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一声不吭,甚至有的露出明显的厌恶嘲笑,像是我会独吞他们的研究成果似的。
我别的都能忍,最恨无辜的怀疑。他们根本不认识我,不了解我,难道就用坏心来猜度吗?
我真的不高兴了,觉得这个中年男人特别没有礼貌,也就冷下脸,伸手:“拿来。”
中年男人下巴紧绷,不打算动作。
我皱眉:“组长要看!”
头衔压下来,他们也没话讲,总不能说不认我这个组长,毕竟是魔王亲自安排的,魔界可没有人驳魔王的面子。
好半天他们才不情不愿地交出来,我一看,心道,还是原地转圈,一点用也没用,干脆就不理他们几个,边看着过去的资料边推断,把魔力接入设备中。
中年人可能以为我是要自己试验那个新的成果,上前一步厉声道:“你干什么?!”
我这辈子也就对魔王温柔,在别人面前才不会甘愿受委屈,声音提高道:“少废话,看着!”
“你!”
中年人被噎到,好端端一个知识分子又不能找我干架,边骂着边要拂袖而去,我抓住他,发动魔力,生生把他压到桌边:“叫你看着!听不见?”
他瞪着我的手,估计是气糊涂了,又被我爆发的力量惊到,居然不再动了。
我剜了他一眼,又开始迅速分析资料中的内容,寻找那个瞎猫碰上死耗子的点,用设备检测着异常波段,抓到一个跟资料中类似的,就迅速探寻位置,结果就像撞上了无形的墙壁,不仅没找到位置,还丢失了波段。
背后传来嘲笑,后面几个人脸上露出“也不过如此”的表情。
我心里也不慌,知道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碰到的问题,把手按在设备上,闭上眼睛探查其中的结构,把魔力想象成蛇,沿着设备内部滑行。一边用另一只手随意按上墙壁,改变其内部结构,让墙壁变成牛皮纸,再用桌子转换了一支笔,把设备结构画下来。
背后静了。这完全不符合魔器师常识的场景,把后面所有人都吓呆了。
画完图纸,在脑海中冥想片刻,新的模型成型,把牛皮纸按回墙上,笔按在桌上,都转化回去,看到二者恢复原样,直接把两只手放在设备上,发动魔力。
光芒,零件快速组装的声音,魔纹的自行刻画声——魔器设备从内到外完美蜕变,五秒钟后,光芒消失,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连外形都完全改变的,全新魔器。
那中年人目瞪口呆,往后错了一步,差点摔倒。
我不理他们,在新设备上再次搜索异常波段,轻易就找到了几十个强度指数比较高的,挑出其中最强的波段,探寻位置,又飞速按了一大堆魔纹,顺便给这台设备,这台大魔器注入魔力。
啪的一声,发现异时空那一栏的形象图上又出现了而一个新时空。
我拍了拍手,转向石化的一众人,颇为语重心长道:“其实寻找异时空也不难,时空大多出会发出波段,抓住波段,推断回去,就能找到时空。之前会弹回去是因为时空都有自己的防护,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只要找到时空防护罩上最薄弱的点,切入进去,就能解除异时空的防护,虽然暂时无法打开时空之门,但是确定位置就没问题了。”
“搜索魔纹,捕捉魔纹,追踪魔纹,锁定魔纹,检测魔纹,最后,攻击。力量不好掌控,选择具体的魔纹还有和什么魔力搭配也不容易。这台设备现在防护薄弱的时空都能找到了,照着我的步骤,找出十几个应该不成问题。”
他们之前没有突破,应该是因为初次上手,难免被魔王制造的设备限制,而且,也的确没有这么多的知识。
在得到了天赋的馈赠之后,我才发觉了自己之前学习的知识是多么的浅薄,多么的……小儿科。简直就是弱爆了。
魔界所有魔器师,都弱爆了。不只是他们掌握的魔纹和材料种类少,还因为他们对于魔纹和材料的应用,搭配,互相损益,重叠作用了解得太少。
刚刚那台新设备中,有两百万个不同的魔纹。这是魔界最伟大的魔器师也无法想象的。
而我,也不是胜在自己的头脑,而是胜在有父亲,以及无数的祖先留下的宝藏。
——那时我爹还没告诉我,这天赋就跟书似的,有人读了就融会贯通,有人读了也不懂,所以妄自菲薄了一下。
“嗯,”我摊手,做天真无邪状,总结发言,“还是很简单的。”
小矮人愣了好久,哇的一声叫出来,满眼惊喜。
其他人呢,也是呼呼围上来,对着新设备爱不释手。
那中年人呢看上去,就要气死了,要被刺激死了。
我捧着资料走出门去,任这帮大师们看怪物的目光一直追着我出了门。
走了没有十步,就听见设备被拆开的声音,静默片刻,齐齐一阵抽冷气声,那个中年男人用震惊的语气,吐出几个字,还一字一顿,看来是被征服了。
我插着兜,轻快地走着,不禁翘了翘嘴角。
魔界人啊,太嫩。
这样的话,找到老爹的时空也不会太难吧?
那个时空,是我的家。
36.
我花了一个星期,把小组里的所有设备都更新了,教会他们用法之后,就成天自己抱着最初改装的那个设备,等异常波段,找我老爹的时空。
在魔宴时空时,我非常注意清芦的气息和技能,每个时空的波段跟它们各自组成的力量有关,比如魔界的波段中就隐含着魔力,只要我把自己现在使用的力量输入到设备中,只要捕捉到类似的波段就拦截下来,自动反向探索,锁定时空。
我天天蹲在那里,生怕设备不够高端,没法拦截波段,我再一不留神,波段就闪过去了。叫着那个像阿诺的矮人跟我轮班,小矮人的精力最好,而且喜爱在夜间活动,就这样守我白天,他守晚上,一秒钟都不放过。然而,这样过了一个星期,都没等到波段的出现。
这天我心情格外烦躁,坐在设备前面,总觉得想要是发生什么坏事。工作期间没过一会,小组其他人就进来给我倒杯茶,拿点点心什么的,不然也要嘱咐两句组长别太拼了。所有人对我一致改观,让我觉得果然实力才是真理,而且必须是有后台支持的实力,必须是旁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实力。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要不是我遇见魔王,又天赋如此,怎么可能这样顺利。
谁知道,正这样想着,一个我期盼已久的讯号出现在设备屏幕上。
我的心脏一下子狂跳起来,迅速操作设备。抓住波段,迅速反推,定位时空,两只手忙得几乎成了残影。终于,到了破解时空防御的最后一步。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离防御最薄弱处距离越来越近,我将精神和魔力更多地注入设备,死死盯着开始攻击的强度,加强,加强,再加强……
突然,像是电流划过脑沟,我浑身上下先是僵了一下,而后猛地蜷起身子,剧烈的痉挛蝗虫一般袭来,身体不断抽搐着,有一股极其强大又极其熟悉的力量,在顺着我注入的精神力量流入我的大脑,像是推倒城墙一般,从我的身体内部,从每一个脑细胞开始蚕食。
警报声大响,房间里开始不断闪着红光,十几个人的脚步在外面响起来,头痛欲裂间,许多黑色的人影从门口涌入,其中一个跑过来扶住我,在我耳边大叫。
我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用全部的意志力指向设备屏幕上的波段资料,我能看见我的指尖在不断颤抖,像是狂风巨浪中的船。
“把攻击、我的力量……记、记下来,快……!”
模糊中,看见有人扑向设备,我的视野摇摇晃晃,似乎在被人往外抬,离屏幕上的那些资料越来越远。
攻击我的力量,那种攻击我的力量……
我不断在心中嘶吼着,然后喉咙干涩,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大片的血红色没顶而来,我在幻觉中似乎看见了某人一闪而过的影子,抓向他,却像穿过薄薄的水帘,什么也没有抓住。就这样,陷入血红与暗黑的深渊中。
******
我醒来,一睁眼就看见魔王。
他坐在床边,侧身垂头看着我,眼中的神色很复杂,像是不忍,又像是决然,似乎有许多的思虑,许多的计划,仍然是温柔的,但显示着如水般的坚韧,无人能转移他的意志。
似乎是一进门就开始看着我,他连身上的军装都没脱,黑色大衣,银色肩章,还扣着线条冷硬的军帽,但真奇怪,这么硬气的装扮,都因为他的气质而变得柔和,优雅,却如神只般遥不可及。他周身没有一丝外头的寒气,显然是已经坐了很久,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动作极其轻。
“陛下!”我刚恢复力气,就拽住他,想要下床,“有力量阻止着我进入我父亲的时空!我知道那是来自哪里的力量,我可以去找人求他破解……”
我大概跟他说了我的想法,谁知他的回答却是平静如水的微笑。
他撩起我额前的头发:“别查这个了。”
我愣住,结结巴巴:“可、可是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该去找谁……”
魔王只是微微摇头,把我揽过去一些,低柔道:“不要去。”
我不懂他的话,茫然地来回看他的双眼,想要确定他的意思。终于,我几乎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他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后脑勺,什么也不对我解释,只是说:“听话。”
“陛下!”
“听话,绝不要出基地。”
“可是……”
而后,他说还要急着赶回去,把紧急的事情忙完就回来,带我去放松。我数次想要跟他讲道理,想要求他同意,甚至企图胡搅蛮超,他都只是像哄孩子似的,用纵容的语气告诉我,不可以。
“您告诉我一个不能去的理由。”我终于快要发疯,只是生生忍住,才没有大叫,压着声音想要说服他,“您不放心就找人陪我去,我不是做什么危险的事,我只是去见绯叶……”
他的眸子倏然暗了,半晌,才恢复本来的柔软,道:“不要违抗我呀。”
“我不是违抗您,只是那种力量,我认得它,那不是那个时空自己的防护,是摩罗界的阻绝……”
魔王忽的站起身,向门口走了几步,背影是凝滞的黑,并非是愤怒,而是那种温和,却不容分说的气质。他总是看起来很好说话,只有被他拒绝过的人才知道,这个人的说一不二,是天崩地裂也无法转移。
“求您了,”我使出绝招,哀恸道,“那是我父亲啊。”
我带上了哽咽的颤抖,企图打动他。果然,他脚步顿了顿。
却没停下。
“好好休息。”最终,他走出门外,微笑着这样说,而后目光透露出一丝无奈,“一定要听话。”
我听着他轻轻的关门声,瘫倒在床头,懊恼地吐出一口气,猛地抬手抓乱了头发。
半晌,我定下心意。
我要去,一定要去。
******
魔王加强了对我的守卫。无论是在小组里,还是在住处,都能感觉得到。然而,我觉得不是他低估了我,就是基地的防护太弱,至少,对我而言太弱。我用三天制定了出逃计划,又用三天来执行,终于抓住了守卫放松的空隙,从基地里跑了出去。
我之前用魔器追踪了绯叶的动向,发现他像是萎靡不振一样,一直缩在离巨鲸岛不远处的一座山里。这六天我制造了空间移动的魔器,估摸着午夜时移动到绯叶所在处,天亮前就能回来。
追踪器和空间转移器都是粗略估计,一道光闪过,我发现自己到了深夜里的深山中,离绯叶的距离应该不超过三百米,我换了精确的定位器,很快找到了代表他的小点,看了看方向,就借着月光向那边开路而去。
路上极其黑,树枝刮着我的衣服,坚硬的草叶似乎划破了我的小腿。我不断奔跑着,不远处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座幽幽的山丘,月光照在山山丘顶上,照得草叶分毫毕现,却难以看见密密麻麻的树枝和藤蔓下,极端隐秘的洞口。
他就在那里。
我更加快速地跑过去。
然而,我刚刚到洞口,还没掀起那些遮蔽的枝蔓,就觉得一阵劲风扑面而来,一只手死死卡住了我的脖子,我一下子仰起头,几乎以为自己会因突然而来的窒息昏过去,眼前的黑暗中,一双颜色瑰丽的眸子中划过月光,那一闪而过的光亮像是野兽伏在草野中,深沉而缓慢地呼吸,望着不远处尚且天真的猎物。
那双眼睛中映出了我的轮廓。
接着,那只手一颤,那张精致的脸孔从黑暗中缓缓出现,像是不敢相信般,张大眼睛仔细看我,终于发出啊的一声,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掐着我脖子的手,我猛地被放开差点跪倒在地,那人赶紧接住我,仿佛无法再等待了似的,扭过我的脸对着她,目光一丝一毫地划过我的脸孔,是充满了饥饿感的目光。
好半天,他才要哭出来似的,说出一句话来:“是你。”
声音那么哑,像是有半个月滴水未沾,我借着月光去看他,想要骂他掐痛了我,却在看清他的那一刻完全失语。
绯叶,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如果我不是认得他,一定是以为自己在山里撞了鬼。
这才几天,他居然瘦了一圈,原本饱满的瓜子脸凹了下去,下巴更加尖了,曾经雪白的面色便变成了苍白,眼中红彤彤一片,布满了血丝,看上去极其的痛苦,极其的疲惫和憔悴。
我赶紧扶住他,半是震惊半是内心难受:“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眼睛也不眨地看着我,像是生怕一个不留神我就会不见了,那样的神色就像是个无助颤抖的孩子,无比恐惧和绝望。
“绯叶。”
我极其难过,想要撩开他的头发,去看他的眼睛。
他却不肯,一把将我揽入怀里,死死抱住,下巴嵌在我肩上,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我只能一下一下地拍他的后背,抚摸他的脊背想要让他冷静下来。耳边,他不断叫着我的名字,一声一声,仿佛一直叫着我,就可以不再怕,就可以忘记一切。
37.
绯叶情绪很激动,我问了他好半天怎么了,他只管狠狠抱着我,也不知道是在呜咽还是什么,浑身抖得特别厉害,而后又猛地推开,扳着我的脸上下看,就像怕认错了人,眼前的不是我一样。
确认了没错之后,他表情一下变得惶恐,一下把我拽进山洞里去,又探头出去看了好一会,像是怕有人跟来,好半天才拉着我深入洞中坐下,就着透进来的月光,目光快要刮下我脸上一层皮,终于沙哑道:“你怎么来了?”
我告诉他,我在搜寻我父亲所在的时空,而那个时空的防护居然不是来自内部,而是来自外部,而且,是摩罗的波段。要不是我之前已经找到了摩罗界,还会以为我跟绯叶是同乡。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在摩罗算是什么地位,知道这件事的原因吗?”
他一开始像是不知所云,愣了一下,问出我父亲是清芦之后,脸色一下变了。我对这小子了解不多,但看得出他没有多深的城府,不会隐藏表情,这种反应明显就是知道点什么。追问之下,他连连退缩,最后甚至甩手不干,大怒:“既然摩罗界阻断了探寻,自然是有原因的,也许神认为你不该去寻找那个人,你为什么一定要触犯?”
听了这话,我极其的震惊。
作为魔界生魔界长的魔族人,我听到的信仰几乎全是信仰星辰,信仰大海,信仰心中的良善与准则。魔族人几乎从不信奉某个传说能够支配人的命运的,那种所谓的神。当然,若是碰到如此信仰的人,大家也不会试着说服他,而是很宽容也很无所谓地认为,那是人家的想法,我们无权干涉。只不过,更多的人的意识中,如果真的有神能够随意决定我的命运,恣意干扰我的人生,那绝对要提着剑,拎着棍,大伙一起到他家门口去敲门,等他一出来就一刀架在他脖子上,说你不消灭这种力量,我们就拿掉你脖子上那颗发臭了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