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个子。他长大后,身板纤细,两手细长。眼睛依然十分大,笑起来露出白牙,天真还是如孩童一样。看见我会叫我翼哥哥。
他同我亲近,是从小的。
他十七岁时候的眉目,和我一样。等到了二十四岁,又一个七年过去。他依然眉目英挺的是一个大人的样子。笑起来更加英俊成
熟。
他是生意世家,理应继承父辈的家产,却也热爱同斐儒白研究那稀奇古怪的药材。
我看着自己从未变过的容貌,时间从未从我和雪茹的身上走,而转眼那个雪天打了我一身雪,初见时趴在我怀中撒娇的小杆子男
孩,现下已经是个大人了。
箫叙成亲的那一日,城中挂满了灯笼。他家的婢女在大街小巷发喜糖,热热闹闹的气氛,感觉整条街都是红的。他的妻子是他在
书院中学习时,便中意的女孩。两人也算是两情相悦,甜甜蜜蜜。
我看着他穿着红黑色的喜袍,带着新娘缓缓而来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遥远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是依然大婚。是不是也像这
样,在婚礼之上,牵着他心爱女人的手,仿佛要走过天荒地老。
那日我喝了不少酒,醉得走不动路,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很多,小叙他晚上哄着新娘子睡了,就来陪着我。我同他讲了很
多话,我说,小叙,哥哥看着你长大,你一定要幸福啊。别跟哥哥似的。
他说:“翼哥哥,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
我摇头,我知道我自己的脑子很清醒。否则我的眼前不会反复出现那个人的样子。清晰地恍如他就站在我的面前,用他骨节分明
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用他柔软的唇亲吻我的嘴角。
那些日子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你看,连我们曾经最喜欢的孩子都已经成亲。而我却无法忘记。
我抱住小叙的肩膀:“小叙,人生就这么来回几年。你一定要记得,要记得我的话。”
说道后来,我睡在我们聊天时候室外的楼梯之上,冰冷的地上,刺得我背脊发疼。但我还是缓缓睡去,梦中开满了许许多多的彼
岸花,我站在被花包围的地方,听见远远的歌声。
哈,哈哈。
我还去了次,他们曾经说过的江南。
因为我在这里待得时间太久。从上次之后,刹璎没有来找过我,我本来还预计着,寻了很多方案若是他派人把我捉回去,我应该
如何逃亡。但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也就我把自己当回事。他怕是早就忘了我,连抓都懒得抓了。
不知道魔王是不是又会为他找一个弟弟。
我在这里的时间中,开始四处走动。遇见了很多故事。
我特地去了,曾经他允诺过我的江南。犹记得第一次他遵守我们诺言时候,我欣喜若狂的心情。此时,却为他的食言感到无所谓
了。
誓言本就该是相爱之人的所有物,丢了爱字,那便没有了任何意义。但我还有自己。
那不是个让我失望的地方。甚至是个美得超出我想象的地方。而我正好赶上了雨季。听说那是江南最美丽的时节。我看着湖面青
烟升腾,握着油纸伞,在伊人桥上俯瞰这个湖面。
那时只觉得,此情此景,却只差一人。
第四十七章
我站在伊人桥之上,手中是一把纸伞。白石桥下,水中倒影打散,最终又拼贴完整。我站在江南雨季的头上,听见自己安安静静
的心跳声音。
如此而来,如此而去。
桥的另一边,蜷坐着一个人。土色的粗布衣,是个老奶奶。她的头发灰白,蜷在那里手臂中夹着一把伞,伞上的纸已经破破烂烂
的。我走下去,把自己的伞插到她的手中,然后拿过她手中的伞。
她抬眼看我,面容安详。爬满着皱纹,笑起来犹如龟裂的大地。
“小伙子。”她对我笑笑,“我不用。”
“奶奶。”我笑着递到她的手中,“我没事,你可别病着。”
说罢,几缕发丝从我的两鬓滑落下来,落到她的眼前。她干枯的手忽然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小伙子,头发的颜色真特别。”
我还想着她眼神真好。她忽然笑起来:“你在这里时间呆的长了些,不想回去看看么?”
我笑容僵住在脸上,耳边是哗哗的雨声。半晌,她才痴痴笑起来:“你要到后来才知道啊,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却无能为
力,那是何等绝望啊。”
“婆婆,你……”
她站起身子,从我手中拿走了那把破伞。然后进到了雨中。远远传来她的声音:“它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我不能丢下它。”
它陪了老婆婆一辈子。我看着她依然据楼着背,然后在蒙蒙细雨中隐没了。
她是我在江南的奇遇,我回程的路上,满心想着她的话。忽然觉得,那些都是对的话。
回到家中之后,迎接我的却是更大的消息。雪茹生产了。还是个男孩。
我站在门口,看着屋内扶着床沿坐着的雪茹,身旁,斐儒白站着,手中抱着他的孩子。他细长的下垂着,嘴角微翘。雪茹抬眼望
着那父子。
我手中的行李坠到地上。他们骤然抬眼,我连滚带爬地过去,一把抱住雪茹:“雪茹!雪茹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孩,主子。”她笑着,“你回来的真是时候。”
我跑到孩子的身边,看着斐儒白臂弯里的孩子。他尚未张开眼,但是眉眼细长,真的像极了他的父亲。但皮肤细白,和母亲一样
。眯着他细长的眼,刚降临人世,道路未知,尚在贪恋母亲的怀抱。
“雪茹,他叫什么名?”我用手指搔着他的脸蛋,问着雪茹。
“他白不白?”雪茹反问我,我点点头:“当然。”
“是雪的颜色。”斐儒白说,“他又那么像雪茹一样白,就取名叫似雪了。”
斐似雪。清新淡雅的好名,让我想起人界连绵不绝的大雪,干净了一个世界。
斐似雪的出生,让我们这个“家”多了新的成员。斐儒白更加勤快了一些,但是体力总是不如从前了,我是个永远经历充沛的人
,就帮着他一起忙上忙下的。本来还想多去一些地方,但是自从有了斐似雪之后,就不大一样了。
他们初为父母,难免生疏。也不想让小雪去给养父母照顾,两人日日忙得焦头烂额的,却更加乐在其中。我算是体会不了做父母
的感受,但是看着这个小生命,心中还是欣喜万分的。
那一年斐儒白三十一岁。我们满心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我想,我得看着斐似雪长大成人,然后看着他娶妻生子。但是在小
雪出生的一周岁的时候,我们平静的生活再一次被打破了。
那依然是个冬日的雪天。雪茹忽然从屋外进来,惊恐地对着我说:“主子!他们来了,他们要来抢孩子!”
我还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忽然就扑到床边。小雪还在熟睡,在暖烘烘的襁褓之中。她忽然手指点住他的额头,念动咒语。一
圈红光一下包围住那个孩子。
我看出来,那是个封印。
她缓缓张张喘着粗气,嘴中念叨着:“先别告诉儒白,不要告诉他……”一边把那围绕红光的孩子塞到我的手中:“主子,他们
是来抓你和这孩子的,你带他走,我封印了他的成长,他现在就如死去了一般。我跟他们走,他们不会怎样我……”
“雪茹!”我扶住她的肩膀,“谁来了?!告诉我谁来了?”
“魔,魔兵。”她忽然一把把我推出门外,“现在就走,越远越好!带着他走,等我回来!”
我回望了她两眼,看着她决绝的眼神,咬咬牙就原地瞬移。我不知道我做了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在我抱婴儿出门的一刹那,他忽
而发生了一声啼哭。
魔兵,我当然知道。魔界最强的缉捕队,没有人可以逃得出他们的手掌。
他们来找雪茹的目的,再清楚不过。这个孩子的诞生,触犯了他们最后的底线。
还有,他们是不是来找我了?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阵怪异的感觉。竟然有一点点的喜悦。
我抱着孩子站在未知的地方。看着漫天鹅毛大雪纷然而落。如万千野兽呼啸着,奔腾着。我怀中的生命,依然停止了呼吸。他安
然地睡在那里。
我想想不行,抱着孩子在未知的地方待了三天,饥寒交迫的,还是想回到家中,我不能就这么丢下雪茹和儒白。我想着,又折回
了家中。
一来一回,耗费了我很多体力。在家门口,几乎是贴着门进去的。全身都没了力气。那时雪也停了,白雪在栏杆之上铺满,天还
是灰暗。
“儒白……”
我轻声叫着。推开门,屋里却没有人。我听见角落中沉重的呼吸声,走进了,才看见斐儒白半靠在墙上。
他眼神涣散,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从我手中颤抖着接过孩子,看着他有些粗糙的手,想他终究是个凡人。魔兵的可怕,又怎
是他能用语言形容的。他现下,只有这个孩子,是最后的慰藉。
魔兵放了他,抓走了雪茹。
之后,斐儒白病倒了。感觉生活变了一个样,冬天特别长。斐儒白辞去了箫府的工作,在重病中开始写他毕生所知的药材分类编
辑成书。
小叙来问我:“哥哥,斐大哥现在怎样了?”我摇摇头。抓抓自己头发,懊恼地长叹一声,小叙说:“别这样,看得我很难受。
”
然后他问:“哥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为何你一直容貌不变?感觉,这些年过去了,你一点都没有老。”
我愣了愣,拍了他下肩膀:“老子年轻不好么!”
他呆了一下,说道:“也不是……”
“那不就得了。”我把桌上刚烧开的水倒了一杯给小叙,“去,给你大哥送去。”
换做从前,这种时刻,总会有双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告诉我别怕。而现下,什么也没有,我一直做着这样的梦,梦中
开满了彼岸之花,一直蜿蜒没有尽头。
斐儒白终是没有等到雪茹。他用他强大的意志力熬过了一轮春夏。然后最终倒在案上,他离开时手中执笔,我就在他身边。那是
夜晚,案上蜡烛一灭,我抬眼,他已经永远闭上眼。
但我没想到,在他头七之时,居然会回魂回来。我看见他的时候是说不出的震惊,他看着我,苦笑道:“我知道我死了,我现下
是个鬼,没呼吸,没心跳,听说是自己的思念太过强烈,就凝聚成了实体重返人间。虽然我是鬼,但我不后悔,我有足够的时间
等待雪茹回来。”
他把脸转向床上,上面躺着他被封印的孩子。
我们的生活忽然有了大的改变,因为,除了斐儒白比平常人要白得蒙灰的脸色,其他都和常人无异,他依然有着“人”的形态,
但因为这副特殊的身体,他可以做许多他在人时不能做的事情,好比研究他本抱着危险而不去研习的蛊术毒术,然后还学习一些
能治疗的法术。
这些书籍在炎渎山很容易买到,我也挑了两本。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都知道,这仅仅是用来打发那余下无聊的时间。因为我们都失去了生活最后的支柱,而他,至少还有个盼头
。
我问他,你要到见到雪茹,才会心甘情愿进入六道轮回吧?
他笑而不语。
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研究,就这么流逝了百年。是了整整百年,百年之中,朝代更替,都城迁徙,战争,繁荣,我
们俩居然与世无争过了一百年。萧叙死了,箫家没落了,我在他坟头上了一炷香。
他老了的样子,我也只见过几次,晚年还是十分幸福的。他是第二个,在我生命中走出的如同情人一般的人。百年之后,也只能
感叹,也只有人才能说出这般有嚼劲的话,人生苦短。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忘记了刹璎。因为之后,我连他的眉目都记得不太清晰,就记得他一只刻着彼岸花的眼,但就是那只眼,似
乎在提醒着我,时刻告诉我不许忘记他。每每想到那个雪天,我站在门外听见那些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心口依然疼得犹如撕裂
一般。
我想,我之后的日子,怕是爱不上别人了。
那日我帮斐儒白采好草药,背着个箩筐回家的时候,猛然看见在那庭院之中站着一个人。那日子还是冬天的尾巴,几株腊梅被种
在光秃的庭院之中。顶着寒冷开放的火红颜色,旁边站着个浑身雪白的人。他的样子可像只大狐狸。转眼的一刹那,那俊美的脸
几乎都要融入这个景色之中。
他站在腊梅旁边,相互衬托着。所以我一直说,枯茧不笑,绝对就是个完人。
我走进了一点,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而是一个箭步上来,挥手就给我脸一拳,我被打得闷时,
他一把抱住了我。
他身上的雪粒子进了我脖子,弄得我又冰又痒,他说:“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你不去死!”
第四十八章
我摸着被枯茧打得发疼的鼻子,心里却没法骂他。我几时见过他红过眼?他对人总是淡的,和他主子的淡一个样,却比他主子更
加温情。但他私下里绝对没人比他更嬉皮笑脸,笑起来天真无害的样子,让人只想掐。
但现在呢,这个浑身发白的人,红着他的眼瞪着我,像个小白兔。
太久不见了,先上来给我那么一拳。
我被一打,想也不想,也给了他鼻子上一拳。他往后退了三步,上来就抓我头发。我们俩像野人一样扑倒在地上,往对方的身上
乱抓乱打,最后咬都咬上了。
斐儒白大约是听见屋子中有动静,跑出来看,就看见我们俩已经滚成了雪人样。
我们打到鼻青眼肿,浑身都是雪。
我停下来看他,他的脸就在我的面前,发泄过后,鼻子就是酸涩,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出来。
我积压了一百年的委屈。就这样抱着他在雪地中,哭了很久很久。
“烙翼。”枯茧进了屋之后,斐儒白就给他治疗了。他在他的脸上轻轻滑过,伤势就抚平了。他抬眼看斐儒白,抓住他的手:“
你不是人。怎么回事?”
一说我就来气:“还不是你们派来的害死人的魔兵!”
斐儒白道:“枯茧大人,我敬重刹璎殿下,但他不能带走我妻子。快点把她还给我吧,我真的好想她。”
枯茧一脸惊讶道:“什么和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都愣住了,然后对枯茧说:“你别装蒜,派魔兵来抓雪茹的,不是你们?”
他一听就拍桌子起来了:“怎么会是我们!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说:“百年之前。”
“她被带走一百年了!”枯茧倒抽一口冷气,“烙翼!你得跟我走,你现在就跟我回魔界。”说完便来拉我的手,我一听就急忙
甩了开来。他一愣,看我。
我瞪着他:“你若是我,你还会回去么。那日我在你们门外,你和哥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老子被他骗了那么久,你以为老子
还会再玩下去么!”
他说道:“我知道。”
“对!谢谢你帮我讲话!所以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快点回去!我还要继续陪斐大哥,在这里等雪茹!……等,等等?”我咽了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