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水青色

作者:水青色  录入:01-11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离豪富开门早了九个小时。”乔振刚淡淡地说。现在他的手臂已经不那麽疼了,脖子上的掐痕也褪肿不少,至少被人看到不会再有人会认为他是死人出来逛大街了。

比起黑清这个只知道“豪富”的“外来生物”,乔振刚可是个地地道道地“地头蛇”,虽说他也有七年没在蓬莱街上好好逛过,但七年的时间对已经有几千年历史的蓬莱而言,只是眨眼之间,连条皱纹都不会留下。现在的“蓬莱”仍是乔振刚熟悉的那个,变的,只是人、事;以及,他。

车子在乔振刚的指引下驶入一条昏暗的窄路。就着几盏稀稀拉拉的路灯,可以看到路的来两旁各是一排商铺。看那悬挂在店门上的招牌,似乎是从经营性用品的情趣商店到破破烂烂的古董店都有。此刻,这些店铺都已店门紧闭,整条街空荡荡的不闻人声,只偶尔有一两只被他们的汽车惊动的野猫闪电一般的从街上掠过,转眼就失去了踪影。

黑清很怀疑在这种街上会有吃饭的地方,不过他很有教养的没有将疑虑说出来,也没有表现在脸上。他想看乔振刚究竟会把他带到哪里去,这好比是探险。

车子向前驶出近两百米,前方出现一家亮着灯的店。驶近了才看清是一家营业中的饮食店,门口挂着两盏诡异的大红色招财灯笼。

“就是这里,停车。”乔振刚说到。而黑清在看清这是个可以吃饭的地方时,已将车子减速。

“停哪?”看看附近没有停车场的样子,连临时停车位都不见。

“路边随便停。“乔振刚随手指了个位置。凌晨一点半,交警还在梦乡,再说了他也从来没有遵守过交通法规,最简单的说明就是他没有驾驶证。

车子停下,乔振刚却没有急着下车。

“怎麽了?“黑清问。这地点不是他挑的吗?

乔振刚也不回答,从置物盒里摸出副墨镜递给黑清,“你这样进去不太好。”

说的是比较婉转的,任何人看见黑清这双诡异的暗红色眼睛,莫不是背心发凉,毛发倒竖的。被拒之门外事小,弄不好还会上演一场深夜版的“惊声尖叫”;乔振刚可是有牢牢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黑清时吓得浑身颤抖的恐怖经历,当然,那时他会怕成那样也不仅仅因为他的眼睛,最让他恐惧的,是当时黑清给他的感觉──冰冷、毫无人气,明明有着人形,却没一丝活人的气息。

为了店内的食客和店员考虑,乔振刚只有要求黑清把恐怖的眼睛遮起来,而且墨镜也够大,可以挡住一半的面孔,看不见脸也就没人会被他死人一般的表情吓一跳。至於额头上的小蛇,因为有留海遮着看不见,可以不必去管它。

明白乔振刚用意的黑清有点不悦,“蛇族就这样令你们害怕?”

“这里的人对蛇族比较陌生。”乔振刚含糊的答道。

何止“害怕”这麽简单!“蛇族”在蓬莱根本就是“恐怖”的代名词。乔振刚的遭遇就是最好的例子。有时他怀疑“蛇族”在蓬莱这麽臭名昭着,和黑清每两个月来一次的猎艳有分不开的关系,要不怎麽光听说某某人被蛇族奸银至死,而没有XX被蛇族活吞的?

乔振刚的说辞勉强可以接受,况且黑清也清楚蛇族在这些愚蠢的始人类眼中是怎样的存在。沈吟一阵後,他冷冷地说:“不必这麽麻烦。”

说话间开门下车,回头对乔振刚道:“我已经施下幻术,除了你,其他人看到我只会当我是普通人。”

乔振刚听後楞了楞,随手把墨镜扔回了置物箱。

法术?还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好像感觉变成什麽故事里的情节了。乔振刚心想。

(29)

乔振刚和黑清一前一後走进店里,不大却整洁的店堂内一个食客也不见,唯一一个服务生正趴在帐台上打瞌睡。听到门响,他不耐烦的抬起来,用几乎是愤怒的眼神瞪着他们。

乔振刚对这种情形早已见怪不怪,服务生比顾客还大牌似乎是这家店的传统。领着黑清径直走到帐台边──在这里吃饭,点餐是要顾客自己在帐台边点的。这让被服侍惯了的黑清感到很困惑。

服务生勉强扫了他们一眼,连句冷淡的“要吃什麽”都不肯开腔。乔振刚代替了他的工作,“吃什麽?”他问黑清。

“品种都在那边的牌子上。”又指点道。

黑清早就已经注意到挂在帐台後面的墙壁上的小牌子。要是乔振刚不说,他还真猜不出这些十五厘米长,五厘米宽的红色塑料牌会是菜单。

当下又留心去看,每块牌子上都用白色颜料写着不同的名称,什麽白菜肉馄饨、开洋茄子馄饨、皮蛋肉馄饨、菜干肉馄饨、豆沙馄饨……牌子大约有二十块上下,这麽说来馄饨也就有二十种之多。

馄饨,黑清当然知道是什麽,也吃过,不过那都是用来当点心吃的,味道不外乎就那麽几种。现在要他从这些不仅没吃过,连名字也没听过的馄饨里挑出一款来,他真有点无从下手。

馄饨还要搞出这麽多花样来,黑清无法理解,只能归咎於始人类太闲或太无聊。殊不知,品种丰富,花色繁多的馄饨正是这家“饱食居”的特色。

“想吃什麽?”乔振刚又问道,颇有些催促之意。他倒不是有意为难黑清,只是犯了人常会犯的“想当然”的错误。

总没有人连馄饨也没吃过吧?这男人的潜意识里是这样想的。但这个想法有个前提性的错误,那就是这个“人”不是普通的“人”,不管是生理构造还是身份,黑清都和“普通人”搭不上边。饮食习惯体现身份,黑清所知道的“馄饨”和乔振刚熟悉的明显不是一回事。

结果就是黑清被这些五花八门的名称弄的眼花,正烦恼,又被乔振刚这麽一催,干脆心一横,“蟹黄肉馄饨!”

点最贵的总不会错。这是他的想法。

听到黑清的话,乔振刚吃惊的回头看着他,初时眼神是锐利的,後来突然就茫然起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话语……

“刚哥,好不好嘛?”少年又在记忆中撒娇。柔柔地语调,弯成月牙儿似的的双眼,睫毛是那麽的长……他明明知道他是无法拒绝他的。

他最爱吃这里的“蟹黄肉馄饨”,为了一逞口腹之欲,他会狡猾的耍些小手段,作一些小小地妥协,而乔振刚每次都不会让他失望;他怎麽会舍得令他失望。

看他吃的那样幸福,乔振刚也觉得幸福,总是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相,不知不觉就笑了。爱一个人的感觉,无非是这样;那个时候乔振刚是这麽认为的。就算到了物是人非的现在,这想法也没丝毫的动摇。虽然不想作什麽空洞的保证,但对他的爱,却一辈子都不会有改变。

曾经那麽的、那麽的喜欢他;为了他的幸福而感动,为了他的笑而喜悦……

“不要吃蟹黄肉馄饨!”乔振刚突然说道。

“为什麽?”黑清冷冷地反问。乔振刚的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让他觉的不舒服。

知道自己的话说的唐突,乔振刚轻吁一口气,缓和了神情,开始解释,“现在还不是吃螃蟹的季节,螃蟹肉质还太嫩,滋味也不好……”

“蟹黄肉馄饨”顾名思义就是取新鲜螃蟹宰杀後取肉和蟹黄,加姜末剁碎,再和以绍兴黄酒、盐等调味料拌匀作陷制成的馄饨。其味鲜美,不是寻常陷料所制馄饨可比的。

而挑选螃蟹又是有讲究的,最好的螃蟹产自“阳澄湖”。阳澄湖水质清澈,活饵充足,所产之蟹青背、白肚、金爪、黄毛,个大性猛,肉味鲜美,是蟹中的上上品。

螃蟹除了除产地有讲究外,捕捞的季节,也就是上市的时段也很重要,一般来讲:“秋风紧,稻花香”的九月正是螃蟹上市的时令,此时的螃蟹肉满黄足,连足尖尖都塞满了肉,味道鲜美无比。

吃螃蟹又有“九雌十雄”的说法,既九月要吃雌蟹,十月吃雄蟹,就是所谓的“九月团脐十月尖”。这里的九、十指的是农历的九、十月份,也就是阳历的十月中下旬至十一月中下旬这段时间。此时雌蟹黄满,雄蟹膏肥,最为美味可口。

现在才八月中,螃蟹肉还没长紧实,若用手指去掐,会有空的感觉。此时吃蟹无疑是糟蹋了。

用螃蟹制陷其实也是种浪费,蟹的吃法有很多种,最为适宜的却是水煮,加少量水、盐、姜和绍兴酒一起烹煮。这种做法最简单,却最能保持螃蟹的天然美味,蟹肉吃起来还有种美妙的甘甜滋味。吃时佐以用姜末、陈醋、酱油、糖调制而成的调料,若再有一杯绍兴的“女儿红”在手,就是天下一等的美事。

曾经,为了那个人,乔振刚千方百计寻来阳澄湖大闸蟹和在地下埋了二十年的绍兴女儿红,亲手煮了给他吃。结果那人却取笑说这种吃法是老年人的爱好……真是任性的小孩,却牢牢地缚住了他的心──就像被缚住的螃蟹的爪,至死也不得再自由。

(30)

“……所以,不如吃其它的。”乔振刚一边放任思绪在记忆中漫游,一边淡淡地说道。

“你有什麽建议?”黑清没有在意乔振刚的心不在蔫,看着钉在墙上的菜单问。他已经放弃和这些奇怪的名称搏斗了。

“虾仁的味道不错。”乔振刚及时回神,把注意力转到身边的黑清身上,指了指“蟹黄馄饨”旁的牌子。

“可以。”黑清没有丝毫迟疑就同意了乔振刚的提议。适当的接受他人正确的建议,对一个成功统治者而言是必要的;这是他从小就接受的教育中的其中一个内容。

“一碗虾仁,一碗小馄饨。小馄饨里不要放葱花,蛋皮丝也不要。”乔振刚对等的不耐烦的服务生道。他没什麽食欲,点了小馄饨也不见得吃的下去,但不吃又怕身体撑不住。

“十三块。”服务生连眼皮也没有耷拉一下,生硬的报出价格。

先买单再用餐,也是这家“饱食居”的特色。

黑清掏出一张卡递过去。因为极少有亲自买单的机会,他身上几乎不带现金,这张卡用到的机会也不多。

服务生瞟了眼面前这张金光闪闪地信用卡,用看白痴的眼神瞪着黑清,轻蔑的说:“这里不刷卡,更不赊帐!”

完全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不刷卡的饭店,黑清尴尬的楞在那,手里的卡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成。最重要的是今天他没有带现金出来。

正打算把红莲叫过来救场,乔振刚低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来。”

说着把钞票递给态度猖狂的服务生。

“谢谢。钱我会还你。”黑清不太自然的说。从小就在他人任务性质的照顾下长大的他不习惯受助於人,特别是这种出於自愿的帮助;而现在的情形明显是这个男人帮助……不更像是“救”了他。

被救?这真是种新鲜的体验。突然有这种感觉的黑清饶有兴趣的看着乔振刚线条刚毅的侧脸,揣测着他的心理;他不是很讨厌他吗,希望看到讨厌的人出丑是很平常的想法,为什麽还要帮助他?真是个奇怪的男人,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不用,反正……是你的钱。”乔振刚没有发现黑清别有用意的眼神,自嘲的笑了笑,目光看向靠窗的位置,“去那边坐吧。”

黑清没有表示异议。从乔振刚的话里,他知道这男人还对被包养一事耿耿於怀。一边出手帮他,一边又心存芥蒂,男人的心肠曲折的很。不过,黑清并不介意,反正他也没有期望这男人会对他驯服到举案齐眉的地步;他需要的是他的身体,所以他付钱,这男人也已经同意了这个等价交换。就好比买定离手,如要反悔,这男人就该知道他所要付出的代价。

识时务者才能活的长久,就目前这男人的表现虽差强人意却也说明他是能申时识务的人,黑清希望他能一直这样聪明下去,不要做出愚蠢的举动。

被欺骗和背叛不是蛇族可以容忍的。

坐下不到五分锺,乔振刚点小馄饨就送了上来──这家店,除了服务生的态度差了一点外,其它方面是很好的。

热气腾腾地小馄饨因为少了碧绿的葱花和摊的金黄切得细细的蛋皮丝的点缀而显得清汤寡水,乔振刚只看了一眼,就已经到掉了胃口。

“你可以先吃,不必等我。”黑清已被告知他点的馄饨要十五分锺後才上桌,他不想让乔振刚陪着他一起等。毕竟这里不是蛇族的领地,而乔振刚也不是蛇族族人没有义务遵守蛇族的规矩。

在蛇族的用餐礼仪中,同桌的身份低者要等身份高者先动了筷才可以吃。否则就是不敬。

乔振刚点了点头,没说话。他总不能说他不吃是没胃口。如果万一黑清要是追问起没胃口的原因来──这个蛇族多半是不会问的,他根本不会在意他这个“玩具”的情况,但也不能排除他突然性的神经不正常,就像刚才在车上那样──他难道还能埋怨是他把自己折腾的太厉害,而导致身体不适食欲全无?

讨饶,他乔振刚不会做;而且还是这麽娘娘腔的事!

点了食物不吃是浪费,要遭雷劈。乔振刚用自己也不相信的理由说服自己舀起一只馄饨往嘴里送,刚嚼了两下,就被油腻的肉腥味恶心的一阵反胃,又不好当着黑清的面吐出来,只好直着喉咙囫囵吞了下去。

妈的,从来没吃过这麽难吃的馄饨,乔振刚暗骂。伸手从桌头拿过一个巴掌高的白瓷调料壶,也不看就往碗里倒。坐在他对面的黑清立刻闻到了浓重的酸醋味。

一股脑儿把醋壶里的酸醋倒掉大半,乔振刚拿起勺子把馄饨搅了搅,尝了口已经呈现出褐红色的汤汁,还嫌不够味,又拿醋壶来倒了点才罢手。

喝上一口,酸的倒牙,却很合胃口;醋帮助开胃的功效果然不错。不过,泡在醋汤里的馄饨还是勾不起他任何兴趣,就光喝着酸汤。旁边黑清看得皱眉,真不知道这看着闻着就牙软的汤,乔振刚怎麽就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这该不会是什麽异食癖吧?

(31)

咽下最後一口馄饨,黑清从随身携带的消毒湿纸巾中抽出一张,优雅的擦拭没有沾到一丝汤汁的嘴角,边抬眼若有所思的望着对面的高大男人。

对面的男人乔振刚一脸认真的搅着剩下大半碗的馄饨,黑清注视了他将近五分锺,他也没有发觉。

“你在等谁?”黑清以纸巾擦着手指,问。似无意。

“什麽?”乔振刚下意识的回应。手下的力道没有掌控好,捏着的勺子撞在碗壁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你从进了这家店後就一直心神不宁,让我不得不重新思考你选择这里的目的。”黑清审视着自己优美的双手,声音却是冰冷的;满意了,尖锐的视线从十指上移开,没有情绪的直锁乔振刚,“而你没有掩饰,虽然很认真的用餐,但你的全部注意力却放在门口。你在等重要的人?”

哈哈。乔振刚干笑两声。推开碗,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嘴角向上翘起勾勒出完美的讥讽笑容,“等谁?除了我们两个有谁会发神经在这深更半夜的跑出来?我等谁?等鬼!”

黑清跟着乔振刚身後起身,他并没有和这个男人辩驳的意愿。比起这个口是心非的始人类来,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乔振刚走的很快,他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不快。黑清的话让他心头窝火。就算这家店是“他”经常会光顾的,但他也从未奢望过会在今晚,在这里见到“他”。他选择来这家店只是因为它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并没有其它的意思……手指触及冰冷的金属门把,像触摸到名为“面对”的尖锐针刺,乔振刚的心里满是苦涩的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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