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刺客本不以为然,但看十五虽然安静的闭着眼,全身却隐约一股猛兽捕食般的蓄势待发,让他萌生一丝期待。他,也很想
见识一下真正的刺客是怎样干活儿的。
“你听到脚步声了么?”
“没有。”
“仔细听,在五十步外。”
稍过片刻,新刺客声音里多了一点兴奋:“听到了。”
“四十步。来人的脚步比较慢,调整你的吐纳,跟他同呼同吸。让你的心静下来,仔细分辨。你听,他停步了。此时你可以
想象一下他正在看什么?花?鸟?还是这棵树?”
新人呆掉,这种法子他从来闻所未闻。
十五还是闭着眼睛,声音放得更轻:“你听,他又走了几步,现在又停住了。这是为何?”猛的睁开眼睛,迅速的按住新刺
客的手掌。
“不要拿出你的飞刀!现在不要,要等,等他走近一点,再近一点。刺客的暗器,见光必见血,你拿在手里,无论白日黑夜
,都会有反光。”
新来的顿悟,立刻将手一翻扣住已经握在掌心的飞刀。
【初八从来就是个急脾气的,往往不乐意像十五这般耐心,也是他对自己的手法颇为自负。璇玑营上下,唯一能在五十步外
一击必杀的只有他一个。
十五说过他很多次,他从未往心里去,这一次亦是如此。
自他进了南域地界就有尾巴一直坠在后头,先开始并不在意,可几天下来惊觉这尾巴竟然颇有能耐。
晌午时候看到十五喜欢吃的水果干,买了一小包托人送回去,然后就一直兜圈子,心里暗自决定要在今天切掉这只尾巴才好
。】
十五垂着眼皮:“作为一名刺客做事一定要有耐心,即使发现被人跟踪也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着意布下陷阱,越是用心越
易被发觉。像街市拐角,店铺门口,茶馆酒肆这种人多的地方,往往能出其不意,一击得手。”
新人已经颇有些服气,头一次开口问道:“如此说来,野外伏击很难?”
十五微微点头:“很难……当你打算截杀对方的时候,很可能变成反伏击的对象。”
【初八悄悄的贴伏在一支树杈上,五指摊开,掌心扣着三把精薄的飞刀。】
“来了。”十五抬起右手轻轻覆盖在新刺客的眼睛上,“注意听。在离这棵树七步之处,我撒了几根干树枝。”
果然,不片刻就听“咔吧”一声。
眼睛上的手撤了下去,新刺客睁开眼的一刹那就见十五左手向下一震,一把飞刀滑到掌中,银光微闪,刀已出手。
“走!”
十五拉着他从反面跃下树干,以大树为掩体,又甩出一把飞刀。只来得及看清目标之人——初一,像旁躲闪消失在一片艾草
后,而树干旁已没了十五的影子。
新刺客惊诧非常,贴树而立,左右寻找,终于在一丛月季后面看到一片衣角。
【初八一连掷出三把飞刀,其中两把刺中。
翻身跃下树杈,于十步外观察已经倒地的人。突然那人微微动了一下,挣扎着要站起身,初八又摸出两把飞刀。
阳光下,精钢的刀身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十五打了手势,示意新刺客不要动。自己捡起一枚小石子弹指射向旁边的一丛茉莉。
茉莉花丛微颤,只见离初一躲避的艾草旁三步远的柿子树后飞出一把飞刀。
新刺客立刻汗颜。他以为,初一是躲在艾草后面的,殊不知人家早就换了位置。而十五这一招声东击西,立刻暴露的初一的
真实方向。
月季从后寒光两闪,竟是两把飞刀同时出击,一把偏左一把偏右,只听“噗”的一声……
【“噗”的一声!
初八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看,一支利箭没入胸口。
埋伏!他中了埋伏!
初八转身腾跃,试图借助草丛掩映逃脱,但连弩机括之声在身后齐响,密密麻麻的弩箭笼罩在他头顶……】
十五招手示意新刺客,以唇语告知:这是我和初一给你走一遍“景儿”,若是实战,此时定要再补上三刀,切忌不可轻易暴
露行踪。
新来的刺客点点头,只觉喉咙里干涩难忍。原来他与真正的刺客相差如此之多,如果刚才是十五埋伏他,那他必然已经死透
了。
【初八无声无息的倒在草甸子里,瞪大的眼中最后看见的全是嫩绿的青草。他的背上插着数支弩箭,手中还紧紧的攥着一把
没来得及掷出的飞刀……】
初一盘腿坐在草地上,抖着衣角给十五看:“你得给我缝补上,要不是我躲得快,好险被你的飞刀捅穿小腿。”
“要不我怎么找你给他走‘景儿’瞧呢?换了三十儿那种毛躁的,估计就见血了。”十五又转头冲新来的笑着说道,“你别
看初一被我射中,他这是故意做给你看的,真斗起来,两人夹击他一个也未见能得手。”
新刺客僵着坐在一旁,迟疑了片刻才说:“我……以为自己很是个好手。结果,刚才看到你左右开弓双手齐掷飞刀,这才知
道人外有人。”说着爬起来对着十五一揖:“之前我在心里曾小瞧了您,这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以后还望十五哥多多提点。
”
初一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你还叫他十五哥?明明他比你小上许多。咱们这里从来不论资排辈,全按年龄作数。”
新来的挠挠头:“怎么十五哥还不到二十岁么?”
这下轮到两个老刺客瞪眼睛了。
十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今年多大?”
“双十刚过。”
“唔……”原来是个长得老相的刺客。
新来的颓然耷拉下肩膀:“我长得老,从十六岁起就是这个样子了。”
初一和十五对看一眼,异口同声安慰道:“不老不老,看着就是二十上下的样子。”两人心里却笑开了花。真是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
新来的有些局促,大手摩挲着膝盖:“我的番号是初八么?”
十五的嘴角颤抖了一下,“不,这不是你的番号,这是你的名字。从今往后,你就是初八。”
新初八除了一上来就被初一和十五折服,其实这个人骨子的傲气还是很盛。再加上他属于话少心思重的,初来璇玑营又格外
敏感,生怕被人瞧不起,所以对十九和三十儿这种见天咋咋呼呼的自然没什么好感。
才来两天,吃晚饭时三十儿嘴欠笑话他食量大如牛,新初八自然不高兴,几句话你来我往就差点儿打起来。
十五自然是要劝架,无奈三十儿这个猴儿,脾气最各色。顺着毛还好,一旦逆了他的杂毛就不管不顾的。
璇玑营的人平日里闹着玩儿的时候多了,动辄飞刀匕首满天飞也是正常。但这次不比平时,大家也看出新初八气性大,三五
个人拦着还像头老牛一样的往上冲。
三十儿见许多人去拉初八就以为是老兄弟们拉偏架,更是猖狂起来。眼睛一眯,心里打定了主意要用这新人试试他的新家伙
,随即手腕一抖,两支三寸长的钢针就捏在手心。
初一看的清楚,立刻给十五打了手势。
刺客们出手,电光火石。
十五就是拉架的人之一,也实在推不动这个新初八,眼见两道精光一闪,只得甩出自己的飞刀,堪堪打飞了一只钢针,另一
只却是束手无策。
所有齐声惊呼:“哎呀!”的时候,十五头皮一紧,很怕三十儿误伤了人。回头一看,只见新初八右手成拳,竟然是凌空以
肉掌擒住了三十儿的钢针!
“好俊的功夫!”十五眉开眼笑,心里却暗自惊讶。
刚才他来拉扯新初八的时候就觉得这人一身蛮力,凭一人就能扛住三个人的推搡,而且一看就是有所收敛,真若是倾尽全力
,恐怕他们三个都未见其能拦得住他。
三十儿叫嚣:“俊个屁!有种再接老子三发!”
这个猴儿素来出手极快,现在又是怒气冲冲,两侧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十五就觉得自己被一股排山倒海之力扔了出去,横着
飞出一丈有余。
在空中以腰力扭转,却见新初八的长臂大手在空中快如闪电般抓了三下。而后大马金刀的往那一站,“你!”指向三十儿,
摇摇手:“不行。”
完!这下这两人的梁子是结成死扣儿了!
璇玑营内部的纪律向来是二叔调理,这次晚饭事件之后又过了几天,老头儿一边挑着黄豆一边问:“新来的怎么样了?”
十五:“甚好。”
“怎么个好?”
“劲儿大,手上准头好,沉得住气,一根筋。”在璇玑营,一根筋是个好词儿,心思活络的全都早早被替换下去了。
二叔点点头:“三十儿在他那吃了亏是好事。这猴儿脾气太暴,不过是办过几次漂亮差事就得意忘形,正好让初八拾掇拾掇
他。”
十五垂头:“二叔说的是。”
老头儿手上顿了顿,突然没头没尾的说:“咱们这个行当,人来的快去的也快。我知道你和走了的初八很要好,但这次去南
边儿以保护大人为主,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除非大人许可,不准擅做主张,明白么?”
十五眨了眨眼:“是!”
“明天你就该和大人启程了,南边的情况杂乱,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一切要听大人吩咐。”二叔抬起头,向来犀利的目光中
投出一片温暖,轻叹一声:“一路小心,好去好回。”
十五定定的看了老头一眼,抱拳:“您放心。”
第十六章
到了启程当日,十五才知道这趟南下光是璇玑营随行之人就调派了五名刺客三名探子,其他侍卫护军也有二百人之数。
璇玑营的人从来都是隐在暗处,此次亦是如此。十五和三十儿都被安排换了普通小兵的打扮混在李赞车队后方,其中二十二
最惨,被分做厨役,每日扎营后都能看到他木着个脸在一边斩瓜切菜。
三十儿说的好:“二十二脑袋大脖子粗,一看就是个火夫。”
十五却认为,二十二经此一程,刀法怕是要精进不少。只看这晚餐的白菜丝,粗细均匀,果然刺客刀法非同凡响。
如此行了数日,三十儿夜夜挤到十五身边,睡前嘀嘀咕咕总有说不完的话。
平日里他们璇玑营的人虽然住在一处却是各有各屋,更是因为营规需要避嫌,所以也就难怪他这么兴奋。
话题多是说那个新初八。三十儿虽然脾气急,又颇为自负,但听他话头,对这个一身蛮力的新刺客还是很佩服的。
“虽然身手不错,但成天摆着个臭脸,看着就想揍他!”
十五不置可否,双臂枕在脑后,半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三十儿推他:“哎,跟你说话呢。”
“唔,我在听虫子叫。”
“虫子叫比我说话好听?”某个骄傲刺客的自尊心被冒犯了。
“嗯,你狠聒噪。”
三十儿大怒,分筋错骨手!
十五就知道他会来这手儿,长胳膊一伸,卷住他的肩膀生生压住,“嘘,别闹。你听,真的很好听。”
三十儿挣了两下没挣开,后来一想,有人提供胳膊当枕头也是不错的,干脆就这么趴着不动。一边耳朵因为正好贴在十五胸
口,能听到稳稳的心跳,另一边听虫鸣。于是在三十儿听来,就是“砰”、“曲曲”,“砰”、“曲曲”……到还挺有韵律
。
“十五哥,是挺好听的。”
“……”
“我觉得像蛐蛐儿,要不要捉两只来咱们俩斗玩?”
“……”
“十五哥?”爬起来抬头看了看,只见十五已经睡着了。冷下脸,这个骗子!骗他听虫子叫,结果自己去睡觉!
到后来,十五对于三十儿每天晚上都闹腾他很不理解,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惹了这小太岁。但好在他向来不把这些事往心里去
,最终结果是三十儿自己也觉得没劲,不了了之。
李赞不喜张扬,走到哪里都是悄无声息,过境也不过是私下里见见州府官吏。如此那些想奉承的,想拍马屁的,连顿饭都请
不上,直呼这位王爷与众不同,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中正不阿油盐不进。
殊不知,李赞是天下间最多疑的。自他接手璇玑营,更是仇家满地,所以无论是餐饮还是住宿,从来不去外头。
这样也好,没了那些无聊的应酬,庚王车队行进速度极快,二十日后已经进入南域地界。
重返南域对于十五来说有种别样情怀。
一年前,他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当时落脚在茶乡安家村,那间后来被烧掉的小屋是他亲手一点点修好的。他来时,那屋子除
了有个房顶能遮阳,四壁透风,最大的裂缝可夜观天象!
其实,他对那个小小的破院子很有感情。
每日里下地干活儿,松土摘草除虫。太阳很亮,茶树很绿,累了就在田头蹲着休息一会儿,喝一口水罐里的泉水,甘甜舒爽
。
遇到庆南王是偶然,当初大人只是叫他来以调查征茶使非法征缴课税一事为主,当然,大人也吩咐了,如果能混进庆南王府
,还会另有安排。
十五向来对李大人未卜先知的能耐钦佩非常,但也许,有些看似的巧合就是大人一手安排也说不定。
今次二入南域,十五在卫队中偷眼去看远处山坡上绿盈盈的茶园,鼻间仿佛又闻到了茶树的清香。
不得不承认,虽然那几个月伪装做茶农的日子很是清苦,但那种终日与茶树为伴,间或暗访贪官,吃自己种来的小蔬菜,躺
在小破屋里看星星的日子……很美很安逸。
又行两日,到了南域首府。
进城前,璇玑营众人就已经分散开来,各自另行乔装打扮。有扮作菜农的,有扮作行脚小贩的。十五正打算和三十儿要来两
匹马扮作贩牲口的兄弟俩时,李大人叫人传他换了侍卫衣裳,随着一同进王府。
这可让十五有点儿懵了。
庆南王府上下不说都认识他吧,至少蒲绍肯定能认出他来。还是说,因为年前那两个跟着他回京城的尾巴已经察觉蹊跷,于
是他的身份被猜到了?
可如此一来,李大人没道理让初八进南域而招他回京。毕竟他比死去的初八更了解这个地方啊!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李大人的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事实上,当十五换了和众侍卫相同的服饰后,只要稍加注意借着其他人的身形掩护,蒲绍愣是直直的从他面前走过而毫无察
觉。
十五在心里摇头,这侍卫头子当的,真丢人啊!不过,也不能全怪他。毕竟谁能想到,走的时候还是个呆头呆脑,看见好吃
的会傻笑的小茶农,回来时会变成京城庚王的侍卫?
庆南王府府门大开,荣敏站在台阶上见李赞下了马车就亲自迎了出来。
两个年轻的王爷都是笑容满面,客套官话说个不休,竟然还亲切的拉着手互相赞美了一番容貌。
十五觉得这场景很滑稽。庆南王的狠和李大人的阴他都是门儿清的,于是看这俩人虚头八脑逢场作戏,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
从挡在他前面的某侍卫耳侧望去,谋士蔡廷,相熟的侍卫甲乙丙丁全部在列,十五微微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