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还要住一宿不成?
突然树下有人叫他:“喂,下来咱俩亲近亲近。”
十五大惊,从树干后探出半张脸:“贺楼主不是要去休息么?”
贺云天仰着头抬着眉毛的样子更加突出了他那张苦瓜脸,“来来,小兄弟暗器使得漂亮,我手痒好几天了。”
十五:“前几天你不是都在撒癔症么?怎么手痒?”
贺云天:“下来!要不我就上去!”
十五一抖手腕,左手掷出一把飞刀,逼得贺云天向后跃出一大步,冲着树冠咆哮:“你作甚!偷袭么?”
十五从他身后冒了出来,拍拍他的肩膀:“不是要切磋暗器么?你输了。”
贺云天嘴角耷拉了下来,“这次不作数!”
“那怎么才算数?喊着口号,一二三,投!是么?这还是暗器?”
荣敏大步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十五,进来给我研墨。”
十五对着贺云天静静的微笑,“你就是输了。”
第二十九章
庆南王要和贺云天的夕醉楼做生意,而且是做很多很多生意。
这是十五听了一天之后得出的结论。
昨天王爷叫他进书房磨墨时,被吩咐以后不许躲到树上,屋顶,柜子里或者房梁。这让十五很疑惑,但王爷的话就是命令,
其实,他也乐于站在平坦的地方。
王爷说要与贺云天喝酒,那个苦瓜脸楼主也号称要不醉不归。于是,在昨天晚上,他们果然喝了起来。
本来王爷说因他得了许多夕醉楼赠予的银钱珠宝就要他请客,但大夫说他身上的伤不适于饮酒,于是他这顿,就先欠下了。
十五一直想不透,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酒。无论老的少的,开心喝,伤心喝,笑着喝,哭着也喝。不怕呛到么?
前一阵养伤的日子,有天晚上天气很闷,他心里有点儿乱,再加上隔壁也没有沈聿枫让他骚扰解闷儿了,于是他就跑出去散
步。王府池塘边那个王爷经常下棋听曲儿的小亭子里,林梦卿竟然也拎着一壶酒自斟自饮。
林公子当时的姿势很好看,一条腿曲着踩在栏杆上,一条腿垂着,身体斜斜的倚靠柱子。斟一杯对月遥举,口中念念有词。
这,就不太好了,癔症?
然后不知他想起了什么,仰头大笑,这一笑不要紧,踩着栏杆的脚一滑……酒壶也摔了,酒杯也飞了,人也不潇洒了,像个
张牙舞爪的野猫一样乱抓。
这亭子有一半是撑在湖水里建的,眼看着林公子就要落水,十五,却是心有余力不足。还好,最终没掉下去,但挣扎中,林
公子不知怎的就一屁股骑在了那又硬又细的栏杆上。
十五见了立刻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裤裆,他都替他疼……
所以说,这喝酒有什么好?
十五很确定,那天晚上林公子没醉,但昨天晚上王爷和贺云天都醉喝高了。
“你,把云城的好玉器,好染料都从上游运过来南域,我们的稻米,海鲜,给你运过去……”
“云城的好东西多的很,王爷以为就、就只有玉器么?那玩意,吃不得喝不得,都是卖给有钱的大官人充场、场面的。”
十五耳尖的听到贺云天打着酒嗝小声嘀咕:“咧些哈儿!嘿嘿嘿……”
这是云城方言?还是开始说胡话了,舌头都捋不直?
“贺大侠,咱们南域和云城有的是好东西,以前运不出去。以后……嘿嘿嘿~~”
贺云天眉毛一抬更像个“八”字,也跟着:“嘿嘿嘿~~”
于是十五看着这两位眉眼乱动,对着嘿嘿了好久。他觉得,他们醉了。因为贺云天已经改口跟王爷称兄道弟了,而庆南王也
毫不在意。
到是下席的蔡廷与穆子规正常些。俩人议论着两地的米价,盐价。
南域产海盐,产稻米,盐税也是南域子民年年所要承担的重税之一。听蔡先生的言谈中提到官灶和私灶,官灶不必说,这个
十五懂得,私灶却是头一次听闻。
他们说的话,十五很多都听不太懂,但也习惯性的死记硬背。他最惊奇的是,穆子规一介江湖人士却是把生意经讲的头头是
道。
听得专心了,一时没照顾到,上席的庆南王突然喊他:“十五!又琢磨什么呢?你现在是我的侍卫,不许把我们说的话偷偷
写信告诉李赞!”
十五一愣。他,确实是这么盘算来着……现在被荣敏一说,顺口辩解道:“李大人只吩咐属下保护王爷,并没有其它。”
嗯,李大人确实没吩咐他这个。十五决定放松一下,不用记了。
荣敏一笑,招手:“过来,陪王爷喝一杯。”
陪酒?不是赏酒。怎么陪?十五开动脑筋,你一杯我一杯,一杯一杯又一杯?一时想不到,只能愣愣的站在庆南王身边。
正是为难时,荣敏突然一拍脑门,“我忘了,大夫不让你喝。算啦,改日……”
贺云天接过话茬:“哎,大夫的话听不得,随便捉一个来让他们瞧瞧,不是这里有毛病就是那里有毛病。我们楼里那个大夫
也是总说我什么虚什么火,听他的老子连女人都碰不得!”
说罢哈哈大笑:“我喜欢这小兄弟,来来,与哥哥喝一杯。”说着就去拽十五的手腕,猛一使劲!
十五静静的站在原地没动。
再使劲!还是不动。
“小兄弟,别闹。”贺云天咧着嘴:“你的暗器使得好,我喜欢得很。”又拉拉杂杂的说起他们夕醉楼绝技之一也是暗器,
可是他从小就不喜欢那种猫在角落里偷偷摸摸飞暗器的活计,他喜欢用剑!
十五看着他:“所以我就能用簪子射中你,你的剑就射不中我。贺楼主,你输了。”
初一曾经告诉他,喝醉的人,就算你揍他一顿,第二天他也不记得,十五打算尝试一下。什么叫“猫在角落里偷偷摸摸飞暗
器”?这是对天下所有刺客的大不敬。
然而,昨天夜里他终究没能拾掇一顿贺云天。
酒席散,荣敏走路已有些脚步发虚,蒲稍招呼来阿海,一边一个扶着,两名小厮在前头打灯笼,十五和另一名侍卫押后。
翠翠等侍女早早准备好了热水供王爷沐浴。十五,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走进庆南王的寝室。有奴才们伺候着王爷洗漱,几名侍
卫退出房外。
“阿海,你的匕首怎么别在腰后?”十五好奇的捅了捅。
“啊?这是我新近得的,你瞧瞧,好东西。”说着从后腰摸出来递给十五,“你看这皮套上的花纹,你看这手柄。”
蒲绍木着脸道:“他是生怕别人看不见。”
十五也不用借光,只是拿过来掂了掂就还给阿海:“不错。”这破烂匕首白给他都不要。
阿海缠着他:“你的匕首呢?刺客的匕首肯定都很厉害,给我看看你的。”
十五拍了拍后腰:“没有,我没带着。”
“别骗人,我知道你都塞在靴子里。”
蒲绍抬手抽了一下阿海的后脑勺:“这种天气穿靴?你傻了么?”
“咦?那十五把匕首藏在哪里了?”说着,这不死心的小侍卫就伸手在刺客甲身上乱摸,十五绕到蒲绍身后,人肉盾墙。
正玩闹着,有小厮匆匆赶过来说:“十五哥,王爷传你过去问话呢。”
薄绸浴袍,清香的水汽,还有半躺在藤榻上的王爷。
这个景儿看着还真眼熟。
十五单膝跪地,恭敬道:“王爷。”
“席上穆子规与蔡先生都说了些什么?”
“回王爷,议论了一番两地的民生物价还有课税。穆子规提到了一些云城的物产,蔡先生主张以物易物,用南域的稻米水产
换云城的猪肉和牛肉。还提了两地联合票号,往来税费。”
荣敏闭着眼睛,面色比之在席上红润些许。
他确实喝得多了些,但并非表现出来那般不堪。借酒装疯,酒后之言或真或假?谈得拢的就是真,谈不拢的当没听见。
他有点儿累了,但是总想着见一见十五,于是随口问了问细节,十五一一答了。哟,记得很清楚么!
荣敏来了精神头儿,又问更细的,细到穆子规所说的云城物价。猪肉多少个钱,云城红布多少银子一匹,他们那迷山特产的
茶叶怎么卖,等等。
十五又一一答了。
荣敏翻身坐起,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去外间取纸笔默写下来,明日我与蔡先生核对,如若错了一处,罚你。”
十五想了想说:“如果是蔡先生记错了呢?还是问穆子规的好。”
“去去!赶紧写去!写好了拿过来给我看。”
十五觉得庆南王没有李大人讲理。而且,他竟然怀疑他的能耐?
这是对璇玑营刺客的羞辱!
赌气的刺客甲不仅默写了价格,顺便把谈话的内容也写了份梗概。哼,瞧瞧我的真本事吧!
但,等他写好时,荣敏已经睡着了。
十五四下看了看,拿过一条干净的大布巾搭在庆南王腹部,又把才写好的纸也放了上去。站在旁边想了想,又伸手把纸拿下
来。
手腕被荣敏捉住:“干什么又拿走?”
十五垂下头,“回王爷,属下以为您睡了,想着放到桌上去。”谁知道你翻身会不会给我弄丢?回头明天赖账找机会抽我一
顿?没门!
荣敏“嗯”了一声,把他的手翻过来看着那手心处已经脱了痂的伤疤,“我听大夫说贺云天那一剑如果直进直出还好些,就
是那一卷割伤了筋,所以这两根手指就动不得了。”
慢慢的把十五蜷起来的尾指扳直,松手,看它又无力的缩回去。
“一点感觉都没有?”
“回王爷,没有。”
荣敏来来回回的扳直他的手指,“我记得去年被偷袭临时歇在你家,又有刺客来寻时,你骂沈聿枫‘还问个屁直接上去砍就
是’,还说他摆姿势。”似是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径自轻笑:“你可知那些侍卫遇到刺客时总要吼一嗓子,或是拉开架子,
为何?”
“属下不知。”
荣敏抬头看着他一笑:“这是他们在卖乖呢。到不是说人人如此,只不过,侍卫的祖宗留下这么个习惯。”
说着抬手并拢双指往前一甩:“呔!来者何人!”
十五迅速扭头向后看,当然一根毛都没有。
荣敏哈哈大笑:“笨蛋!”
这是个奇怪的夜晚。
王爷拉着他扯闲篇,而且语言很混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十五理解不了,只能听着。他认为这就是初一描述的酒后情况
之一:上头。
十五已经做好准备应对呕吐,胡言乱语,耍酒疯,跳大神儿,鬼哭狼嚎等等……但,荣敏酒品不错,虽然说话不着调,但叨
叨够了就一歪脑袋沉沉睡去。
十五轻轻的把手腕从庆南王的手中抽回来。
他觉得很温暖。这是除了初一和三十儿,第三个关心他伤势的人。唔,李大人也给他上过药,可那种情形……十五抖了抖。
提着灯笼独自走回他的院子。
路过雨花池时,又见到了林梦卿。只不过,这次他没喝酒,他站在那里,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瞧,“奸细!”
十五瞟了他一眼:“上次是,这次不是。”脚下不停。
林梦卿追在他身后说:“这么晚了你在王爷房里干什么?”
十五连鸟都不鸟他。我干什么你也管的着么?
林公子大怒,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我问你……啊!!”
一把匕首,冒着幽幽寒光,刀尖离他秀气的小下巴堪堪半寸。十五黑黑的眼仁儿贼亮,“你要过问王爷的事?你是谁派来的
!”
林梦卿懵了,“我、我……”
十五伸手入怀掏出一副细细的绳索,“不说就把你吊死在树上!”
“我没有要问王爷的事!我、我就是问你这么晚在王爷房里做、做什么!”
十五面无表情:“身为一个探子、刺客、侍卫,我还能在王爷房里干什么?休要狡辩!”
林梦卿哭死的心都有!
他真是犯了太岁又或是猪油蒙了心。王爷最近对他愈发淡漠了,他想的,他求的,非但没得到反而越离越远。
心中的苦无处诉,现下更是萌生了一股妒忌,妒忌每一个离王爷近的人。结果,他竟然……竟然怀疑到十五头上去。他这是
傻了么?
鼻子一酸,泪珠啪啦啪啦的往下掉。
泪眼朦胧中,却看到这恐怖的刺客突然笑了。无声无息的抿着嘴角,眼睛也弯弯的。顶着他下巴的匕首撤了回去,绳索也像
变戏法一般消失。
“就你这德行也当不了探子。癔症了?”
林梦卿撤出一个凄然的笑:“是啊,我发癔症了。”揉了揉心口:“这里堵得慌,我很苦~~”
十五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病就去吃药。”
“这不是药能治好的!你不懂!”
十五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开就去上吊。”
林梦卿:“……”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晕倒。
十五拎住他的脖领子晃了晃,“喂!”
无奈,只好动手把林公子抱起来送回他的屋子。
这就是昨夜所有的经历。
十五站在书房外扮桩子,正好又和蒲绍搭班,一左一右。他希望今天不要再有话唠王爷以及癔症公子来骚扰。
一上午,太平无事,很好。
午后,遭遇贺云天挑衅一次。
为了不伤及无辜,他们以水果作为暗器互飙。十五的浅蓝色侍卫服上印了三个红通通的果汁印子,贺云天的红衣服看不出来
,于是各种得意。
十五匆匆跑去后厨,端来一小盆面粉朝贺云天身上一泼……
“一,二,三,四。”十五双臂环胸,静静的微笑道:“楼主,你又输了。”
荣敏立刻摇晃着一只小木盒,“来来!夕醉楼的,你们押贺云天赢的赶紧赔钱!”
【注释】:
【咧些哈儿】:这些傻子。四川方言,咧些=这些,哈儿=傻子。
感谢提供方言解释的某兄弟。
第三十章
十五原本对贺云天诸多防范,只因在他所见过的人中,从没有谁能前几天打打杀杀在一处,过几日就勾肩搭背的。
贺云天就是这么一个人。
按他的话说:“打也打过了,我砍你一剑,你捅我一刀,两清。能跟我打个平手,只要人品不坏,以后就是好兄弟喽。”
而且,这人也直爽。
王爷不过一句场面话:“贺楼主如若不嫌弃,就在我这破破烂烂的小王府中多盘横几日,也让本王有幸带楼主游玩一番南域
的风景。”
结果人家就住下了,而且大马金刀的招来十几个从云城跟过来一直等候在城中客栈的帮众。
“王爷真知我心,南域这个地方,美得很,早就想来耍耍。”眉毛一翘,微微有些向下的嘴角带出一副猥琐样,“只不过王
爷这般俊俏怎的府中没有女眷。”
荣敏微微一笑,拉起站在身旁替他打扇的林梦卿的手,作势细细端详那五根洁白修长的手指:“楼主没听到传言么?我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