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安升兄弟俩,如今日子可是真舒坦了,疼孙子的安家爷爷把他们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只每天把两人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亲近和睦的不得了。
仅仅十天,自他老子走后就意气风发、张扬高调的安沄大官人,生生被训成了低眉顺目、谦虚谨慎的小媳妇……
而这十天里,赵昭小丫头也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在安家站稳脚跟,在众人都把她当成依靠安府过活的可怜孤女之时,一只送行装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进了安家大门。
那一箱箱的珠宝玉器,一件件的精美家私,吃的、穿的、用的林林总总,无不是珍贵华美、精益求精的,光是明面上这些东西,就比安家前后的两房夫人的嫁妆胜出许多,更别提那没露出来的房契地契什么的。
众人这才知道,这赵大姑娘的祖父竟是位正三品吏部侍郎致仕的老大人,本家更是当地豪族,因着赵大姑娘的父母早逝,赵老爷子怕这唯一的嫡亲孙女受族人的欺负,所以早早分好了家产,并硬撑着病体寻来了安老爷子托孤,这才放心的合了眼,可见这位姑娘在本家的受宠程度。
如此一来,尽管赵昭在安府里依旧白衣素扮,安排给她的院子也按着孝期布置的简简单单,安府下人在她面前却无不自觉自动的矮下了身子,生怕对这位表小姐有一丝的不恭敬。
七
赵昭这一手先声夺人镇住了场子,之后又利索的把安府公帐和韩氏的嫁妆,已逝王夫人的嫁妆统统分了个清楚,然后各处的归往各处,即敲打了韩氏,暗示安家不惦记她那点私房,让她没了在府上做大的资本,又替安旭兄弟俩名正言顺的拿回了他们母亲的遗产,以行动爽利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昭姐姐倒跟平常的小女儿家不同,单这份爽利大方,就已经强过了许多男孩子去,难怪爷爷这般疼她,若不是生做了女儿身,只怕爷爷都会收她做亲传弟子了。”
正值赵昭命人送来了正月十五元宵节礼,安旭看着面前这两套精致餐器,想起这几天同着昭姐姐的相处,不禁轻声的赞了一句。
这两套餐器中一套是勾勒有水墨江南美景的白瓷,一套是花草纹苏麻离青瓷,不止正适合他们兄弟孝期用,就是往后宴客会朋时拿出来,那也都是一等一的雅致脱俗,可见送礼之人是真心替他们考虑了,而不是送些哄孩子的玩物,只做面上的拉拢近乎。
“昭姐姐确实是个好的,哥,你说爷爷会不会为了弥补失去亲传弟子的遗憾,而把昭姐姐配给你当他的孙儿媳妇?虽说跨了一岁,但昭姐姐实际上只比哥哥大几个月,倒是正合适呢。”
安升闻言取笑了安旭一句,却是自己也没有当真的,他对赵昭那个小丫头印象不错,觉得这样坚强独立又乐观向上的女孩子,在古代可真是十分难得的。
而且这丫头是真聪敏有才,初和兄弟俩接触时就摆出了家姐的做派,完全把安旭当成是和安升同龄的孩子来对待,仗着比安旭大几个月的事实,硬是让素来做惯了兄长的安旭在她面前完败,默认了她家中‘大姐’的地位,把安升乐的不行,对这丫头的好感就更多了。
安升虽然偏爱粉嫩的美少年们,但是对于可爱又不苏的小萝莉,也可以是很亲切体贴的。
“就你心思多,安家男儿取妻,惯是要贤良温顺的,爷爷也知道咱们兄弟俩的性子都随他,想来也不会给咱们选性子要强的媳妇……再说爷爷那么疼爱昭姐姐,怕是也舍不得她受我欺负,定是要给她寻个老实耐管教的夫婿的,到时候咱们这两个小舅子,可得好好给把着关才行。”
安旭知道弟弟在拿自己取乐,脸上闪过一丝郁闷之色,但很快又恢复了从容,哼哼着表示咱安家不娶‘悍妇’,昭大姑娘再能耐,也祸害不到咱们头上,还得咱们兄弟替她寻门好姻缘呢。
要说安旭这话虽然有几分是在撑场面,但也都算是实情,单看安逸让他们把赵昭当姐姐待,而没告诫安旭什么男女之防的,就知道老爷子没什么别的想法,无非就是看小儿女们自己的缘分,反正对他而言,赵昭是孙女还是孙媳妇,都是无所谓的。
兄弟俩正说笑着,便见白芨丫头进来禀报,说是韩大人上门拜见老太爷,已经被老太爷请进他院子里谈话去了。
至于韩鹏跟安老爷子谈了些什么,别人都不得而知,安逸也没跟兄弟俩说明,却是把安沄拎到祠堂里结结实实一顿好骂……
这之后的几天,安逸被韩鹏亲自上门请出去了两次,到了国子监开学的时候,安旭在安逸的允许下开始在国子监进学,却没有去住韩鹏送的那座宅子,也没有直接在国子监住宿,而是每天坐马车,由安逸带回来的那几个健卫轮流接送。
安升也没有去上什么韩家的族学,安逸想要跟小孙子多亲近,于是决定亲自教导安升,但他每天自己钻研医术还忙不过来,实在没那么多功夫手把手的教孩子,所以最后还是赵昭小姑娘担起了重任,半教半陪的与安升一起在老爷子院里读书,安逸则只管留功课、检查功课、答难解疑。
至于男女有别那些,他们俩一个十二岁,一个才七岁,也实在没什么好顾忌的。
……
裕德二十二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要早,二月中旬时的气温就已经有了明显的回升,不知是不是因为安升换下厚厚冬衣,让他不再是圆滚滚的团子样,还是身高气质的改变,所以如今穿着新制的素蓝色薄棉袍的他往那一站,跟人的感觉竟是长大了不少……像是从幼童跨入到了少年的阶段。
正拿着药草细细讲解的赵昭跪坐在安升身边,依旧是一身的素衣白衫,秀发简单整齐的在脑后高束成髻,只左右对称的各插了只镂绣扇叶银饰,再有一条银链从发髻环过前额,在眉心处坠了一颗纯净的泪形水晶,将她一张白净秀美的小脸衬的更加精致了几分,端的是我见犹怜。
“……昭姐姐,爷爷说跪久了不好。”
安升按照昭姐姐的讲解在纸上记着重点,慢慢的跪坐的姿势便有些松懈,挺直的腰背也不知不觉的弯了下来,然后身侧肋间的痒痒肉就被细竹条捅了捅,安升下意识的一躲,他写了半天的精要就这么污废了……毛笔字不是那么好写的啊!
“跪坐和罚跪是一回事吗?快坐好,腰挺直了,还有你的字,一开始写的还算工整,后面就越来越松散了。”
拿着细竹条轻抽了抽安升的背,进入严师模式的昭姐姐脸上哪里还有一点柔弱之态。
虽说桌椅早已普及了几百年,广为大众生活应用,但晟朝的上层人士和文人墨客都极推崇古礼古仪,其中能展现优雅身姿、衬托高贵气质的跪坐礼仪,更是公子小姐们的必修课,甚至于现在很多平民的私塾,课堂内都不用书桌椅子,而换成宽案榻席了……可见在赶潮流这方面,古今都一样。
“……”
果然装13也是技术活,每一个真正的合格的贵族背后,都有一个甚至一群容嬷嬷……安升觉得自己怎么也不能输给赵昭、安旭这些萝莉和正太啊,于是伪·少年默默的挺直背脊端正坐姿,揽袖执笔开始重做功课,外加把所学药材描画出来。
“小升人聪明又肯用功读书,无论乐理还是绘画,天赋都很高,怎么偏偏就诗词这一块,半点心思都不往上用呢。”
见升弟弟这么认真乖巧,昭姐姐满意的放下了西竹条,但随即又想起了让她泄气的事。
之前无论是教安升读书下棋,还是弹琴绘画,他都很快就学的有模有样了,尤其在琴画上的灵气,让昭小才女都十分的羡慕欣喜,安爷爷提起这对宝贝孙儿的资质,更是掩都掩不住心里的得意。
可偏偏这么一块人见人爱的璞玉,在诗词方面却是迟钝的都让人着急,明明该背的诗他也背,该学的韵律他也学,可做出来的东西就是直白到不行,偏他还一副认认真真乖巧十足的模样,让赵昭真是想生气都没力!
“昭姐姐……”
安升画完了最后一笔,习惯性板着的小脸向赵昭的方向轻转45度,看向她的目光透着丝丝无奈和委屈,脑袋上面都好像在飘着‘你要求太多了’几个大字。
其实安升刚来时还考虑要怎么装普通,但在知道了安旭的天才程度后,他已经不需要顾虑太多了,记忆力好悟性高什么的,作为安逸的孙子、安旭的弟弟,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咩!所以只要安升把学习的速度掌握好,不露什么无师自通的破绽就成了。
“少跟姐姐我来这一套,老实交代,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学诗词呢?”
就算知道安升的委屈是装出来的,赵昭还是免不得心疼了一下下,随即好气又好笑的用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要知道太平安定了这许久,正是文盛武弱,才子名士备受尊崇的时候,安升别的方面再优秀,不通诗词也无法得到众人的尊重和认同,所以对于他这样浪费资质的作为,赵昭又如何能不怒气不争呢?
“昭姐姐,我哥哥说过,文韬能使我明理,武略能教我处事,医术能帮我救人,下棋能磨练我心智,弹琴能陶冶我情操,绘画能抒发我情怀,而这诗词歌赋,除了能给我些许浮名,让我虚荣轻狂外,又于我有什么益助呢?”
安升面上摆出一本正经的装13架势,实则在心里吐槽不已,什么文涛武略医术的,他两世为人‘复习’起来自然轻松无比,而棋艺、音律、绘画,他上辈子艺术细胞就多,再加上自己喜欢,所以当初在少年兴趣班里没少出风头,如今再学当然也是兴趣多多。
可那诗词歌赋什么的,他上辈子没功底这辈子没兴趣,脑抽了才会学来折磨自己,他这一世是来享受生活滴!
八
“这……”
被安升这突然放出的气场镇住,赵昭一时间还真是无言以对了,明明心里觉得他是在强词夺理,可她就是说不出道理来反驳,憋的小姑娘脸都红了。
“所以说,与其整日琢磨那浮华虚幻的辞藻,悲春伤秋、无病呻吟的,不如踏踏实实的多学两个病症,多练一会琴,昭姐姐,你往后也别太文艺了。”
见小姑娘被自己绕进去了,安升故作感慨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那语重心长的模样,当真是气人的紧。
“你这小滑头,诗词明明最是能考校功底,敏捷才思,集语言之大成的文学精华,你就真因旁人的浮华虚荣,而看不清事情的实质了?明明是自己想偷懒,偏还敢把是非颠倒的这般冠冕堂皇、理直气壮,你小子真出息了……”
偎坐在宽大软椅上的安逸轻哼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医书,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的小孙子,嘴里的话虽然貌似是批评,但他这般语气神态的说出来,却怎么看都更像是在纵容。
“爷爷,孙儿这不是同姐姐玩笑呢嘛,您看升儿记的画的如何?”
被安逸这般直言戳穿了,安升也一点羞愧的意思都没有,在昭大姑娘不满的瞪视下,他拿起自己的功课和画作躲到了安逸身边,然后双手在塌椅上一撑,不客气的跳上去挨着安逸坐了。
越是和这安家爷爷相处,安升就越是感觉到这人的不俗,博闻强识、医术高明不说,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唯一说得出的弱项,就是和自己一样的诗词歌赋,所以安升根本不担心他会为这事教训自己。
现在的安逸在安升眼中,那就是药王孙思邈的未大成时,所以出于对隐性圣贤的尊崇,和相连血脉的认同,安升已是把这位爷当成安旭少年外的第二个‘自己人’了。
“嗯,理解的还算细致……”
安逸果然没再捏着诗词的事情,转而把小孙儿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就着他的笔记,细细的拾遗补缺起来。
“……”
看着那和乐融融的祖孙俩,昭大姑娘在一边好悬没无力仆倒,幸亏她规矩练的扎实,两个深呼吸后,就又是一副处变不惊的端庄模样了,只是想想赵昭自己都忍不住笑,心道早该知道的,有安爷爷那般随性不羁的长辈言传身教,自己这两个表弟又怎么会是在乎世俗看法的庸人呢?
安升和赵昭陪安逸用过午饭,就各自回院子休息去了,安升下午一般在自己屋里做安逸留的功课,等晚上安旭回来后,兄弟俩再一起去安逸院子里用膳和学习。
下午安旭回来后,兄弟俩简单整理了一下就准备去安逸那边,却听到丫头禀报韩大人来了,进门就说是来给老太爷道喜的,如今已经带了礼物去太爷院子。
兄弟俩闻言互相看了看,安旭让他的书童川贝去太爷院里盯着,等韩鹏离开或者太爷叫他们就赶紧回来通报,没等多一会儿,川贝就跑回来说是吏部招老太爷入了御医院,如今老爷出外宴请韩大人了,老太爷叫他们兄弟俩过去他院里。
御医院三个字让兄弟俩惊讶了一下,却也没觉得多不可思议,毕竟安逸的医术他们两个是绝对信服的。两人赶到了安逸的住处,转进外屋就看到了坐在了榻上的祖父,和塌桌上摆的官服文书……
“这两个月,你们能把疑虑和猜测都藏在心里,没有心神不属,也没有贸然探寻追问,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心性定力,不错。”
见兄弟俩依然面不改色的行礼请安,安逸微笑着抚了抚自己疏浅的几根美须,在对孙儿们更加满意的之时,也对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更加失望了几分。
安逸惯是洒脱不羁的性子,也从不在乎虚名浮华,一直像个游方郎中似的混迹在民间,挑战疑难杂症,偶尔也高价治疗些富豪人士,但跟上流阶层的接触却是尽量避免的,所以安家才会像现在这样低调的富足。
若不是安沄虚荣浮躁露了底,被韩鹏抓住弱点引进了套中,安逸也不会被有心人给注意到。但要说真生儿子的气,安逸心里又有几分底气不足,毕竟儿子的不成器,也跟他年轻时沉醉医术,疏于了管教有关,要知道儿子幼时的天赋,也是不输给孙子们的……
“孙儿们相信爷爷,所以……没担心。”
对于安逸的夸奖,兄弟俩是真感觉到汗颜了,最后还是安升脸皮厚的说出了实情。
他们当初是挺替安家担心的,毕竟他们那个爹太不靠谱,但自从安逸回来后,有了安全感的兄弟俩就淡定了,每天好好学习、茁壮成长的,最多就是好奇一下祖父大人会怎么解决问题。
“……你们啊,行了,坐到爷爷身边来,爷爷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
安逸的嘴角抽了抽,看着难得羞涩的俩小孩儿,不知道是该气他们心大,还是该笑他们对自己的信任了,末了只能摇了摇头,宠溺的把俩人叫到了自己身边。
原来,那韩鹏用药讨好之人乃是当今皇后的父亲,太子的外公——高居内阁次辅之位,官职一品、加太傅衔,爵位二等候的裴老大人。
裴太傅有心痛顽疾在官场中并非什么私密,韩鹏从原本泛泛之交的安沄处听闻他有秘药,上了心就借机讨要了一盒,找人试过发现真的有效后,就借着拐了许多弯的姻亲关系搭上了裴家,把剩余的两丸献了上去。
当然,韩鹏也警醒的反复强调了药的珍稀和副作用,于是裴家也找了人试了一颗,确定极其有效后,便把剩下那一丸珍藏的同时,让韩鹏想办法拉拢到制药的医者。
于是韩鹏便盯上了安沄,先是以感谢之名亲近讨好,然后用财富、仕途、联姻一步步把安家套牢,再让安沄同裴家子弟‘混’在一起,给他的仕途打上鲜明的‘太子党’印记。
如此这般的木已成舟后,安逸合作那就大家都好,真要是不合作,那么除了‘献药有功’的安沄外,其他无权无势的安家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