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我之事——”崔三微微侧了头,“待你春闱过后,金榜题名,我们再把酒言欢可好?”
第222章:隔阂
“如此,借崔兄吉言了。”
纪居昕朝崔三笑了笑,绕出大树,迎向朝他走来的夏飞博林风泉三人。
崔三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已然空了的手心缓缓握拳,他大概……真是晚了。
雄鹿马群躁动是一瞬间的事,只要躲过波及,就不会有事,人群里有情绪激动放箭的,现在也被劝了下去,场面虽然仍然闹哄哄,却已经不再有危险。
林风泉扶了扶歪了的毛领,跳到纪居昕面前,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才松口气,“昕弟没事就好,刚刚吓死我了……”
徐文思拍了拍林风泉的肩,有些担忧地看着纪居昕,“你身子弱,该留几个好手在身边保护才好。”
夏飞博也有这个意思,“我这边有几个不错的护院……”话说一半想起来,纪居昕今时已不同往日,光是卫砺锋那里,就不会不管,他的护院与卫砺锋的没法比……嘴里的话就转了个弯,“若你需要,随时开口。”
照以前,他会直接把人塞过来,纪居昕不好意思也得接。
纪居昕眉心微凝。他一点也不想与朋友们有隔阂。
“世人皆说嫌贫爱富,从未听说有人嫌富爱贫……”他唇角微微弯起,比之当年临清,神色里已没有那般郁郁,整个人气质明亮清润,“当初大家对我照顾颇多,一点也不嫌弃,怎的才几个月不见,生疏了这么多?明明看到我变强,你们都很高兴,偏生相处时这般不自在,这是嫌弃我了?”
林风泉急了,连连摆手,“昕弟你可别乱想——”
纪居昕指尖沾鼻笑了笑,“我可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我喝酒喝晕了,你们都陪着我,还送我回家,在纪家小宴时,给我做足了面子,我说什么,你们都支持,甚至还找长辈来认可我鼓励我,让我多了那么多信心……”
“诸多往事难以赘叙,我若没有你们,走不到如今。你们觉得我非池中物,又岂知在我眼里,你们亦是渊中潜龙,我特别想巴结呢?”
林风泉嘿嘿的挠头,“原来我也那么厉害啊。”
纪居昕又弹了下他的脑门,“当然。”之后略苦了脸,“我这人天生运气不好,没好人缘,到如今,也就你们三个知交好友。我还总有霉运,总有人想对付我。”
他手暗指了指不远处人群,“比如刚刚那里来的箭,就冲着我的要害,偏我没看到是谁。”
“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呢,你们不帮我,不亲近我,以后没准我能被人生啃了,”纪居昕看了眼徐文思,又看夏飞博,故意拉长声音,“当然你们要是怕麻烦——”
徐文思细长双眸微眯,“是谁想欺负你?”
夏飞博双眉紧锁,“我让我的人都过来,任何情况下,你的安危最重要,知道吗?”
纪居昕皱了皱鼻子,“我也不知道是谁要欺负我,反正我要有事,肯定会寻你们帮忙,你们想远了我,万万不可能——除非你们躲的远远,跑出京城,离开临清!”
夏飞博叹了口气,“好吧,方才是我错了,你别多心。我并非疏远于你,只是想着你身边有更厉害的人,依我们现在条件,怕是帮不到你。”说完这句他唇角隐含笑意,“不过我们行商的有句话,天上飞的,地上跳的,水里游的,各有各道,我总些特别之处能得你所用,我一点也不自卑。”
纪居昕眉眼弯弯,笑如春花,“正是,便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什么都占全了,再说你们帮我那么多,也让我帮帮你们,不然我才自卑呢!”
林风泉摸下巴,表情严肃,“如此看来,我应该是最厉害的,我比你们都长的俊,文才又好……”
徐文思白了他一眼,“此次临清乡试,夏兄得了解元,我得了经魁,不知道哪个,连前十五都没进?”
纪居昕噗的笑出声,“我知道风泉兄有一样最厉害——脸皮厚!”
林风泉哇哇叫着不干,闹了好一会儿。
他们闹这一阵,时间并未过去太久。纪居昕看崔三往这边走,忙与几人说,“崔三公子像是有事与你们说。他现在在翰林院,官六品,叔祖父又是内阁,很有份量,咱们是同乡,崔家想打好关系无可厚非……我之前已去过崔家,你们便与崔三聊聊,正好我去那边寻个人。”
他指了个方向,“一会儿我再回来找你们。”
林风泉有些舍不得,嘴巴有些扁。
纪居昕冲他眨眨眼,“正事要紧。等这了这阵,我寻个理由接你出来喝酒。”
林风泉立刻高兴了,眼睛瞪的溜圆,“你说的,可不许抵赖!”
纪居昕伸出手掌,与他击掌,“一言为定!”
之后四人分开,夏林徐三人迎向崔三,纪居昕朝着刘召的方向走。
纪居昕并没有理会后头闹哄哄的人群,现在这个境况不理也不会有人说他不礼貌,真有万一,夏林徐三人在那里,再加上崔三,他就不信没人为他说话。
走到无人之地,他摆了个手势,榴五柳无心无声落于地面。
“我指出的两个人,你们可认识?”
榴五先点点头,“那个射箭的青年,是京兆尹的儿子,好赌,喜色,性子有些暴躁,可因其父官位原因,并不喜得罪人,刚刚那一箭,大概是被人刻意撞到,才射偏了。属下已经记住离他近的几个人,稍后就会去查。”
纪居昕点了点头。
柳无心微眯了眼睛,“那个马夫,是田家的人。”
“田家?”纪居昕挑眉,“田明直?”
柳无心肃手,“正是。田明直没有儿子,但其妻族人不少,马夫跟着的人,大概是那边的少爷。”
纪居昕弯了唇角,无声的笑。
纪仁德真是好本事,这次没有自己动手,知道借岳家的人了!就是不知道,田明直是被蒙谷里,还是主动参与?
“主子无需记挂,属下会查明白。”柳无心福了一福,“纪仁德官职太小,能利用的人有限,此击落空,怕是无法再进行下一次了。”
纪居昕同意这话。
大朝未罢,纪仁德今日不能到西山,所有布置,大概皆是提前吩咐,让人一旦遇到合适时机便趁机下手。鹿群是个意外,那些人下过手,成不成功心神都不会稳,小人物心气不壮,又无人指挥,今日大概不会再有下一次。
纪仁德……最近他总担心与卫砺锋行动冲突,没下手收拾纪仁德,觉得一个牙齿不够锋利的狗跳跳无碍,可老这么吠也讨厌,回去还是把他收拾掉好了……
纪居昕挥了挥手,让榴五柳无心下去,“今日应是无碍了,你们可去休息,我身边人够多了。”
榴五柳无心对视一眼,离开纪居昕视线,却并没有离去。
意外的事谁能料准?她二人身带功夫,这点环境完全不是事,青雀好不容易找到了主子,绝不允许再出意外!
纪居昕顺着方向朝前走,很快遇到了刘召。
刘召穿着一身浅黄镶金边绣四爪龙的利落骑装,手里鞭子狠狠抽向一棵树,像是在生闷气。
“见过召郡王。”纪居昕上前行礼,“郡王这是怎么了?”
“纪九!”刘召看到纪居昕先是意外,之后鞭子一甩,眼里带着欣喜,“你也来了?”完全没一点不雅行为被看到了的不满愤怒。
他身后长随小跑两步接住了刘召甩开的鞭子,小心抱着朝纪居昕行礼。
纪居昕认识这个长随,好像一直跟着刘召,刘昔对他也很信任。见长随满面愁容担心刘召生气,他悄悄摆了摆手指表示没事,微笑着看刘召,“郡王怎么在这里?”
因为刘昔各方面用心的培养照顾,刘召现在已经是个比较英武的少年模样,俊朗帅气。他有些烦恼地皱眉与纪居昕抱怨,“哥哥说让我来练练眼力,我瞧着几个青年很不错,谁知偷偷一观察,他们人前人后根本不一样!”
纪居昕疑惑,“郡王自小身处环境特殊,见过表里不一的人难道还少?”
“那不一样,那是女人,太监,下人,可是我今日看的,都是才学品质不错的读书人!”刘召抿着嘴,一脸失望。
纪居昕有些明白刘昔的想法了。
刘召性子有些急躁,但他很聪明,内心也很善良,在皇室这个染缸里,不自觉学会了很多东西,但他并不能很好的利用,不会把理论和实际结合起来,所以刘昔逼着他经历,不要等日后跌了个大跟斗,才知道痛。
如同当初在阳青被掳一样。
听说刘召以前特别喜欢挑战刘昔的侍卫,总是偷偷溜出去玩,阳青归来后,不再觉得那些侍卫是拘着他的敌人,相信宫里宫外都一样,有人,就有争斗,就有危险,整个人成长了很多。
这次……刘昔大概希望他懂识人。
是哪个不长眼的……混到了刘召身边,试图蒙骗么?
纪居昕目光中闪过一丝担忧,担心是不是宫里那位贵太妃,在耍什么花招。
母子连心,魏王在外折腾,他就不信贵太妃坐得住。
他身子微侧,左手往前伸,微笑着做出邀请姿势,“郡王请随我来。”
刘召眉头仍然有些皱,但他信任纪居昕,便一路跟着,一直走到人群不远才停。
雄鹿,马群分别惊了之后,少爷公子们让下人去把马追回来,玩了一会儿也有些累,现下正围在一起休息。
他们清了场中积雪,燃起一丛篝火,觉得呆坐无益,正在一边烤东西,一边玩游戏。
第223章:识人
“郡王看那个人。”看了一会儿,纪居昕指着场中一个着深棕棉袍,二十岁上下的青年。
刘召板了小脸,认真肃然地观察。
正好轮到那人做律诗。
那人不急不徐站起来,一手弯在腹前,一手负于背后,抬头看看树,远目看看景,并没有让人等太久,一首对仗工整很有意境的律诗就做了出来,即没让大家久等,又满足了人们的期待感,而且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优雅温润,极是养眼。
“怎么样?”纪居昕问刘召。
刘召非常客观地评价,“此人不错,气质端方,文采上佳,是位良才。”
纪居昕却摇了摇头,“郡王此言差矣。”
刘召惊讶,“怎么说?”
“他文采的确不错,但心机更不错。”
纪居昕指着坐在这人左侧不远,正与这人微笑颌首的红衣青年,“郡王想必认识那个人。”
刘召点点头,“吏部尚书的儿子。”
纪居昕微笑,“我曾听闻,吏部是六部之首,其尚书地位偶尔可堪比内阁。”
刘召修长眼眸微扬,“的确。”
“我亦听说,吏部尚书这个儿子,性子沉稳厚重,唯一不好的,就是文采不够出众,心思也因此有些沉重,尚书大人很忧心。”纪居昕声音放缓,“他方才做过一首律诗,虽不算差,但也不够出彩,而这深棕棉袍青年,明明可以更出色,却做了一首稍聊逊的诗,明显是在示好。”
刘召皱眉,“你如何得知这首诗的水平,不是他正常发挥?你见过他?”
“没有,”纪居昕摇摇头,“但我们看结果便可知。场上人这么多,他做完诗为何不看别人,专看尚书之子?好像就等着尚书之子接了这份情,表示感谢?”
“再观他方才表现,不急不徐,时间把握恰好,便知他是胸有成竹,早已计算清楚。”
刘召抿着嘴,不置可否。
“郡王再看他近前之人。”纪居昕指着几个人,“他们皆有交谈,姿态还很随意,应该是友人。”
刘召点头,“我之前亦有注意,确是如此。”
“郡王仔细看他这几位友人,”纪居昕手指一一点过,“此人,印堂晦暗眼下带青,不管文才如何,定是人品有问题,不是沉于酒就是迷于色;此人,眼神闪烁,常用眼角余光看人,必有小心之心;此人,衣着华丽,非富即贵,家中必有财势……”
“一个人有心机,没关系,没有心机不思进取,郡王要来何用?可若一个人的友人都是这般品性之人,则此人不可取。”纪居昕正色看向刘召,“郡王与我等小民不同,将来手里掌的皆是重要之事,小人可以利用,却不能信任。有些事可以利用小人取巧,但真正的大事,绝不可轻与这种人,郡王需要聪敏,正直,忠诚的人才辅佐。”
刘召喃喃,“这便是观人需观内里……观人需察其友么?”
纪居昕莞尔,“正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在人前如何,需注意他在人后如何,交的朋友如何品性。”他指着棕衣青年,“我敢肯定,此人私底下,一定有不方便见人之处。”
刘召修长眼眸半眯,清澈双瞳幽深,看不到底。
纪居昕便再提醒,“正如郡王幼时经历一般,宫女太监表示忠心,郡王就会信么?不会,郡王一定会多看几次,甚至私下设置困难相试。现在也一样,郡王不确定,亦可相试,唯一不可取的,就是轻信。只要随时保持警惕心,多试几次,一切皆可明了。再者人心复杂,并非一眼能看穿,且人存于世,诱惑颇多,今日忠于你,明日可能被策反……遂观人乃长久之事,不可急躁。”
他这话带入了前世心得总结,说的颇有些语重心长。
或许他举这个例子很合适,刘召仿佛瞬间开了窍,认真看向纪居昕,眸里尽是华彩,“我知道了!纪九你真聪明!”
纪居昕见他开心,“外面天凉,郡王可要回去帐篷歇一歇?”
刘召摇摇头,“我还要看,你也不要走,陪着我好不好?”他招手让长随过来,“哥哥刚给我做的那件紫貂大氅呢?拿来给纪九穿上!”
纪居昕摸了摸身上衣服,“郡王无需麻烦,我不冷。”
刘召拧着小眉毛,霸道地非要给他穿上。
纪居昕无法拒绝,只好披上。好像避免尴尬一样,他找着话题,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昌宁公主,“公主今天没来凑热闹?”
“她爱磨蹭,可能一会儿才到。”刘召目不转睛地看着人群,“她到了会直接来找我,大概会穿男装,你无需避嫌。”
纪居昕点点头,一边跟刘召分析人,一边观察四周,是否有魏王的影子……
随着时间推移,西山的人越来越多,简王世子刘昀也来了。
他踏入林中,目光非常敏锐地落到刘召和纪居昕身上。
二人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刘召神色激动,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喜悦,纪居昕一如既往唇角带笑,明朗清润。
刘昀脚步微顿。
明明……是他先看上的人。明明当时气氛正好,不知怎么就急转直下,两人远离,此后没再碰上过。
当初纪居昕对他是有好感的,他只消稍稍再表现好一些,即使不能成幕僚,朋友也是做得的,他早已看出,纪居昕虽出身不好,本事绝非一般。
偏在皇庄上遇到了刘昊,偏自己身陷其中,抽身不得,忽略了纪居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