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熺心中一寒,秦桧站起身来,问道:“你派的人,在什么地方动的手?”
秦熺一愣,随即摇头道:“不……不知道……”说完这句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蠢,便忙补上:“因事先不太清楚普安郡王的行踪,所以只是派人跟着,等找到了好地点,便动手,不拘在哪里。”
秦桧沉吟片刻,便在心中想出一条毒计。他森然道:“城中三衙驻军,殿前司是官家亲自掌管,五年前组建的侍卫马军司,却是我安插的人手,总共有六千人。你前去召集侍卫马军司,让他们在城外全面搜索!”
秦熺吃了一惊:“爹,你是要去救人,还是……”
秦桧冷笑了一声,道:“当务之急是找到人!若是赵瑗死了,就说是他的侍卫谋叛,将还活着的王府侍卫尽数杀了!若是你赶到后,赵瑗还没死,就说是听到消息前去相救的,将你派去伏击的人,全部杀了,不要留下半个活口!”
秦熺一愣,随即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带着六千人前行,肯定是人多口杂,无法保密消息的。若是赵瑗死了,尽可以将污水泼到王府侍卫身上,将他们杀了,使他们根本没机会自辩;若是赵瑗还没死,那些军马也不见得会跟随自己前去谋杀皇子,便将自己的人杀了灭口,这样可以得到一个救皇嗣的名声,便能够掩饰自己之前的刺杀行动。而六千人去城外搜索,也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赵瑗究竟在何处。
秦桧说完,便自己起身,走入内房,换上朝服,秦熺跟在秦桧之后,见秦桧似要进宫的样子,不觉吃了一惊,问道:“爹,万一有失,你躲还来不及,为什么要进宫?”
秦桧嘿然道:“你爹我不进宫,又有谁能够稳住官家,让他不要得知普安郡王遇刺的消息?只消拖上两三个时辰,等到你大事坐定,他便是知道也晚了!”
说毕,便命府中的仆佣驾了马车,一路朝着皇宫奔驰而去。
萧山自从赵瑗离府,便觉得有些心神不安,他在王府转了两圈,只见处处张灯结彩,连王府的树上都扎了红花,在迎接三日后的大婚。
大红色的双喜字贴满了各处,仆佣门进进出出,忙碌非凡,大婚用的寝阁中香案已经陈设好,宫女们正在换上新的被絮,挂红帐,又拿香炉来熏。
到了午后时分,便下了大雪,萧山更觉得要出事,独自撑了伞等在王府门口,好教自己能够在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天空中的阴云阵阵的压下来,雪也越下越大,正在萧山心惊肉跳的时候,忽见到街头有一骑奔至,萧山赶紧上前,只见余漠从马上跳下来,第一句话便是:“出事了!殿下遇伏!”
萧山先前心中忐忑,片刻难安,此时听到消息,反而冷静起来,问道:“在哪里?都有谁?你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余漠道:“午后时分,殿下前去九凰山求平安符,在半山中的凉亭歇息,吴统领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和殿下两人说了半晌,我等在外警戒,不能得知详情。两人正在说话,忽然有人伏击,我见到不对,就抢了一匹马赶回来报信,并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萧山心中一紧,责问道:“你当时见到出事,怎么没把吴昊一剑杀了?”
余漠道:“隔得太远,杀不到!况且我若一靠近,定然被缠住无法赶回!尚有二十多名侍卫,伏击的人不多,五十个左右,应该能够支撑一阵子。我想他们两个在凉亭交谈,定然是殿下拆穿了吴昊,吴昊才恼羞成怒起了杀心。既然殿下已知吴昊是叛徒,只要一声令下,二十多名侍卫一拥而上,必然第一个斩杀吴昊,他并不足为虑!”
萧山听到余漠的解释,点头道:“大哥你考虑的周到,是小弟我急了!你以前是宫中侍卫,熟门熟路,赶快进宫给官家报信。我带着剩下的十多个侍卫前去救援!”
萧山说完这句话,便召集王府剩下的侍卫,余漠在萧山身后问道:“贤弟,你知道路吗?”
萧山头也不回:“我去过,知道路!”
萧山带着府中剩下的十来名侍卫疾奔而去,跑至城门口,找守城的官员借了十来匹马,便朝着后山奔去。
余漠则一路前行,策马奔向禁宫。
萧山去过九凰山两次,此刻大雪封路,风如利刀,他毫不停歇,带着人一口气奔到山脚,九凰山道路崎岖,不能骑马,萧山干脆弃马而行,他身边跟着的十多个侍卫,都知道即将面临一场恶战,纷纷弯弓的弯弓,拔剑的拔剑,朝着山腰摸去。
萧山一路走来,越到山腰,就越见到雪地上脚印凌乱,间或有冻结的鲜血,萧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赵瑗若要出事,此刻就已经出事了,若是无恙,自会无恙。但他虽然这样想,但在看到地面上雪地里那些身首异处得尸体时,却手臂微微发抖。
一行人摸上凉亭,只见到一座小小的木头搭建的亭子,已经被射的如刺猬一般,亭柱上尽是箭羽,亭内三四个侍卫横在地上,身上尽被箭矢射出大洞,洞口的血早已凝固,呈现出暗红色。
萧山上去查看,见到还有两个还有热气,便将随身带的烈酒灌倒那两人的口中,片刻之后,那名侍卫渐渐苏醒,指着北面的一条小路,喘道:“吴,吴统领带着殿下,往那边……逃了……”
萧山咬牙,后悔没有迟早杀掉吴昊,以至引来今日之祸,他环顾周围,只见风雪交加,天色已黑,北边的小路上雪掩荒径,哪里有赵瑗的影子?
王府中的侍卫赶紧散开,留下两人在这里找到活口救活,剩下的七八个人顺着北边的小路追去,萧山心中着急,奔在最前面,一口气跑出十多里路,忽见到远处有着两个影子,不是别人,正是赵瑗和吴昊!
萧山不见这两人还好,一见之下,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赵瑗走在前面,吴昊跟在他身后。萧山借着雪地的反光看得清楚,只见吴昊正手举匕首,朝着赵瑗背心窝扎去。
萧山二话不说,张弓搭箭,拉成满月,嗖的一声,一箭射出,射中吴昊的手臂,吴昊手中的匕首当即落地,萧山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又是连着三箭,直射吴昊心窝,三箭连中,吴昊嘭的一声,扑到在地。
萧山疾步奔去,他看见赵瑗回过头来,一脸惊诧的看着自己。
萧山冲到赵瑗面前,隔得近了,才见到赵瑗并未中箭,更没受伤,他在心中舒了一口气,道:“属下来迟,殿下受惊了!”他一面说,一面去拉赵瑗,却不料赵瑗抢上一步,抱住倒在地上的吴昊,声音悲痛:“吴统领,吴昊,你怎么样了?”
萧山冷笑:“当然是死了!是死有余……”他一面说,一面朝着吴昊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吃了一惊,后半句卡在喉咙眼里,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50、脊背
萧山冷笑道:“是死有余……”他一面说,一面向吴昊看去,一看之下,那个剩下的“辜”字便卡在喉咙中,再也吐不出来。
刚刚隔得远,又是黑夜,萧山看得不是很清楚,此刻离近了,这才看到,倒在地上的吴昊,背上竟然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箭矢,那些箭的箭杆都被折断,上面还带着血迹,足足有十多处之多,而自己所射的那三箭,箭杆尚未被折断,箭翎颤动,尤为显眼。
赵瑗抱住吴昊,将其身体翻转过来,是他面朝上。只见吴昊口中已经涌出大股鲜血,而正面亦有不少地方中箭,那些箭头深深的扎入其体内,只留下被折断的半截光秃秃的箭杆露在外面。
吴昊竟是身重数箭,中箭之后随手折断箭杆再战,力竭至此,尚保护赵瑗撤离。
原先萧山所见到的,吴昊手中所拿的准备刺向赵瑗心窝的“匕首”静静的落在雪地中,那哪里是匕首,分明就是一块护心镜,却是吴昊听到背后有脚步声,知道自己无力和后面的敌人相搏,故此取下自己的护心镜,要给赵瑗挂上。
赵瑗紧紧的抱住吴昊,哽咽难以成声:“吴昊……”
吴昊此刻微微的睁开眼,他的目光涣散,脸上也尽是血迹,在月色下,本来丑陋的脸,显得更加可怖。
吴昊用力的喘了口气,断断续续的道:“殿下,我快死啦……我,我要说的话,还没说……”
赵瑗紧紧的咬着唇,心中难过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昊道:“我……我那时候……还没说完,便忽然遇到伏击。其实,其实,我是秦……秦桧的奸细。我……我对不起殿下。”
赵瑗只觉得吴昊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变冷,他收拢手臂,希望用自己的体温能够温暖对方一些。
吴昊用力的咳嗽起来,血再一次从他的口中涌出,他想要伸手,在空中抓住点什么,但只是徒劳。
赵瑗低声道:“我早就知道了,我说过,不论你做过什么,我心中从未忘记过你的救命之恩。你不会有事的,不要胡思乱想。”
吴昊的嘴角却微微的扬起,声音也渐趋微弱:“殿下心好,我却……却不能再陪伴殿下了。我……我早年失手害死太子……我……我能够看着你从小长到大,心里,心里很舍不得……”
赵瑗见吴昊已经双眼涣散,忍不住滴下泪来,吴昊的双眼,茫然的看着黑糊糊的天空,空中正飘散着团团白雪。
“我……背主之人,唯有血才能够洗清……我……害死过一位皇子……早就该死了……”
吴昊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他的思绪,已经飞回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场意外的事故。
十年前,赵构唯一的亲儿子,年仅两岁的太子,也死在这样的一个冬天,那是吴昊刚当侍卫没多久的时候,他因事闯入内殿,不小心打翻火盆,炭火将两岁的太子烫伤,无药而医就此夭折。
赵构伤心至极,哭了三天未曾上朝,谥号元懿太子,随即迁怒旁人,将当服侍太子的宫人太监全部处死,而吴昊因为溜得快,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原以为这件事情,不会再有人知道,这将会是他最可怕的秘密,却不料,在数年之后,无意被秦桧得知。
那个时候,赵构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无法再拥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了,只要想起年幼的太子,赵构必然会迁怒旁人,哪怕是捕风捉影,也会将那些疑似害死亲子的人斩杀。秦桧以此要挟,让吴昊做自己的内应,只是一念之差,便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吴昊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他的尸体,很快就被落雪所盖,脸上,也落了一层雪,彻底的死了过去。
一时间,四周静谧,只听得沙沙雪落之声。
萧山微微仰头,他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但仔细想来,又什么也没做错,必当如此不可。
赵瑗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你,杀了他!”
萧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
赵瑗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悲痛,更是决绝:“今日的行踪,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为什么会突然遇伏?”
萧山转头,看着赵瑗。
赵瑗微微闭了眼:“我最终还是信错了人,你要杀我,现在就动手吧!”
萧山将赵瑗上下打量了一眼:“你的武器呢?”
赵瑗双手张开:“愿赌服输,我的武器,在刚刚的伏击中,失手掉落,你还说那么多做什么?为什么还不动手?”
萧山弯腰,将吴昊尸体上所佩戴的剑拔出,丢到赵瑗手中,一字一句的道:“我记得,那时候你找我学武,我曾经说过一句话,‘不论什么时候,也不要丢失自己的武器!’”
赵瑗伸手接过剑,那剑柄上满是污血。
萧山继续道:“因为你不知道敌人会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会突然袭击。就像现在,我听说刺客有五六十个,但刚刚在路上看到的尸体,却只有不到十具!想活着走回去,就收起所有的悲痛!”
赵瑗的眼睛,和萧山对望。
萧山斩钉截铁的道:“我的后背,只会留给自己的队友,我相信他们会保护我不加防范的地方。你若信我,就过来,与我背靠背,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到来的伏击。若不信我,就一剑刺下去,然后找你相信的人一齐走回去!”
赵瑗的手,紧紧的握着剑柄,他的双眼,紧紧的盯着萧山,远处,有着一阵阵的脚步声奔来。那是自己人的脚步声,还是敌人的脚步声?
赵瑗挥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然后脚步挪动,站到了萧山的身后,用自己的脊背,抵住萧山的。
在两人脊背相靠的那一刻,先前的怀疑,猜忌,不满,愤怒,尽数被压下,剩下的,只是渐渐燃烧起来的斗志。
风雪之中,寒光再次闪过,白色的身影,在丛林中出现,足足有着五个人,将萧山和赵瑗团团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