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某个被他杀死的人说过的,他跟他们一样,都是地底爬出来的恶鬼。邪恶、肮脏、黑暗、绝望而且歇斯底里。这样的自己,白俞肯定不会喜欢的。
很疲惫,很想睡。白玖闭上双眼。在睡去前,眼前像电影一样,回放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全是白俞。
白俞会因为他受伤而难过,眼里的心疼是那么真实;白俞会因为他的过去而难过,会对伤害过他的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之后快,即使白俞从来不杀人;白俞会一次次原谅他的过错,原谅他的放纵莽撞,宽容到似乎可以包容他的一切;白俞喜欢听他说“我爱你”,每次只要他这样说,白俞的眼睛都会发光,还会变得特别热情……可自己却只说过四次而已。因为不想听白俞回应,“我也爱你。”
不想听,白俞只是同情他而已。
哈!同情?骗谁呢?会为他担心为他心疼,会为他举枪杀人,会包容他关心他照顾他,只因他一句“我爱你”就晕头转向的人,这样的白俞,明明就是爱他的。
不想听白俞说,“我爱你。”卑劣的自己,配不上。一身血污,一心罪恶,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中的自己,配不上。欺骗过他,伤害过他,人生的意义只剩下杀戮的自己,配不上。
夜一如既往地安静,每一夜都一样地安静,冰冷地安静,冻结了白玖外衣上的血液。白玖也很安静,仿佛已经死去。只鼻息呼出的细微白气,告诉这世界,他还在拼命努力地活着。
他要活着,他要杀死他曾经的主人们,令他们享受这世上最惨无人道的痛苦,他要给他们艺术般的死亡方式……想一想就令人激动。
他的主人们,抢走他的一切。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毁了。
63.暗夜的终结18
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白俞一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差一点,他就失去所爱。
那时他刚从老家回流云街,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定位白玖。一闪一闪的红点居然离自己很近。
找了一圈,在面店门口发现一辆陌生汽车。车门大开,驾驶座下面是被白俞定位的手机,手机的主人却不知去向。
白俞谨慎地摘了眼镜。椅子上有许多血迹,延伸至车外。白俞瞳孔微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了一下。着急地往家跑,抄了近道。一路上,有不明显的血迹撞入视线中,令白俞加快速度,更加拼命地奔跑。
经过被拆除的公共厕所,才看到在断墙阴影中,白玖安静的身影。白俞喘息着靠近,希望白玖能主动抬头,看看他。可白玖就那么坐着,仿佛要枯坐到永恒的雕像一般。白俞伸手一碰,他便倒了下去。
监护室闪烁的指示灯,是寂静中唯一活着的。走廊死气沉沉的灯光,给整个世界打上惨白的暗影。白俞该做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他拿出那把枪,转动了一下枪口。简单的动作,就能让杀人的武器,变成只能打出火焰的玩儿物。白俞扣下扳机,看着枪口的小火苗活跃地跳动着。然后放开扳机,看火苗熄灭的瞬间,似乎会爆出灿烂的火花。
只玩了一会儿,白俞就厌倦了。将枪口转回原位,恢复其本质。武器就是武器,即使设计出巧妙的伪装,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杀人。只有他爹真会一心一意地把它当打火机用。
前段时间,白俞常常梦见他爹。最后那次任务,他爹大约是有预感会失败的。临走前对他说,“如果我没有回来,不要找我。如果我死了,别追究原因。做个普通人。”
他爹回来了,然后死了。白俞很听话地没有追究原因,做个普通人。直到找他爹要初恋的褚三生出现,直到褚三生费尽心机非要查出个结果,白俞才从零散的线索中查到他爹任务失败的原因。竟是被合作多年的队友给卖了。
白俞没有报仇。褚三生早就动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了,也轮不到他去做什么。
回老家,也是为了找褚三生帮忙。老家的人,多半是外出闯过的。回了老家村子做个教官,做个老师收徒弟,或者管理一下行业情报,就当养老了。村子是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在杀手界挺有名。村里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做过杀手。业内给了个很贴切的名字——杀手村。
这个医院,也是杀手村的产业。
杀手村在很多地方都开有医院,除了医院,还开了各种便利店,各种奇奇怪怪的训练场,以及各种白俞不知道的产业。
快早上时,白俞站到监护室巨大的玻璃窗前。他透过窗子看了白玖许久。想一想,这家伙一点都不可爱。不仅不可爱,完全是个变态。性格也不好,待人一点都不真诚,心思深沉,藏得太深,还很会装无辜。劣迹斑斑,恶行累累,而且坚决知错不改。白俞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了,就是爱他爱到放不下。
天亮时,白俞离开了。他一离开,睡在病房的白玖似有所感,眉头微微皱起。
昏迷的人,哪有什么感觉。就像长长地睡了一觉,睡得一身疲惫,身体虚弱发软。白玖醒来时就是这种感觉。
窗外的阳光强烈却不刺眼,让人觉得温暖。白玖费了好大力气才坐起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全是陌生的。
好在没多久,一个金发碧眼的护士走进来。见他醒了,似乎很高兴,跑出去又叫了别的人进来。
护士、医生,还有警察?后面还跟着几个穿太空服的人。这些人说着不同国家的语言,漕着奇怪的口音,对他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什么。说着说着还动手开始捏脸!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哪儿来的这么些怪人?!!
白玖僵着一张被捏成各种形状的脸,表示自己完全是一头雾水。也许这里就是地狱了,他已经死了。有阳光,但是有各种折磨他的怪人的地狱。反正他非常确定自己是上不了天堂的。
不知地狱可不可以随便杀人,反正他现在很想杀掉那个把爪子伸到他胸口里乱摸的老头子。当然那个还在捏他脸的金发碧眼女护士也得死。
白玖动了动,抬手握住护士的脖子。他想使劲儿直接捏断她的脖子。但是第一次尝试失败——他的手完全没力气。这是睡太久的后遗症。
白玖注定得遭受这群怪人的荼毒了。
半个小时后才出现一个正常人来解救他。如果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假半仙甄道师算正常人的话。
甄道师赶走了那群精神明显有问题的怪人,关上了房门。
他笑眯眯地看着白玖,“我就说你会有血光之灾,差点就死了吧?啧啧……可惜没死成。”
白玖揉了揉自己的脸,面无表情地看了甄道师一眼,“白俞呢?”
甄道师拉了张凳子坐到床尾的位置,点了一根烟抽起来。抽了半根才咂吧咂吧嘴,慢吞吞地说,“白俞?他自然在他家里,不然能去哪儿?你睡了三年了,还指望他守着你?”
“三年?”
白玖低声重复了一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试着握紧,却依旧无力。
“外面通缉你,要杀你的人一大堆,我这地儿估计是唯一能保你的了。别想着离开这里,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甄道师警告白玖。
甄道师的警告显然对白玖没有任何作用。虽然在未来的几天里白玖明白了甄道师所说的话的真正含义。
没错,白玖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圣母玛利亚精神病院。难怪奇奇怪怪的人那么多。
这所圣母玛利亚精神病院根本就是被一片沼泽环绕的孤岛。沼泽里的毒虫蛇蚁先不说,光是那一条条两米以上的鳄鱼就足够令人望而却步。除了这道天然屏障,整座岛还有高墙环绕,连门都没有。而岛上的物资则是一周一次的空中投递。白玖没见过人出去,也没见过人进来。
没见过,不代表人们进不来也出不去。岛上这群人也不是平白出现的。所以要找到突破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白玖花了三个月时间,恢复身体体能,顺便寻找离开的契机。又花了一个月,进行详细地计划和安排。他毫不意外地顺利离开了圣母玛利亚精神病院。
却不知他这一逃,差点没把甄道师给急死。甄道师还以为他翻墙出去了呢,拉响警报,派了许多人去找他,就怕他死在鳄鱼嘴里了。要是白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白俞还不找他拼命啊?
话虽如此,甄道师还是给白俞打了电话。
“白玖跑了。”
甄道师开门见山地说。
“我已经尽力留他了,也警告过他,但他还是等不了。”
甄道师接着说。其实除了白玖第一天他跑去警告了一下,剩下的时间他根本没搭理过白玖。饮食和理疗都是那位护士在照顾。
“知道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电话里传来白俞疲惫的声音,听得甄道师直皱眉。
“不要太拼命,身体是自己的,自己不爱护,没人会珍惜。”
甄道师的语气少见地带着长辈的语重心长。
“噗……你越来越像老头子了。我知道照顾自己,再说,你不是就挺珍惜我的身体吗?”
白俞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甄道师可笑不出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两年了,该说的我已经说过太多次。事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吧。”
电话挂了,传来嘟嘟的忙音。
黑暗中,男人放下手机,双手按着自己的额角揉了揉,似要让自己打起精神。男人双眼清澈黑亮,消瘦的脸上有淡淡的胡茬。几缕头发垂在颊边,更添颓废之感。
白俞还是白俞,却跟两年前的白俞天差地别。
在知道白玖醒来时,他就恨不得马上飞到白玖身边。如今事情也差不多告一段落,本来想下个月就去甄道师那里见白玖,没想到白玖自己跑了。白俞心情复杂,不知该高兴白玖依旧活蹦乱跳居然能从甄道师那里跑掉,还是叹息白玖果然是个安分不下来的货,谁也无法掌控。
不过,只要在家里等着,白玖会去找他的吧。
想到这里,白俞来到更加灰暗的洗手间,擦了擦镜子。发现自己的模样实在邋遢,白玖估计都认不出他了吧。摇了摇头,白俞拿了小刀,在胡子上抹了肥皂就开始刮胡子。然后又修了一下头发,令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这一番忙活下来,他出了一身的汗。腰上的伤口都裂开了,染红了新绑的绷带。
杀手的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又一个月后,白玖经历了一番不大不小的波折,搞到新的身份,顺利回国。
有些事情很明了,甄道师骗他说他昏睡了三年。其实他才昏睡一年零三个月而已。甄道师还说有很多人通缉他,要杀他。就他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也不准确。通缉他的没有,要杀他的也没见到个影儿。
回国后,才知道半年前乔沐夕被警方找到了,虽然最后还是被乔沐夕逃走了,可连环杀人的案子他却是背定了。而那些可能追杀他的人……那些原本等着被他屠宰的主人们……居然大都被暗杀了。死法也是统一,基本一枪毙命。他们死得倒是痛快,却着实让白玖不是很痛快。
睡一觉醒来,发现仇人基本死光是什么感觉?
白玖很郁闷。因为他并没有真的把那些人当仇人,而是当作活下去的精神寄托。他得靠着折磨他们杀死他们寻找一点微薄的乐趣。如今连这点乐趣也被剥夺了。
好在还剩下一个。
此刻白玖还不太敢去想白俞。
甄道师说白俞有自己的生活。
毫无疑问,是白俞救了他。救了他,却把他扔在精神病院里,一次都不去看他。白玖担心,白俞不想见他。
不管白俞想不想见他,反正白玖是直奔流云街而去。
然后他发现面店现在变成了咖啡店,店主不是白俞。
通往家里的捷径小路也被封了,公共厕所那里现在连一块砖都剩下,种了一堆烂草。
白玖的心有点慌了。走着走着,忍不住跑起来。
直到那一枯一荣的两棵树出现在眼前,白玖才松了一口气。
小院子一点没变,树还在,连花草都跟以前一样。
白玖慢慢走近,最后停在院子外。
不知白俞在不在家。白玖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直到白天过去,路灯亮起,都没见白俞的身影。
没有自己,白俞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是不是会更稳定更幸福一些?
白俞会跟别人在一起,过上他所追求的生活。每天开着面店,煮世界上最好吃的面。偶尔会约朋友天南地北地游玩,爬山涉水,或者去看海,看沙漠。
白玖从来没有想过如此多的假设。想过后,回归现实,便会发现,这些设想都只是设想而已。
既然他没有死,白俞身边的人自然只能是他。但他会努力让白俞快乐的,白俞想要什么,他都会为他实现。白俞想要什么呢?
白俞想要平凡安定的生活。
白玖想了太多。有些事情又不愿细想。例如那个神秘的杀手的身份,例如那个杀手为什么要杀死那些人。
白玖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快把剩下那一人杀死,就当最后的狂欢。想到这儿,白玖转身离去,将自己隐匿在夜色之中。
在白玖离开后不久,白俞才慢悠悠地走回家,与白玖刚好错过。目标还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难搞定的一个。不过村子传来消息,说三天后对方会在某个舞会出现,应该可以找到下手的机会。
毫无疑问白俞就是那个白玖不愿细想的杀手。白俞再不想仇恨将白玖困住,也不想白玖被任何人伤害。所以他选择亲手解决名单上的人。在看见白玖重伤倒在他面前后,也不难做出这样的选择。
白俞打开了家门。里面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桌子上他放的字条也还在。白玖没有回来。
“不知跑哪儿去了。”
白俞自言自语着,放下钥匙往厨房走。他得把身体养回原来的样子,太消瘦憔悴可不行。
三天后……
某举办舞会的酒店外,埋伏已久的白俞接到同伴的讯息:火鸟归巢了。
火鸟即目标,火鸟归巢即目标不会出现,可以收工了。
“搞什么鬼?被发现了吗?”
白俞一边收拾装备,一边接通同伴的语音通讯。
“是被另外一拨人盯上了,半路上遇到爆炸,吓得直接打道回府了。”
同伴回答。接着打了个呵欠说,“你快撤吧,我回去睡觉了啊。”
说完就断了信号。
虽然天色已晚,早养成夜猫子习性的白俞却一点都不困。将狙击装备收到提琴盒子里,沿着街道往订好的酒店走去。走了没多远就看到拉起黄色警戒线的爆炸现场。
白俞并未停留,继续走着。晚上人不算多,没人注意到白俞,除了藏在暗处的白玖。
白玖很想追上白俞,将他紧紧抱住。
事实摆在眼前,那个杀手果然就是白俞。白玖只是疑惑,最不愿双手沾上人命的白俞,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玖克制着自己的渴望,没有追上去。任白俞远去,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他还得继续他未完成的狂欢。
而第二日早上,白俞就得到消息,他最后的目标被发现惨死在自己家中。
白俞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该不会是白玖做的吧?不得不说,白俞的直觉有时候也很准。
至此白俞的所有计划也算告一段落了。迫不及待想回家的白俞,中午就坐上了返程的飞机。而白玖也追着白俞的脚步,上了另一航班。
白玖最后的狂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刺激。整个过程中,他都想着白俞。以往令人兴奋激动的行动,变得索然无味,无聊透顶。早知如此,昨夜就不该让白俞走了。
如此想着,白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一下车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家里跑去。
白玖冲向紧闭的门,敲了三下。没人。
于是白玖出了楼道,来到院子外面。窗子也是关上的,所以翻窗也不行。
此时此刻有以下方案可供实施。第一,破门而入;第二,破窗而入;第三,等白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