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梓当着众人的面打开药瓶,却是一颗药丸也倒不出来了。
“抱歉,给大皇子的是最后一颗。你们……自求多福吧!”唐梓这样说着,抱着双臂不再说话。
众人俱是一脸绝望,沉默片刻后,院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惨叫。有人吓得瘫倒在地,有人掩面痛哭,有人搓着胳膊满地转圈,还有人跌跌撞撞地朝大门方向跑去。
等到众人走的走散的散,林逸和唐梓捂着肚子回到亭子里坐下。
李小忠给二人的茶杯倒满热茶,笑道:“主子果然好计谋,吓他们一吓,看以后谁还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林逸道:“是阿梓领会的好,不然没人配合,我也孤掌难鸣。”
唐梓却有些疑惑:“那只猫……身上怎么回事?”
“金毛狮王爱跟御膳房养的大花打架,我已经帮它上过药了。”
唐梓认真地看着林逸:“你真坏。”
林逸笑着捧起茶杯:“谢谢夸奖。”
于贵妃猛地一拍桌子,生气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宫人们。
“一群废物!本宫都告诉过你们,看住大皇子,让他不要到处乱跑!这下好了,整个后宫都知道我的人被皇后吓得慌不择路,本宫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娘娘……是皇后他说……”
“他说什么你们都信?你们的主子到底是他还是本宫?!”
“娘娘息怒……”
“……”于贵妃望着地上趴着的瑟瑟发抖的嬷嬷,突然感到一阵气滞,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算了,你们都下去吧……”
等到众人离开大殿,于贵妃独自一人坐在原处,手中一条丝绢的帕子被绞成一团。
又过了几日,沈黎昕见林逸恢复地不错,便赏了白庭云和唐梓一些金银财宝,并派人送他们出宫。
临走的那天白庭云死死抱着宣云阁门前的柱子不放,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唐梓用力拖着自家师傅,咬牙切齿道:“别丢人了,快点松手!我们要走了!!!”
白庭云痛哭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唐梓拽累了,松手擦汗,白庭云趁这功夫连忙像八爪鱼似的盘在柱子上,活像攀杆的猴子。
“师傅……之前不愿意来的是你,到头来不想走的也是你……你到底闹哪样啊?!”
白庭云抽抽嗒嗒道:“要走也可以,让那小子跟我一块走!”
唐梓又冒了一层冷汗:“不行!”
“那就不走了!呜呜呜……你这个不孝徒儿,为师想留在这里,你干嘛不让为师留在这里啊?!如果走了,谁给为师弄好药?!你行吗???呜呜呜……我真后悔教出你这么个不孝徒儿!!!”
唐梓听自家师傅这么一说,不由得悲从中来。的确,在皇宫里住的这些日子,那少年时不时会舀出一些珍奇的药材给自家师傅,让自家师傅这个药痴在心里和物质上都得到极大的满足,宫中衣食不缺,自己与师傅又是皇后的座上宾,除了不能在宫中随便走动,每天吃吃喝喝,看师傅炼药配药,日子比邙山上过得舒服多了。也难怪师傅不愿意走。
与那少年相处的日子很愉快,却也心惊胆战。回想起每次当皇帝看见自己时那种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他就浑身不舒服。所以当皇帝提出让他们出宫,唐梓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师傅,宫里虽好,但也不能长住啊……”
“我不管,我就要那小子跟我一起走。”
“师傅,那是皇后……怎么能随便跟你走?!”
“我不管!!!”
林逸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白庭云跟柱子做亲密接触的场景。听见唐梓和白庭云师徒二人的对话,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却也隐隐的有些伤感。
“白神医,其实我也想跟你一起走……”林逸走到柱子下,仰头望向白庭云。
白庭云露出笑容,动作灵巧地翻身落地,一把抓住林逸的肩膀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
“喂!”唐梓满头黑线。
林逸道:“但是我不能走。”
“为什么?是因为那个皇帝不放你吗?嘿,管他做什么?!你想走我就带你走!到时候你要每天都给我好药!”
唐梓哭丧着脸对林逸道:“你……别冲动……”
林逸对唐梓眨眨眼,又转向白庭云:“白神医,你看看周围的侍卫,你徒儿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今天你强行把我带走,他们不会同意的。”
白庭云泄了气,眼圈红红的:“那……”
“你们先出宫去,如果有缘,以后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将自家师傅塞上马车,唐梓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少年。
少年并没有说话,只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两人相视无言,许久,唐梓才扭头也上了马车。
帘子落下的瞬间,唐梓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点什么东西。
二月初八,镇北王奉旨回京叙职。
林逸心情很愉快,因为他前几日刚跟皇帝讨了个恩典,皇帝允许他出宫跟兄长团聚五日。所以在二月初八镇北王抵京的早上,林逸便早早起床让宫人收拾出宫的东西。
皇帝要在那天早朝上跟百官一起面见镇北王,也叫了林逸一起,林逸却婉言拒绝,并神秘兮兮地跟皇帝说:“臣要趁兄长在宫中的时候先行出宫,这样好给兄长一个惊喜。”
那时候正是傍晚,少年本站在窗边欣赏天空红彤彤的火烧云,听见皇帝的说话声缓缓回头,露出一张被晚霞映成金红色的精致面孔,恍然间显得有些飘渺不可捉摸。
沈黎昕看得有些发愣,很快回过神发现少年正对自己微笑。
他也微笑着走过去,将少年揽入怀中,抬头望向远处那片绚烂的霞云。
事实上,当他答应给少年五天时间回家与兄长团聚之后,就后悔了。一想到一连五天时间都见不到那人,心里便隐隐的有些难过。然而当他对上少年那双期待的眸子,心里又泛起一丝甜蜜。
“既然如此,朕就许你明早出宫。朕也想见见林亦风在皇宫中找不到你时的样子。林府那边朕已经派人先行过去布置了,断不会委屈了皇后。”
林逸笑了笑:“谢皇上,不过不用那么麻烦,毕竟是以前住惯的。”
——我只是想先去林府踩点找找感觉,以防林亦风发现自己不是他弟弟……这种事我会随便乱说吗?!
林逸心里泪流满面。
不过,他的担心着实有些多余。
第四十七章:亲戚
从城西街角拐进一条不宽的巷子,没走多久便看见一扇不起眼的大门。极普通的红门,两只石狮子安静地矗立在门的两侧。
这宅子是林亦风最初被拜为将军时皇帝赐下的,林亦风由于长年在外领兵,所以一开始这里住的是林亦寒,虽然是兄弟,每年在一起的日子却是十分有限。到后来林亦风被封为镇北王出征打仗,林亦寒被接进皇宫,这里便空置下来。
说来也奇怪,皇帝虽然给了林亦风镇北王的封号,却并没在京城赐给他与王爷身份相符的府邸,林家人丁稀少,只有林亦风和林亦寒两兄弟相依为命。而据他所知,林亦风性格忠厚耿直,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已经二十一岁却仍未娶妻,皇帝也从不提起这件事,反倒娶走林亦风唯一的弟弟。林氏兄弟表面上风光无限,内里的真实情况也并非没人猜到。
——一个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是将军,手握重兵,说到底不过是皇帝的走狗,还是皇帝玩腻了随便丢掉也不会有后顾之忧的那种。
此时此刻,林逸站在不起眼的林府大门前,不由得对自己暗无天日的未来忧心忡忡起来。
他准备趁这次跟林亦风单独相处的机会,好好跟林亦风聊聊退路的问题,毕竟两人硬生生被推上高位,下面又没有支撑,到最后掉下来肯定会摔成一滩烂泥。
林家虽然是小门小户,却也毕竟是皇后省亲,并且被皇帝特殊“关照”着,出宫的排场还是有的。一行车马浩浩荡荡驶进,把狭窄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好在这里平日也没有多少行人,不然就这排场,光疏导围观群众都要费不少力气。
林府门外稀稀落落跪着几个人,看样子应该都是林府的仆人,尽管人数只有十几个,却是男女老少都有。林逸下了马车,接受那几人的跪拜。为首的中年女子身材略微发福,一身廉价绸缎穿在身上,头发上插满金灿灿的珠宝首饰,长相只能算中下等,颧骨很高,一双小眼睛笑起来像两条倒吊的三角形,看起来有些刻薄。林逸在宫中看惯了美人,突然见这样一副相貌说不上好看的中年女子,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林府虽然没有主人,却也是王爷的府邸,自然少不了雇一些管家和仆人看家护院。林逸以为那女人是管家,便没说什么,只朝她点点头便进了大门。
林府从门外看似乎极不起眼,进到门里倒是别有洞天。房屋富丽堂皇,庭院精美别致。林逸想起皇帝之前说已经派人来布置,可看眼前情形,倒更像是把琼花宫整个搬到林府来了。
由于跟林逸来的宫人们的出现,原本不大的林府院子变得有些拥挤,那些林府的下人却不知所踪。
林逸有些懊恼地进了主厅,坐在椅子上喝流霞泡的茶。
李小忠一脸厌恶地四下望着,小声抱怨了一句:“主子,这里太小了。”
林逸笑了笑:“小吗?其实这里就挺好,我倒一直觉得琼花宫太大。”
李小忠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奴才是怕主子受委屈。”
林逸道:“委屈什么?又不是没住过。”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吵嚷声。原来是之前那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要进来,却被外面看守的侍卫拦下了。
林逸坐着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那女人生气地双手叉腰,指着侍卫破口大?的样子。
“你们算老几,告诉你们,我可是皇后的舅母!”
“我、我是皇后的舅舅!”
“皇后小时候就是在我们家长大的,我们对皇后有养育之恩!你们不让我们进去,小心皇后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对、对!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舅舅?舅母?
林逸愣住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等到他让那两人进来,那中年女人全然没有之前在门口时的恭敬,反倒熟络地走上前一把抓住林逸的手,另一只手从怀里抽出一条小手绢,开始抹眼泪。
“小寒!我苦命的孩子!你这一走就是几个月,也不带个信回来给你舅舅舅母,可想死我们了!”
林逸一阵恶寒,连忙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抽回。
“舅母?那个……我之前生了一场大病,以前的事记不太清楚了……”
中年女人呆了呆,林逸看得真切,尽管那人做出抹泪的样子,眼中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显然是装的。
只见那女人又故作难过地抽抽嗒嗒:“原来是把舅舅舅母忘了……哎,也难怪,如今你跟你哥哥都是皇亲国戚,肯定不会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放在眼里。”
“……”林逸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看那女人装得投入,他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的兴致,索性捂着脑袋装头疼,然后叫李小忠扶自己去休息。
林府中卧房不少,如今却把主卧收拾出来供皇后使用。
这房间虽然经过精心装扮,却也保留了屋子原本的摆设,墙上没有画卷做装饰,反倒挂了一把巨大的弓。
只是林逸无心欣赏,他坐在床头,有些疲倦地叫来李小忠:“去,把府里管事的人找来。”
李小忠很快便领了一个中年人走进房间。
“主子,这是林府的薛管家。”
“草民参见皇后千岁。”
“不必跪了,”林逸抬眼道,“薛管家,我之前在宫里得了一场大病,进宫之前的事忘得七七八八。我问你,我之前是不是一直住在林府?”
“回皇后,您在林府也不过只住了两年有余。”
“这座府邸是皇上赐给我哥的,我哥在外带兵,我在府中应该算最大的吧?那个什么舅舅……舅母……又是怎么回事?!”
薛管家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一眼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如果皇后不记得,其实最好……”
“告诉我。”
“皇后,那两人的确是跟您一起进府的,他们却是卖进林府为奴。”
林逸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这就奇怪了,他们自称是我的舅舅舅母,按理说我该尊他们为长辈,他们为何会卖身为奴?”
“……”薛管家一脸为难。
林逸道:“你都知道什么,大可告诉我。我脑子里零星有些印象,却是串联不起来,需要有人帮忙。”
薛管家道:“草民是三年前才到林府的,后来林将军……现在是王爷了……接您到府中。草民记得清楚,那时候您说要把舅舅一家接到府中同住,王爷却不同意,为此您与王爷还冷战了一段时间。”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皇后您不记得了吗?早些年王爷还不是王爷,也不是将军,只是侯爷家的小厮……”
随着薛管家不缓不急的讲述,林逸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林亦风与林亦寒因为战乱而失去双亲,两人到京城投奔母亲的一个远房表哥夫妻,也就是之前见过的中年女人和中年男人,他们叫那中年男人为舅舅,中年女人为舅母。那时候舅舅在京城有一份小差事,每月舀着微薄的俸禄,却是个懦弱怕老婆的人。舅母不愿收留林亦风兄弟俩,要把他俩卖到定远侯府去做奴才。林亦寒体弱多病,林亦风心疼弟弟,就一个人去了定远侯府,一人干两人的活,挣双份薪水。他自己省吃俭用,把大部分钱交给舅母,为的是让舅母好好照顾他弟弟。
这种生活持续了许多年,直到林亦风被皇帝看重,做了将军,赐了府邸。林亦风回到舅舅舅母家,却发现林亦寒在他们家每天吃最少的饭做最多的活,还时不时被好赌的舅舅和刻薄的舅母打骂。林亦风一气之下带着林亦寒离开,那时候舅舅舅母家已经败了,他们想攀上林将军这门亲戚,那舅母便跟林亦寒说了些威胁的话,让林亦寒一定要把舅舅舅母一家接到林府住。
林亦寒性格懦弱,也是让舅母欺负怕了,所以跟林亦风说了这事。林亦风却不同意,两人冷战了几日,最后以林亦风的妥协告终。
林亦风同意让舅舅舅母入府,是以签了卖身死契的下人身份,而舅舅舅母还有个儿子,也被林亦寒央求着,让林亦风在京城安排了一个差事。
就这样直到林亦风被封了王,林亦寒被接进皇宫做了皇后。
舅舅舅母夫妻二人因为林亦寒的关系被留在府中,却是少了主子管教,越发作威作福起来。
林逸看着薛管家:“我问你,那两人平日在府中如何?”
“时常以主子自居,还私吞赏钱。这次皇后省亲,便是他们主动张罗,林府里里外外的修葺,他们没少私吞宫中的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