了吗?人可以走回头路,虫子也就可以了吧?”小麦想起当时心惊胆战的日子,真是恨得要死。怎么当时就没想过要走回头路呢?不过虽然守门神龙死了,那些会吸血的蛊藤他们好像也对付不了……这么想着,心里才平衡了一点。
老头子也微微皱了皱眉:“虫子仍旧在向石室的方向走,并没有回头的,我也没想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虫子仍旧往石室的方向走……难道石室有什么特别吸引虫子的地方吗?那么蛊洞为什么不行呢?石室和蛊洞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老头子把所有的骨头都擦干净,放进一个瓷坛里。他拎起背篓,叮一声一把匕首掉出来落在地上。这叮的一声好像突然打破了小麦脑袋里的一堵墙:“啊!我知道哪里不一样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结局
老头子猛地转过头来盯着小麦:“什么?你知道哪里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那间石室,不,那整座山崖都是磁石!蛊洞虽然模仿了石室的一切,但最根本的构成材料都不一样,怎么能有相同的作用呢?”小麦越说越觉得自己茅塞顿开, “整座山崖的磁石,必然在附近形成一个巨大的磁场,人或者感觉不到,但昆虫对于磁场的感觉比人敏锐得多——也不对,在石室里的时候我有一阵觉得身上发痒,也许这就是因为有磁场的缘故?总之我觉得蛊道上的蛇虫为什么只会向一个方向前进,为什么一路上都会相互吞噬变异,为什么会出现蛊王,也许都是磁场造成的。”
他这一通长篇大论,老头子听得频频点头,叹了口气:“所以蛊王也许是永远不能存在的,谁能再找到一座磁石的山来保存它呢?离开了蛊道,蛊王就会退化,也许只有同命蛊才是最接近蛊王的终极形式吧。”
小麦还有点疑惑:“可是同命蛊,它很厉害吗?”想想金蜈蛊一出,就将那么大一条蛇蛊从头破到尾,他不能想像蛊王该有多厉害。
老头子笑了起来:“你觉得学蛊是为了什么?”
小麦想了半天没答出来。其实他觉得蛊就只能拿来害人,但这句话怎么也不能当着老头子的面说出来啊。不过老头子已经看穿了他的心事,爽朗地大笑起来:“当年我拜师的时候,师父这样问过我。他说,学蛊其实是为了防身,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同命蛊能够让两人共享寿命,等于为寿命较短的那个人挡去了一切灾厄,还有什么能伤害到他?如果说防身,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这不正是蛊术的最高境界吗?所以蛊王也许是存在的,但只存在于人蛊合一的状态之中吧。”
小麦恍然:“没错,人体也是一个小磁场啊!”
邵靖一直脸色铁青地站着,到这时候才冷冷地说:“所以说,只有得到蛊王,炼出同命蛊,才能续命?”
老头子点头:“对。除此之外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消耗蛊虫而已,最长也不过坚持三个月。”
邵靖点了点头,转头就走。小麦一把抓住他:“你干吗去?”
邵靖阴沉着脸:“去蛊道!”
小麦大吃一惊:“去蛊道干吗?”他看看邵靖的脸色,突然明白,“你想去找蛊王?别胡来!你又不是蛊师,你认识蛊王什么样儿吗?”
邵靖怒声说:“上一任独王也不是蛊师,不是照样带出了蛊王?”
小麦死扯着他不放:“你别胡闹了!蛊道又不是逛街,你以为进去一趟就能带出蛊王来?那蛊王遍地都是脚踩脚碾啦!”
邵靖牙关紧咬,挤出几个字来:“一趟带不出来,就去两趟!除非我死在里边——”
小麦劈手给了他一巴掌,气得脸色也铁青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去去去,去什么去!上次咱们到最后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出来的!你想去是吧?行,咱们一块去,都死在里边算了!”
邵靖眼珠子都红了,也顾不上老头子就在旁边:“你别听他们说得那么玄乎!不是说蛊道只能出来一个活物吗?那咱们两个都出来了是怎么回事?照他们的说法,除非咱们两个里头有一个变了蛊,是你变还是我变?”
小麦哑口无言。老头子一直观察着他们,这时候脸色稍微有点变了:“你们两个人都进过蛊道?”
小麦心想完了,这下子谎话当面拆穿。而且邵靖还直斥蛊寨头人说的话是瞎扯,这简直想不得罪人都不行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来怎么圆场,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说实话比较好:“抱歉,刚才没有把话说完,我……确实是我们两个人进的蛊道,而且是一起出来的……不过我们真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也觉得很奇怪……”
老头子并没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对他招招手:“你过来。”
小麦硬着头皮走过去,老头子看着他:“把手伸出来。”
小麦越发的后背发凉,拖拖拉拉的把左手伸过去。老头子右手食指微微一动,飕的一下一道淡绿色的影子从他指间探出来。小麦下意识地就要把手往后缩,然而那绿影之快不下去会飞的金蜈,小麦手还没缩回去,绿影已经快要沾到他的指尖。邵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绿影飕地一声又缩了回去,一直逃进老头子的袖口里,再也不露头了。以小麦的眼睛,也就勉强看清楚那是条长长的虫子,颜色青绿,背上仿佛还有些菱形花纹,要说是蛇,又不太像。
邵靖一把抓起小麦的手:“咬到了没有?”
小麦茫然摇头:“没碰上……”
邵靖不放心,把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愣了:“这——”
小麦心里一紧,难道蛊不用咬就能伤人,但他明明没有任何感觉啊!不过他随即发现邵靖是既惊且喜的模样,不禁也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怎么了?”
邵靖激动地把他的手举起来对着太阳又看:“你的手长好了?”
小麦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手上那条被蛟妾的鳞片划出的伤口完全愈合了。之前这伤口其实早就不疼了,但屡次刚刚收口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再被挣裂,总是不能完全长好。直到他来云南之前,伤口刚刚再次结痂,结果在从水花妹那家黑店里逃出来的时候,在林子里又挣开了。因为不疼,所以他没在意,更何况到了蛊寨就经历了被关、被蛇群围、被扔上火堆的各种神展开,他也早就忘记了手上的伤。在拍死金蜈蛊的时候,他们也只是忙着害怕中蛊,根本没来得及注意手上怎么回事。现在邵靖这么一说,他才发现手上的伤真的长好了,伤口上的痂已经脱落,但留下了一条颜色很深的痕迹,一条线似的蜿蜒从虎口处伸向掌缘。
“这,这是……”邵靖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是钟家四爷说过的暗线!”
小麦犹自有些懵懂:“暗线?”
“你的命线接上了!”
“真的?”小麦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之前我们努力了那么久……”
“你们身上有同命蛊。”老头子一直看着他们,这时候慢慢插了一句。
“什么?”邵靖立刻转向他,“我们身上?什么时候?”
老头子失笑:“我怎么可能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的青蚓蛊甚至不敢靠近就退回来了,说明这孩子体内有更强的蛊。然而我之前甚至感觉不到这孩子体内有蛊。我练习蛊术四十年,只有一种蛊是我感觉不到的,就是蛊王。”
小麦的嘴张开了合不拢来,下意识地低头在自己身上一阵乱摸:“蛊王?我身上会有蛊王?怎么可能啊!我们连蛊都没有,怎么会有蛊王?”
老头子笑着摇摇头:“难道你以为能在身上摸出蛊王来吗?你们两人一起从蛊道里走了出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蛊道只允许一个活着的生物出来,除非——你们两人通过同命蛊已经合为一人。”
小麦张大了嘴:“可是我们确实没有蛊,只有在石室里看见一个特别怪的虫子。”
邵靖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那是否是说,小麦跟我已经同命了?他不必再想别的办法续命了?”
老头子微笑地看着他们:“没错,只要大少你的寿够长,这孩子跟你是一样的。”
邵靖由于狂喜一时呆住了。老头子后面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听不见,满耳朵闹哄哄的只有这一句话:这孩子跟你是一样的,一样的,一样的……一时之间,他百感交集。从有了前世的回忆开始,他就被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沉重地压迫着,没有一天能够喘过气来。“寿止三十”这四个字,像个魔咒一样死死缠着他,一时一刻也不放松。只要想得多了,他的心口就会剧烈地疼痛,疼到无法呼吸,疼到死去活来。尤其在爱上小麦之后,他的内疚更深。前世的错误,竟然让今生的爱人无辜受到牵连。他几乎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小麦。有时候夜深人静,他也会反复地考虑。如果小麦不是个这么热爱生活并有着无限信心的人,如果小麦露出一点颓废或者失望,甚至如果小麦埋怨他一句,他可能就会失去活着的动力。天幸小麦是个如此乐观如此宽厚的人,天幸小麦足够的爱他,爱到没有怨言,天幸……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内疚就更深。而现在,老头子这轻轻一句话,仿佛一纸赦书,仿佛是上天降下一道阳光照亮了他内心的地狱,让他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邵靖!”小麦惊着了。邵靖笔直地站在那里,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你,你怎么了?”
邵靖茫然不觉自己已经流泪,直到小麦伸手到他脸上擦,他才吃惊地发现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铺了满脸。小麦不知所措:“这,这明明是好事,你哭什么啊?”
邵靖没说话,把小麦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恶狠狠地把眼泪在他肩膀上抹干净:“我没哭,就是高兴!”
小麦对他死鸭子嘴硬的态度无可奈何,只好伸手在邵靖背上轻轻拍着。邵靖平静了一下心情,把他甩开:“干什么,你哄孩子呢?”话虽这么说,却伸手拉住了小麦的手握住不放。
小麦背过脸去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去揭邵靖的短。大少死要面子活受罪,这点他很清楚的。再说,他还有很多没搞明白的事呢。
“白老先生,您说我们根本没有蛊虫,这个同命蛊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在石室里,就看见一只特别怪的,分成三截还能动的巨虫,总不至于这个就是蛊王吧?”
老头子仔细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那不可能是蛊王,更不可能是同命蛊。那种虫子其实不是一只虫子,而是无数蛊虫的聚合体。这倒是前人不曾遇见过的,很奇怪……但你们两人身上不可能没有蛊虫,再好好想一想。”
小麦拼命回想:“真的没有啊……对了,当时白宛,嗯,白宛姐给过我一只小甲虫。但是她说那个是她跟她丈夫之间用来联系的同心蛊,她丈夫死了,身上的蛊虫也会死。而她这只蛊虫离了身之后活不过48小时。”
老头子神色一黯:“原来白宛用同心蛊给你带路……没错,同心蛊与同命蛊只有一步之差,两只蛊虫只能共存,不能独活,也不能离开人体。刘家成死了,他的同心蛊会在体内随之死亡,然后白宛的那一只也会相继死去……”
邵靖迟疑了片刻,终于说:“但是刘家成那只,他给我了。”
“什么?”小麦都有些惊讶,“给你了?”
邵靖瞪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找到你的?刘家成说,那只蛊虫可以带我找到另一只。当时,那时候他不知道白宛也……”
老头子闭上了眼睛:“这是命中注定的,白宛和刘家成的同心蛊被你们带进了石室,炼成了同命蛊……”他睁开眼睛,比刚才更加慈爱地看着小麦,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女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白宛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小麦觉得鼻子有点酸:“老先生——”
老头子笑笑:“别这么生疏,叫我一声叔叔吧。”
邵靖脑子一转:“小麦,不然你拜老先生做干爹吧。你身上的蛊是白宛的,应该替白宛尽孝才对。”
小麦悄悄瞪了邵靖一眼。他明白得很,邵靖才不是想尽孝呢,根本就是想给他找个靠山嘛。要是有个蛊寨头人做干爹,张家老爷子也得琢磨琢磨再说话了吧?
“我是很感激白宛姐,但是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小麦老老实实地看着老头子,“我不能一直呆在蛊寨里,所以说到尽孝什么的,我肯定做不好的。”
邵靖恨得咬牙,老头子却放声大笑起来,亲热地摸摸小麦的头:“你是个好孩子。尽孝只要有心就行了。要是你不嫌弃,我倒很希望有这么个儿子。”他的目光看着小麦,却像是穿透了小麦看着另一个人,“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白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麦再不顺竿爬就真是傻子了,马上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干爹。”
老头子答应了一声,又摸了摸他的头。这一瞬间,小麦看见他眼睛红了……
在蛊寨住了十天,小麦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老头子。这十天相处下来,他和老头子之间真的有了父子一样的感情。虽然中间还隔着一个白宛,但比起那个会把儿子寿命都卖掉的石纪平来,老头子倒更像他的亲生父亲。他从五岁就再没有得到过的父爱,却在这个遥远的山寨里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