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即将在雪融开春时节前来增援的北征军粮草辎重等已经陆续运抵北疆。
言锦程特意吩咐这三个璇玑营的刺客在先期抵达的前锋营中露面。无论是帮着搬运粮草还是传个话,抑或是帮忙安置张罗前
锋营一切内务,总之,言军师的意思很明显,给对方一个他们是老兵的假象,让初一十五混个脸儿熟。
初一担忧会有庄子里的人混在前锋营,他们这般抛头露面太容易暴露。
军师一笑,拿来北疆士兵惯常带的棉帽扣在他头上,系上保护脸颊和下巴的棉耳,“如若对方本身就怀疑王爷私通二皇子,
那必然以为潜伏之人躲藏在王府中,更会多加注意那些行迹隐蔽的人。这么多的士兵,带上帽子都差不多一个样,除非正面
相对,恐怕还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不同。”
点了点初一的鼻子:“你们璇玑营的人哪一个不是长得让人过目就忘?这么好的资本怎能浪费?越是在敌人的鼻子下面别人
就越看不到,不信?你可以试试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嘴?”
初一受教,抱拳回礼:“谢军师提点。”
言锦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笑道:“无需谢我,咱们王府本来人手就不足,一下来了这么多官爷,恨不得人人能长出三头六
臂才好。没道理养着你们三个白吃饭的还不干活儿~~”
言军师此话不假。
所谓前锋营,除了领兵的那个偏将带着一万士兵,其余竟有二千人是先行来安置太子住行的。
当负责打前站的官吏暗示之前拨给太子下榻的宅院太过狭小简陋时,靳子炎立着眉毛拍桌子:“小?太子要带多少内侍来?
那三进院子住百十来个奴才也够了。又有马场又有亲兵偏院,你们还想要多大的?!”
十五放平了身体躺在房梁上,静静的听筑北王骂娘。
“王爷误会了,只不过太子殿下乃千金之躯,这院子再寒酸也要有前堂,议事堂,迎客楼,内宅,后院才行。”
靳子炎恨不得抽这人一巴掌,怒目圆睁:“一帮大男人为啥要分内外宅?!”
十五静静的微笑了,别看筑北王说话冒冒失失吵吵嚷嚷的,但也不傻,一下就捅到点子上。就是的嘛,你来打仗,不是兵就
是将,还分个毛内外宅啊?难不成要带妃子来?可是太子养的那些美人儿有几个受得了战场艰苦的?
官吏也不急,车轱辘话来回滚,无外乎太子殿下的千金之躯,太子殿下地位尊崇,太子这个太子那个。
就在十五以为筑北王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却听他阴森森的说:“如此,那本王就将王府让给太子殿下,我带着家眷迁到那处
宅子里便是了。”
官吏大惊,连称惶恐:“王爷使不得啊~~”
靳子炎嘎嘎冷笑,“使不得?本王这都是被你逼的!现下土未化冻,巴雅城里最好的宅院拨给太子,你还跟我这也不行那也
不行,难道你要守在前线的士兵都回来挖土造房么?!呔!气煞我也,待我上道折子问问皇上可有这个道理没有!”
十五捂住嘴耸动肩膀。
扑通一声,是那官吏跪倒在地:“王爷,下官何时说过要前线兵将回来挖土造房?王爷,您不能这般……”
“这般什么?信口雌黄?断章取义?!我看真正断章取义滥用职权的人是你吧?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怎会有如此过分要求?
明明就是你们这起狗腿子出的馊主意,哼!”
说罢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十五微微侧过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官吏,旁边有同来的搀扶他起身,安慰道:“罢了,高大人莫要生气。都传这筑北王脾气
火爆,竟不知是个极善胡搅蛮缠的主儿。咱们且让自己人速速拾掇拾掇那院子,务必在殿下抵达之前像点样子才是。”
被扶起来的官吏长叹,“真是犯了太岁!这王爷太过狡猾,说道最后竟把脏水泼到本官身上,闹个里外不是人!也罢,姑且
就按你说的,先把那破院子收拾出来吧。”
十五眯了眯眼,想不到筑北王还挺聪明的么,而且那个无赖样儿似乎颇有荣敏的风范……也是,好歹是一方藩王。
自上次提过一次他们三人的差事,这位王爷再不曾过问,完全是一派“你们忙着,我提供食宿顺便看戏”的德性。
又等了片刻,确定无人这才轻盈跃下,顺便搜刮了两块茶几上的糕点。
正要出门,忽听一阵脚步声,十五转身抄起一旁桌上的托盘将屋内的茶碗收起,刚摆妥当,就听门响,“敢问这位小哥,可
见到高大人没有?”
十五回头,只见来人便是前锋营的那个年轻偏将,赶紧挂起奴才嘴脸笑道:“将军来的不巧,高大人刚刚离去。”
“可知去向?”
“好像是说拾掇太子殿下的宅院去了。”
小偏将微微皱眉,面色一沉,“多谢!”
十五诚惶诚恐的回礼,眼角溜着,直到这人走出房门。
“哦?这么年轻就敢掉脸子,看来是刚提上来的还不懂官场规矩。”初一搓着手上炕,想了想说:“前锋营偏将……我到是
听说聿启山大将军有个最中意的门生,以前一直在蒙州守着西关的,年纪轻轻便立下许多战功,此人名叫孟天广。”
十五回想了一下,“他耳边有一道寸许长的伤疤。”
“那就是他。看来这次是真要与琉国大战一场,而且是真要给太子攒下战功了。”
初八拿了一块十五顺回来的糕点啃着,“琉国那个大将军苏阆不是最擅长偷袭么?我觉得咱们会有很多机会。”
初一摇头:“这些机会太凶险,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阆会来偷袭。兵荒马乱,还有夏迷等人保护,一旦失手打草惊蛇都是
轻的,搞不好会坏了大人所有的计划。你们俩记住,即使‘包子’来了,有机会也不能轻易下手,一定要等待大人的命令。
”
初八严肃的点点头。
十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叫‘包子’很奇怪,换个代号吧。”
“不要,我早就想吃肉包子了,最近馋的很,叫包子能让我更兴奋。”
初八垂下头:“我想吃肉。”
十五耷拉着肩膀,唉~~好想荣敏啊,庆南王府有好多好吃的……
“这是什么破东西,撤下去!”荣敏扭开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贺云天怪笑:“这个好吃滴很,你不喜欢拿过来我吃嘛~~”
荣敏皱着眉毛看向窗外。这一走都两个多月了,连封信也没有,就算再危险,他们璇玑营现今肯定还有通信的渠道,不然李
赞怎么下命令?
贺云天在旁边吧嗒吧嗒嘴,捏着嗓子学十五:“王爷,你看,大雁!”
果然桌上的盘子碗都被摔了过来,贺楼主潇洒的一纵一跃,“你可没有我十五兄弟那两下子,想打到我?再练几年吧!”
蒲绍默默的呈上一张大弓,“王爷请。”
贺云天毛了,“作弊!作弊!”
荣敏冷笑,嘣嘣嘣连发三箭,接过第四支箭矢时看到了手指上的犀牛角扳指。
十五曾经要过去左看右看:“你怎么总带着这个?”
“因为我们荣氏一族擅长射箭啊,要不你以为我们拿什么帮太祖打江山?”
“荣氏弓兵?”
“真聪明~~”
扔下长弓,后悔了!当初怎么没给他带个信物什么的?送个玉佩也行啊。这厮一去办差就什么都忘了,简直恨不得天天捆住
才安心……
贺云天从树后冒出半个脑袋,苦恼了。真是要了老子的命,和蔡廷打赌输掉了,结果那个龟儿子让他每天都要逗王爷开心,
哎哟哟,还是捅死老子吧~~庆南王不开心是很大的事吗?这些老的小的紧张个啥子哟~~
有小厮来报:“林太守派人前来询问,捉住的土匪路霸如何处理?”
荣敏依旧凝视着手上的扳指,没精打彩的说:“砍了。”
小厮:“……”
贺云天:“……”
蔡廷在半路截住小厮另作吩咐,而后站在原地伤了回春悲了个秋,“这样不是办法。”
这话是对蹲在旁边花丛中松土的五叔说的。
老初五没抬头:“养你们这些谋士就是想办法用的,要杀人你来找我,其余的不管。”
蔡廷一撩长衫坐在石台上,“我现在就想与你合计合计,不行么?”
五叔一伸脖子:“喂,初二,过来!”
蔡廷迅速跑掉了。
沈聿枫纸扇轻摇,踱着方步晃进果园,朗声吟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哎~~怎一番大好春光啊
~~”(注释一)
“来人,拖下去砍死。”
“师兄,救命啊~~”
沈聿枫仔细观察了一下王府池塘旁的凉亭,确定没人,这才提着一壶酒倚着栏杆,“池塘生春草……”
头顶的大榕树上传来阴森森的声音:“来人,拉出去喂狗。”
“师兄,救命啊~~”
入夜,沈聿枫揪着贺云天的脖领子:“要么把我带回云城,要么你去弄死庆南王!”
贺云天苦着脸,“我有啥子办法,十五不在他就是这个样子。听蔡廷说,以前就这样,开心了什么都好,不开心一件小事也
要把人砍掉。虽然次次都是那么一说,但天天听王爷要砍这个砍那个,鬼都吓跑喽~~”
沈聿枫轻叹:“这便是相思之苦吧?”心下恻然,“你们想想办法帮帮他撒!”
“怎么帮?”
“咱们去北疆,把十五捉回来!”
贺云天一巴掌把拍到小师弟后脑勺:“你自己想出去耍就直接说!”耳朵一动,装模作样:“我晓得你是为了王爷好,但正
主不动,咱们瞎着急有啥子用?”
沈聿枫莫名其妙,刚要张嘴反驳就被贺云天捂住。
门外的荣敏轻叹一声,转身离去,后面跟着扛着狼牙棒的蒲绍和拎着皮鞭的阿海……
南域已是春色满园,北疆也是冰雪消融。
北征军即将抵达,言锦程叫来璇玑营三名刺客,递上可以用来伪装的小物件。
三人因为经常跟王爷出去打猎,皮色早已变得与北疆士兵一样的棕,再加上人人都是中等身量貌不出众,放在人堆里慢说是
一眼,十眼八眼也找不着。但,这是对普通人。庄子里就有专门传授易容的师傅,十五他们不可能以身犯险。
言锦程给的玩意儿正是时候,尤其是那些假眉毛假胡须,惟妙惟肖。
“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当初觉得好玩就留着了。”
十五眼睛一转,“江湖朋友?”
言军师微笑:“正是。”
小包中除了这些,绝妙的是一小罐特制的胶水。只需少许,刷在眉梢眼角就可以略微改变面相,任你把眼角上挑,下垂,拉
直。
十五来了股顽皮劲儿,对着初八一番涂抹,八字眉,耷拉嘴角,已然贺云天的苦瓜脸。
言锦程到不着急,就坐在一旁瞧着,末了按住初一的肩膀:“大军增援,即将开战。琉国那边的已经有小股兵马骚扰边境,
我们再无暇分心关照你们,一切小心,好自为之。”
初一点头:“请军师放心,即便出了意外,我们也不会拖累王爷。”
“好,自明日起,你们三个搬去亲兵营。王府内的奴才都是老王爷家奴,自然不必担心有人泄露口风。”
璇玑营三个刺客齐齐向军师抱拳。
太子来了必然经常出入王府,他们自然不能留下。提前两个月抵达北疆,就是为了混个人头熟,如今箭在弦上,就等李大人
的命令了。
李赞放下茶碗,“如此,臣弟告退。”
“不急,这段时间一直将你关在王府,委屈你了。”
“皇兄多虑了。”
“你有多久没见过林贵妃了?前几日朕听说贵妃非常惦记你,你就在宫里住些时日陪陪她吧。”
李赞微微一笑:“是,谢皇兄恩典。”
退出御书房,有大太监迎上,堆起笑脸:“奴才已经已经命人去王府中收拾了换洗衣裳,这时辰正好您和贵妃娘娘一起用膳
,王爷请。”
李赞随手掏出个带在身上的小把件儿,“赏你的,拿着玩儿吧。”
大太监眉开眼笑,说了几句吉利话接了,躬身在前头引路。李赞不紧不慢的跟着,没回头也知道身后至少有二十个带刀侍卫
。
皇兄,至于么?
第五十四章
阳春三月三。
巴雅山上的雪已经化了大半,向阳处的斜坡上有顽强的野花绽放,紫色的小小花朵,一大片一大片的覆盖在树林间,相隔不
远的树根处也许还有少许积雪,这般冬春交替的美景也只有北疆能看到了。
十五搬来小凳子,坐在营房场院中一边晒太阳,一边整理着营中兄弟们的皮甲。
与刚刚抵达的北征军不同,长期驻扎在北疆的士兵们,每人的护甲都有或多或少的磨损。好在北疆虽然不产皮子却是与畜牧
大户蒙州相邻,而筑北王又是坚决要求给士兵配给皮甲。
那些琉国的骑兵可不是吃白饭的,铁蹄马刀,布甲上阵等于是以卵击石,平白的给人家一刀一个砍着玩儿……
十五专心致志的往护甲上涂抹特制的漆料。
看得出王爷的亲兵营都是百里挑一,北疆人原本就身材高大,这些士兵更是出类拔萃。与他们一比,璇玑营的三个人已然三
只小鸡子。
这也不错,正好他们伪装成亲兵营的内务兵,白天收拾房舍喂喂马,晚上换了夜行衣稍作侦察。慢说是无心人,有心人想发
现也很难。
“小五,去拉些草料回来!”
“哎,好嘞!”
一个高大的士兵敞着怀大步走来,袒露的胸口上有密密的汗珠子,怕是刚操练回来。待到近前,蹲下细看,爽朗大笑:“刷
的真匀称,比我媳妇儿还细心。”
十五挠挠头,“我就喜欢干这种小活儿。”
小心的将还未干透的皮甲放在旁边的长条案上,嘱咐:“告诉他们别乱摸,等干透了才好。我这就去拉草料。”
士兵熊一样的大手拍了拍十五的脑袋,“自己去拉的动么?我叫人跟着?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不用,大哥别看咱瘦,还是有点干巴劲儿的。”
十五到马房套上木板车,一挥鞭子赶着就出了营地。
刚才与他说话的人论起来其实是个百总,亲兵营两千人,一共十二位与他同级的武官。但北疆军一大特点就是等级不那么分
明,或者说从筑北王开始就是混着来,什么偏将裨将千总百总,平日里穿戴都差不多,上了战场才有区别。
而北疆地域荒凉,民生贫苦,这些被筑北王以严厉军法带出来的兵将们更没有旁的武官那般嚣张。初一和十五与他们闲聊时
,这些以守家卫国奉献生命抛洒热血为傲的军人,实在是让人不由得仰望。
至粮草库,交了亲兵营的兑牌自有库兵来装车,十五也不闲着,帮着一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