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混乱的理智里冲出了房间,陷入屋外无边无际的漆暗里。
“叮叮叮。”
“叮叮叮……”
潋安拼命的按着一个房子的门铃,再后来直接用手敲了,“严琪,严琪,你他妈的快出来开门!”过了好一会屋内才传出脚步声和一个女人慵懒的声音,“来了来了,谁啊大半夜的。”
在睡梦中惊醒的严琪,怒火十足的打开门,“吗的,你知道现在几点……”
在她看到门口的脸时,声音戛然而止,最后未说出的语气词成了惊恐和羞愧。
“张……潋安,你……”
“你什么你啊,见鬼了啊你。”
潋安骂骂咧咧的,又马上想到了来这里的目的。
“对了,是不是你撞我的!”
疲惫的严琪立即清醒过来,全身僵硬着,脸部却尽量保持着冷静。
“你……想起来了,你来找我要干嘛。”严琪试探性的问着。
“……”
她看对方没有说话慌了起来,从未有过的害怕漫步在她周围。
“医生说你脑部受到了撞击,有些记忆可能会残缺,但是身体完好无损!是我撞了你,可我马上就把你送医院了呀。”严琪一副快哭的样子,开始语无伦次,“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拖上车的,你不要告我啊,你看你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我不想坐牢啊。”
身体完好无损才怪呢!不然记忆里的血哪来的。潋安鄙夷的看着眼前拼命解释的女人,现在知道怕了,没本事还瞎撞。
“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再撞我一次。”潋安打破了沉寂,严琪张大嘴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让你,在原来的地方原来的车子,再、撞、我、一次!”
潋安非常郑重把将话一字一顿的说的。
“张潋安,你真的被撞傻了啊。”
一个小小念想在心里滋生着,再到后来的疯狂生长。只要再撞一次,再一次,说不定就可以——
第四十五章:晋王府
古老的时代,不知道跨过了多少个叠嶂,穿梭了多少岁月。
不安总像坚硬的种子在黑色泥土下了无声响的一点一点突破。当泥土开始微弱的松动,引来的却是无尽的绝望。花朵的终点是凋谢,道路的终点是绝境,生命的终点是死亡。是奔赴死亡之约。
“我能在奔赴死亡之前,再见到你吗?”
憔悴的男子想尽量充满希望和笑容,提起精神来等待。
“絮儿,这是第几天了。”朔的脸上露不出一丝笑意,絮曼小心翼翼的开口,深怕触碰到什么柔软的东西,“三个月了,王爷。”
“是吗?”朔眯着眼看着外面,炽热的阳光仿佛能灼伤人的肌肤,“不对,第九十五日了,早就超过三个月了。”
祁御医很早就来看过躺在床上的人的症状,潋安处于不可逆的深昏迷状态,丧失意识活动,但呼吸运动和心跳照常进行。他就像没了魂魄一样,没有人知道那是一种病,还是毒,更加无从下手。祁覃摇摇头,“听天由命把,指不定他哪天就自己醒来了。”
翁阮佩得知自己没有中毒之后,越加刁蛮。一开始伈儿只是为了找一个女子挑拨朔和王爷新欢的关系,又看不惯翁小姐的作风才吓唬她给她吃了毒药。
现在她巴不得当初下的就是毒药。
翁阮佩在潋安昏迷之后一直来晋王府串门,这里弄弄,那里弄弄,简直把自己当成这的主人了。一开始朔并不在意,久了也就惯了,直到她有一天大摇大摆的冲进朔的房间,“我是真喜欢你!”于此之后,一段又一段的纠缠在王爷府上演着,上上下下的不碍于王爷也得碍于他的父亲。至于那些“我是真想嫁给你。”“你忘了我们十二岁那年见过吗?”……这样的话那些丫鬟早就听腻了,朔只当她胡闹玩玩。
直到她受不了了,她气急败坏的指着床上的潋安,“他现在和一个死人有何分别,你堂堂一个王爷为什么要这样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活生生的人,你看不到吗?”
朔一听到死人这样的字眼,就狠狠的瞪着她,“滚出去。”
那个眼神太像了,就跟那个时候知道潋安可能中毒了,跟那时候一模一样。
伈儿在北街找了一个房子住了下来,每天都抽时间坐在潋安床边,却不愿住王爷府。她讲她和梦然小时候的故事,好像只要每天这样做,他就会醒来。“王爷说你不是我哥哥,怎么会呢,你就是伈儿的哥哥呀。”她有时候讲着讲着就会哭,琏风以为她是个强硬、英姿飒爽的女子,可此时她柔弱的像一滩水。他有时候就会想,这真是个奇女子,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
“哥哥,你记得傲叔叔吗,他胳膊上有个白虎的纹身,我觉得真伟大。傲叔叔非常得意的向我显摆那个白虎,说,叔叔是不是最厉害。我不服气,我说,我哥哥才是最厉害的呢。可是我女红只会绣花的模样,于是就硬在你胸口纹了一个,你痛的直流血,却告诉我没事。”
朔也就这样每天在旁边听着,他们偶尔会说一两句话,但都只是蜻蜓点水。
“你说,哥哥怎么这么笨呢,他要是喊下疼我就会住手了呀。”
所有人都仿佛有一种默契,各自在心里祈祷着,相信潋安会醒来。
第四十六章:再见(1)
——不是会醒来,是一定会醒来。
潋安张开眼睛,记忆像被清澈的湖水洗涤般,变得清晰明朗,那面镜子终于褪去了雾气,映出熟悉的倒影,映出温柔的面庞。那个影子终于不再模糊。
现在是凌晨三点,安静的可以嗅出静的味道。
两个小时前,潋安像个精神患者竟然要求别人用车撞他,严琪像看到个疯子一样也变得疯疯癫癫,拼命的关上门。
“喂,你关什么门啊。”
门外的人就像死神,紧追着不放。
“张潋安,你给我听着,你马上给我离开,别在我这发疯了。”严琪在门的另外一头吼着。
潋安烦躁的抓着头发,心神不宁。
——再撞一次,能回去吗?我就是这样来到那里的。
——为什么想回去呢。
——那也许只是一个梦,我在做梦。
——不会的,不会的。
“为什么这么想回去呢?这里不好吗?”
潋安痴痴呆呆的念着,严琪见半天没声响小心翼翼的打开门缝。
他站在十步之外,没有发觉背后的女人正望着他,许久严琪才说出一句话,像是很久远的问题,被泥土掩埋了又重新挖了出来。
“潋安,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深呼一口气,近似绝望,“你爱过我吗?”
——爱过吗?我从你的眼神中从未读到过这种情感。可就是想问。
潋安那瞬间恍惚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正经的回答过这样一个问题,他转过直挺挺的身子,惊鸿一笑。有那么一刹那,严琪觉得他那笑就像是从华丽的风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充满了远古的韵味。不凄凉、不嚣张。
“对不起啊,严琪,我没有爱过你。”
“我知道。”严琪扶着门的把手。
“我现在在找一个欠我债的家伙,我得回到他身边让他还。”潋安露出洁白的牙齿,那笑,亦是甜蜜、亦是忧虑,灌满了各种细微的情感。
“她欠你什么了。”严琪嗔笑着说,好像能听懂他的话一样,只是不知道那个句子里的他是谁。
“哦,很多呢,所以我得尽快。”
他好像又恢复了本性。严琪装作很困的样子走进房内,“那祝你好运了,我要睡觉了,明天好去钓金龟婿。”
“再见。”
“再见。”
他们同时道别,却看不见各自的神情。
屋外,痛苦和困惑不停的侵袭着他。屋内,一颗晶莹的液体不小心跌落在地板。
可他们脸上还是挂着残缺的笑容,仿佛那就是希望。
——也祝你好运。
说不定不会再见了。
第四十七章:再见(2)
几天后,早就被潋安忘记的义威竟然主动联系他,他神秘的说,知道那个地方了,并把潋安约了出来长谈。
潋安简直不敢相信的坐在他对面,喝着可乐。他没有开口,他怕失望,更怕连失望都没有。
“你说的那个兴朝,是从哪听来的啊。”义威仿佛饶有兴趣,想要挖掘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不是说没这个朝代吗?”潋安反问。
义威下意识的推了下黑色镜框,隔着镜片的眼睛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我父亲是考古学家,我无意间说起这种事,你猜他怎么说。”
“考古学家,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心里像有什么牵绊着,疯狂的窜动。
眼前的少年笑而不语,明明和潋安一般大,却像男人一样老成。潋安并不是很喜欢他的性格。
“我父亲竟然告诉有这个朝代。”
“你说什么!”潋安的眼眸闪动着,义威依旧不紧不慢。
“你知道《桃花源记》吗?古时武陵地方的一个渔夫误入桃花源,那里的人自称是为了逃避秦时的战乱,逃进桃花源来生活。”
“这跟我说的兴朝有关系吗?”
“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桃花源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一千五百多年前,陶渊明留下这些诗句。”
潋安一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文字就头晕,脑子里突然一闪,有人也曾这样对他念过一堆文言文。
“行了,说重点。”
“淳薄既异源。”义威嘴角勾起,微凸的镜片映着光。“也就是说‘淳薄’就是世外桃源。”
“‘淳薄’?在哪里?”
“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看来他好奇不止是历史。
“没什么,想去那玩玩,不行吗?”
本是一句玩笑话,义威的表情却变成异常凝重,“你真想去。”
“啊?”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我认为你说的兴朝就是那片桃花源,秦王暴政,以至许多人都逃亡了,或许他们找到了一处好的藏身之地,就自立朝代。就像内蒙古一样,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但它原本就是属于中国地区的。”义威滔滔不绝,而潋安听到了只有去那里看看。
他说的地方,真的跟那里有关系吗?
“那个地方,现在在哪里?”
“敷浅原。陕西临潼东北。”义威摊了摊手,“据说是这里,不过现在被开发的桃花源这么多,到底在哪里就不知道了。”
“那我们去。”
潋安激动的站起来。
第四十八章:超越了时空(1)
在去陕西的火车上时,潋安在软卧上,他好像一直做着一个梦。那个梦,超越了时空、超越了一切,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请你替我爱他。
你我他,这些人称像紧紧纠缠在一起,要永生永世。
“你是谁?”
他望着天空,洁白的云朵犹如千万朵盛开的莲花,覆盖了蔚蓝的底色。
——请你帮帮我,帮我爱他。
“他是谁?”
他穿过了数条复杂错乱的林子,梦里的自己好像有本能的意识,但并不受控制。
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精致的脸庞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一样。
“那我是谁?”
……
潋安醒来时他的手机正拼命的响着。是他父亲的电话。
“喂。”潋安接起电话,电话另一头立刻如他预料的一样,传出暴躁如雷的声音。
“张潋安,你现在马上给我下车,马上给我回来。”
“这是火车。”
“你去陕西做什么,还说什么不回来了,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潋安呼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对他父亲这么心平气和过,“爸。”
这个字像是翻过千山万水,终于传到张毅杰的耳朵里,整洁豪华的办公室显得这个男人出奇的落寞,他强忍住自己的情绪,“你在这里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想玩是吗,我抽空带你去。”
张毅杰还想在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酸酸的。
“爸,你不用来找我,我会过的很好的。”潋安露出自信的笑容,尽管对方看不到,“而且,你找不到我的。”
——爸,保重身体啊。
从未有过的孤寂,此时一点一点攀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张毅杰握着手机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一切,都是梦。从他老婆离开,再到儿子远离,都是一场虚无的梦境,一点实质的感觉都没有,因为心脏早就被挖空。
潋安挂了电话后像完成了必需完成的事,义威在他隔壁,显然被自己吵醒了。他突然鬼魅的问了一句,“你说,人能穿越吗?”
“能啊,除非你超越光年。”
义威觉得这是个极其简单又匪夷所思的问题,他不知道他随口的议论给潋安的心脏造成了多大的撞击。
潋安走到车窗旁,拉开破旧的帘布,一片漆黑,再往上一点,今天很幸运的有星星。
——光年。一千五百多年。好远。
他摸摸自己裤兜,玉簪润滑的触感在他心里形成了一道屏障,玻璃能微稀的照出人的倒影,照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那个小小念想不断发芽,终于突破了松软的泥土,长成参天大树。
——很快了。再一会,就到了。
他在心里默念。
第四十九章:超越了时空(2)
散发着檀香的木床上,月朔懵然醒来拉开罗帐,像要与谁心照不宣而宛然一笑。他来到充满熟悉气息的房间,望着安静的躺在那一动不动的人,朦胧的晨光印着纸窗。朔情不自禁的脱下鞋子侧躺在潋安身边,抚摸他的头发、抚摸他的眉毛、抚摸他的鼻子,再到微翘的嘴唇,朔强忍住抚摸它急忙贴到潋安的耳朵旁。
“对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就不愿醒来了吗?别以为你是因为中了媚药,我就会原谅你。别以为你中毒了,就可以不醒来。潋。”
朔的嘴唇离潋安的耳朵很近很近,深怕不这样做,声音就不会传达到一样。“我命令你,给本王醒来。”
“哇哦,真是人间仙境那。”义威忍不住的惊叹。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秀美的山水田园风光。清波荡漾的燕子湖镶嵌在大片的绿野平畴之中,宛如少女的明眸脉脉含情。湖岸边垂柳依依,轻拂水面。一架巨大的水转筒车,吱吱呀呀地摇着岁月,也吟唱着乡村古老的歌谣。放眼望去,远方群山耸翠,村树含烟,阡陌纵横,屋宇错落。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在车上颠簸了一夜的义威终于被清新的空气惹醒,他笑着带领潋安参观。
他们坐着小船越过原始部落的水域,来到真正的乡村,世外桃源的内部。潋安下车之后一直没有说话,他静静的看着风景,眼睛不停的转动,目光一直想要追寻着什么东西,但从未落到一个点上。直到他们走到一个茅草屋前,这个屋子极具古代的风味,让人怀疑它是不是古物,是几千年前所遗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