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买不着,也不可能畅销,因为太苦,老人们说,最苦不过茶郎心,奇怪的是,小时候罗曼莹也被苦得抓舌头,然而在外漂泊多年后某一天突然喝到,却发现它其实是甜的。
她看着对面时朗袖子挽了一道帮她卷烤鸭的样子,突然鬼使神差问:“时朗,我想要的答案,你能给我了吗?”
他一愣,抬起头,罗曼莹才发现自己的语气竟然非常认真。
她不禁好笑:“一时感慨,别放在心上。”时朗不自然地看了一眼蜡烛。
罗曼莹也为自己的言行懊恼,但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即使有情绪也是淡淡的。她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烤鸭的味道上,陶醉地细嚼慢品着,一口咽下刚要说赞美之词,蜡烛突兀地灭了。
罗曼莹大愕,继而有了怒意,没想到连根蜡烛都跟她作对,让她简直不知道是发作还是忍,这时黑暗中突然有道微弱的青色光芒亮起,她定睛,那一星半点青蓝色的光正是蜡烛熄灭的地方。
罗曼莹愣着探手一摸,是一只小盒子,大概是夜明石之类的材质打造,被她捏在手中,幽幽散发着蓝光,掀开盒盖,一道璀璨的流光立即折射在盒盖底部。
“听说钻石在黑暗中不能发光,它只会折射光芒,所以我想了蛮多办法,最后用萤石盒子来装它……曼莹,我是想说,我们以后会一起走过很多光明和黑夜,看不清方向的时候,我愿意为你发光照亮彼此。”
他问:“我愿意以后都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嫁给我吗?”
罗曼莹惊呆了,只要时朗愿意和她在一起生活,她甚至不奢望什么婚礼,可是……她想说什么,忽然哽咽,泪如滂沱,滴在冷掉的郎心茶里,她声音颤抖:“先不要开灯,不要开……”
“好,不开。”时朗温和地答应着。
汹涌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短短几分钟她已经平静下来,罗曼莹擦掉眼泪,这下真的非补妆不可了,但她顾不上,她把盒子朝时朗推过去。
“我当然愿意。”
时朗便珍而重之为她戴上戒指,随后开灯,两个人脸上都是尘埃落定的欣然笑意。时朗想起自己近三个月时间煞费苦心地挑选钻石,定盒子,做蜡烛,为了把那个盒子成功地嵌在蜡烛里,失败了不知多少次,至此罗曼莹才完全确信,太阳系只是一个无损大局的小插曲。
他们订婚的事没有公开,除了身边几个围着转的人外,几乎是保密的。
时朗专心完成《黑》一剧的剩余部分,这确实个好本子,演砸的话对不起的人可就多了。筹备婚礼的事落到罗曼莹身上,虽然她乐在
其中,时朗还是扎实愧疚了一番。
好在剧组提前杀青,宴席过后,滴酒不沾的时朗就负责送所有人回住处。
王勉华在电影这圈子名气虽然不响,但人爽快,又有才华,赢得剧组上下从导演、演员到剧务的众人称赞,纷纷朝他敬酒,王编没几轮就喝得大醉,醉后谁都不找,只找时朗,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他演得太好太真,周潼像被他演活过来一样。
时朗载了四个醉鬼,按醉酒程度从重到轻的顺序送,王编排最后,时朗把倒数第二扶上去后下楼,看见他抱着墩子吐,赶紧上车拿纸巾和矿泉水。
王编喝了两口水漱口,谈兴大盛,在夜风中畅诉自己年轻时的荒诞不经,时朗好笑地把他扯起来,胳膊架在肩上:“外面风大,会着凉,您去车上说给我听好不好?我把车窗开一条缝。”
王编醉意朦胧,眼镜明明没往下滑他都去推:“我,我跟你说,其实这本子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周潼原型叫……嗝,柏澄澈,被招募的时候才21岁,警校一毕业,就分到缉毒组,进组一个月,就混黑帮,一卧十几年,和那个大佬的情妇搞过,连儿子都有了,后来警方相信他变节,在最后紧要关头没有支援……可惜,可惜啊!”
他把剩下的矿泉水一股脑倒进嘴里,瓶子捏扁,然后发呆,大胡子上的水直往下滴:“……不知道他十四岁的儿子去了哪里,清理门户之后,再没听说过。”
时朗愣在那里,手力一松,竟让王编跌在地上,他急忙扶起,边问:“那个警察叫柏澄澈?真的有叫柏澄澈的警察?”
王编横他一眼,哼哼笑:“那个时候我还没出国,也是个小混混来的!我听说过他,我嗝……专门去查了他的事。”
“那他儿子、他儿子——是不是叫柏岚?”
“柏岚?哪个柏岚?歌手?凑巧吧!长得一点不像……嗝!”
“那他太太呢?是不是姓冷?”
王编通红的脸上布满迷茫,抬头问:“咦……你怎么……会知道?”
送王编回去后时朗一个人开车在莲巢大道上兜着,最终停下,他下意识抬头去看楼上的那一扇窗是否有溢出灯光。
原来柏岚并没有骗他,起码这件事情,没有。
会不会别的事情,也不曾骗他?
时朗在黑暗中发怔,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发现,他竟然瞬间原谅了那人,最后一丝残存的怨恨也烟消云散。也许他早就在渴望一个理由去原谅柏岚,以证明他爱这个人,是值得的。
但原谅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它仅仅是淡忘过程中的一个环节,不
代表任何意思,更不等于留恋。让他现在来到这里的,是原谅以外的东西,至于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他只是直直地望着24楼那一片黑暗,时间长了,那片黑暗逐渐与夜空融为了一体。
手机突然响起,是罗曼莹来的,问他酒宴散了没有,时朗撒谎说已经睡下,她听了便安心笑着道晚安收线。时朗一愣,不禁低低骂了自己一句,正要驾车离去,一辆保时捷从对面方向拐进环形车道,那是柏岚的车。
他没看见时朗,径自开进了地下车库。又过一会儿,24楼的灯亮起,那个位置是厨房……时朗下意识在心中默念,接着画室的灯也亮了,他应该在画室里消磨着时间,等厨房里的水饺熟吧?
这种想象令他怅然若失,离开的念头也越来越浓。
零点刚过两分钟,一辆银灰色宾利减速靠近,初时时朗以为自己看错,毕竟这个城市上千万的宾利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独一无二,也许只是巧合。然而很快,在对方等待高低杠升起的空隙里,那熟记于心的车牌号让时朗确信车里坐的是罗曼莹无疑。
她来这里做什么?找柏岚?找他做什么?谈判?内容是什么?
一连串问号在时朗脑中升起。
罗曼莹让司机等在车里,独自搭电梯上去,2402的门半掩着,像是知道她就要到访,罗曼莹四处看了一下,朝亮着灯的饭厅走去。
柏岚把通心粉从沸水里捞出来,浇上现成的肉酱,端到吧台上,问罗曼莹:“要不要?”
“不用了。”
“那倒也是,我哪有时朗弄得好吃呢。”他把袖子往手肘一推,抽根叉子在碗里卷了卷,往嘴里送。
“我替时朗送这个给你。”罗曼莹把结婚请贴放在吧台上。
柏岚斜睨了眼:“我可没钱送礼。再说他会希望我去?你确定?”
“就算不是为了他,为了我可不可以?你母亲生前和我也算知交一场。”
柏岚拉过来看都不看就扔进垃圾桶,用笃定的语气说:“你们结不成婚。”
“柏岚,别太过分。”
“你还是会怕?你怕他最终会选择和我在一起。你觉得自己已经是个40岁的老女人了,你怕上不了他这最后一趟幸福班车?”
罗曼莹飞快把手袋换到左手,给了柏岚一记耳光,他的头偏向右边,却笑了笑,“这是恼羞成怒吧?”
罗曼莹刚打完柏岚就露出微笑,掸掸围巾:“30岁的男人和40岁的女人在一起,怎么也好过和小他3岁的男人在一起。时朗骨子里很传统,他这辈子终究会结婚生子的,我们
都清楚得很,他是那种就算没有爱情也会对伴侣不离不弃的类型。”
柏岚也笑道:“我问你,你能接受你们婚后我隔三差五的骚扰吗?你还不能把我怎么样,找人整我啊?只会让他紧张我在意我,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因为心软,没有爱情也能和对方在一起,因为心软,对所有因他倒霉的人都不能不伸出援手——莹姐,你敢说能比我更了解他吗?我们都清楚得很,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足以成为你们之间挥之不去的阴影,到时候你的后半生,要么忍,要么争,你还要听我祝你快乐吗?”
罗曼莹脸色变了变,哑声说:“你比我估计的还无耻。”
“随你怎么说吧,时朗我绝不会放手,因为只有我给他的幸福才是他要的。”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
柏岚耸耸肩,笑着舌尖勾去嘴角的酱汁,一脸饶有兴味:“哟,这么快就没招了?钱,我不要,死,我不怕。”他倒杯水漱口,脸上若有所思,“——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有我死了,我才没办法破坏你们,为了你的幸福,你要不要试试?”
罗曼莹皱眉,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愣了一下后匆匆离去。
柏岚捡起请柬抖了抖,放在碗边打开,边看边继续吃,听见门边有脚步声,以为罗曼莹去而复返,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抬头看去却是时朗。他表情倒是平静。
“你们刚才说的,我听见了。”
柏岚有些无措:“全部?”
“你为什么……”时朗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然后就沉默,柏岚也不知道怎么接,他们之间实在有太多为什么了,十万个为什么都有序言,他们的该从何说起呢。
“你爸爸叫柏澄澈,他是缉毒组警员,在卧底期间和冷文如生下你……这些到底是事实,还是你编出来的?”
柏岚说:“是事实。”
“那任其芳为什么会认为你是他儿子?”
柏岚从皮夹取出冷文如的信打开,推到时朗面前。那封信他从不离身,边缘都有些破损了,时朗将信将疑拿起,十几二十行字,看完要不了五分钟。他却足足半个小时没说话,这竟然是王勉华剧本的后续。电影结尾,警察的尸体沉入深海,王勉华说过这个故事是真实的,也许他写它出来就是因为在报纸上看到了任其芳的死讯,有感善恶得报,可是,他就算有再丰富的想象力也绝难料到这十年来,在电影中被他看轻的警察遗孀过着什么日子。
“还记不记得那次在游轮上过春节,有个小孩要输血,我才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任其芳生的,我认定我妈这么做是为了荣华
富贵,我看不起她,但又不能揭穿她!你能想象吗,任其芳一旦知道我妈骗他,我们的下场?后来我自保都困难了,我不希望把你卷进来,是为你好,也是怕我分心,因为你已经经历了几次危险,被怀疑藏毒,还有邵凌轩替你挡掉的车祸,都是我妈和任其芳叫人做的。就在一年多前,琬琰结婚那天,你有印象吗,我叫你在我们分手后找个能照顾你的人,我不想分手,但再拖下去你会有危险!我还能怎么办?是,我是想过和你一起死,你当时被帽七底下的人刺成重伤,我想,你先走一步,等我杀了任其芳就能来跟你团聚,我不知道怎么了,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所以我亲手拿开你的氧气罩,看你在那里挣扎,很辛苦的样子,然后,邵凌轩就冲了进来……”
他忽然不说了,陷入了沉默。
“我不怪你。”时朗打破沉默,“不要再说了,我全明白了,我不怪你,你也别再自责,事情已经过去了。”
“我痛恨我自己,我竟然会这么自私!”
时朗低着头站在那里,嘴唇抿着,柏岚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说:“还好邵凌轩阻止了我,我才没有铸成大错。我决定和任其芳同归于尽,所以录下了那些话对你说要结婚,我没想到我妈替我去做了这件事情,她用我买的枪打死任其芳,然后自杀,我去国外躲了一年,在她忌日前一天回来,把她的骨灰和我爸的合在一起……这些,就是真相。”
时朗抬起头,他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柏岚也正望着他,那眼神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柏岚下了高脚凳朝他走过来,只是两步的距离,转眼就逼得他无路可退。
“现在你都知道了,不要去结婚,你根本不爱她。不过就是想有一个孩子吗?我们找代理孕母,有很多方法,为什么要结婚呢?”柏岚圈住他的腰,鼻尖贴着他的鼻尖,气息喷在他的唇上,如此的熟悉。
时朗下意识推挡:“我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柏岚钳住他的手腕,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我可以给你,什么都跟正常人一样,孩子,房子,车子,装上雨刷我们就去荷兰结婚,还记得吗?”
“我已经、不爱你了!”时朗求饶地低吟。
“那就再爱上一次!”柏岚吻下来。
时朗终于使了劲挣扎,狠狠咬柏岚上嘴唇一口,柏岚痛得一缩,立即被他推至一边水槽,时朗退到门边,犹豫一秒钟,掉头跑了出去。
第22章
他知道柏岚不可能和他做朋友。
原谅根本没有意义。原谅了又怎么样,仍然是陌生人。还不如陌生人。
事实上他也不想和柏岚再有什么牵扯,哪怕,他还是会在柏岚的抚摸下战栗,兴奋。
一个人如何悍不畏死,去鬼门关晃过一圈回来,勇气也磨光了。何况他现在有梦寐以求的很好的生活。光是那份安稳,就值得他守下去。
这时候把一份动荡的爱情摆在他面前,无异于把一块蛋糕拿给糖尿病人,他不会选,而且也不会有人怪他。
罗曼莹开门的声音分散了时朗注意力,他放下笔慌张地迎出来,那些购物袋让他感叹一声:“怎么不叫我去接还亲自拎。”
“又不重,给那孩子的。”
张闻亭跟时母已经非常亲近,每逢周末时母都叫他到家里吃饭。他跟时朗也不生分,一口一个时朗哥哥叫的亲热。
罗曼莹换好拖鞋,抬头朝里间看去:“画得怎么样?”边过去端详。
纸上一片空白,她有些讶异地回头,时朗赧然笑着,拿保鲜膜把调料盘罩好。
“没灵感?不要紧,时间还早。”
“你下午的会是不是三点?我们先找地方吃午饭,然后我送你过去。”
“现在才十点半啊,再说你也不用管这些。”
“反正我有空。”
罗曼莹忍俊不禁:“碰到记者怎么解释,你想好了吗?”
“记者不会对我这种过气艺人感兴趣的,就让他们写吧。”时朗笑着把披肩给她搭上。
旧城区大学附近,纵横交错的小巷子里总有许多开了超过十年以上的老店,也有很多排队超过十米的小摊,时朗看看书局后门有一群人围的水泄不通,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钱包,他问最外围的人:“这是在卖什么?”
“不知道啊,这么多人排队,卖什么也不能难吃呗。”那老兄热情高涨地回他。
就冲着这点英雄所见,时朗同仇敌忾地站在了他后面,原来是卖鸡蛋灌饼的,摊主是两个大学生年纪的清秀小哥,一个收钱,一个做饼,忙得头也不抬,时朗在烟熏缭绕中要了两个,一个夹午餐肉,一个夹土豆生菜,他们始终没发现自己被明星光顾了。
这条街上的臭豆腐和花枝丸也不错,榨果汁6元一大杯还买一赠一,那间漫画租书店居然还在,挺了有二十年了吧,还是小学生的时朗把所有零花钱都贡献给了年轻的店主,现在看店的是他女儿,店铺外面兼售炒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