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科女干笑,“我就知道你忍不住。这样,哥哥也不能占你便宜,四颗彩钻,我收你三颗的钱,那颗小粉算加工费,怎么样?”
“成交。”秦墨池笑道:“回去问问你的新欢喜欢什么风格,我尽快给你把设计做出来。石头我带走了。”
杨科点头。
一个助理从门外探头,“杨哥,吃饭了。”
杨科顿时兴奋了,“来,赶紧的,中午饭是随便对付的,就等晚上这一顿了。有现宰的土猪肉吃,我让他们炖了一大锅呢。”
秦墨池跟着他出来,一看餐桌上的餐具……果然好大一锅。秦墨池有些疑惑这是连锅一起端出来的吧,不过闻着是很香,跟养猪场饲料喂出来的味儿不大一样。杨科的两个保镖一个助理也在,五个大男人风卷残云,几个菜都下去了一大半儿的时候才缓过一口气,开始斟上小酒边吃边聊。
助理说:“这不是快过年了么,不光是村里都开始杀猪了,农场今天也杀猪宰羊了。”
杨科露出惋惜的神色,“他们的羊可是长得挺肥啊。”
秦墨池好奇地问:“农场不是村里人的?”
助理说:“八道岭农场跟咱们杨家庄的情况相似,都是外面的人过来承包村里的地,不过人家比咱们这个小庄子专业,不光有猪羊,鸡鸭鹅也有,还有不少鸽子呢。”
“等等,”秦墨池楞了一下,“你刚才说……八道岭农场?”这个不就是昨天那个奇奇怪怪的老夫子提起的地方吗?
杨科笑着问他,“怎么,认识?”
“不认识,农场的主人姓荣?”秦墨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老夫子问他认不认识八道岭农场的荣辛……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会认识这个人呢?他可是从来没去过八道岭农场,荣辛这个名字之前也从未听说过啊。
杨科想了想,“好像是,不过这人不怎么跟村里人来往,挺奇怪的一个人。年龄不大,也就跟你差不多吧,小年轻愿意搬到农村住的可不多。”说着还摇了摇头,“咱们这个小庄子就是闹着玩儿的,跟人家那规模没法比,人家一个养殖场就比咱们全部面积都大。”
秦墨池又问,“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杨科反问他,“长得帅算不?”
秦墨池,“……”
“算了,当我没问。”秦墨池晃了晃杯子,心说这荣辛到底什么人?不对,这老夫子到底什么人,怎么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知道自己要来八道岭呢?“别出城”又是什么意思?是指出了城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秦墨池想不明白也就懒得去想,只觉得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奇怪的事情特别多。首先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不仅仅是眼睛,身体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本来不是一个特别喜欢运动的人,仅仅出于健康的考虑会定期去健身房,家里也买了跑步机,天气好的时候还会早起在小区里跑一跑。但最近一段时间,他感觉精力明显要比以前好,熬夜画图什么的也不会觉得疲倦,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就是他的饭量变大了。就好比今天,就算一下午解石确实挺累,但是一口气吃了四碗饭,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或者也不全是坏事,秦墨池安慰自己,往好的角度去考虑,说不定是要二次发育呢。他现在身高一米八二,如果能再长高三五公分,似乎也是不错的事儿。
秦墨池转天离开杨家庄的时候,隔着一道水渠远远的看见了八道岭农场的一角。实在是因为太醒目了,隔着老远就能看到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几乎跟山上那片原始老林连在了一起,秦墨池觉得这更像是人工造林,而不是办农场。
说不定这个荣辛是个植树造林的志愿者。
秦墨池的车子挑头,拐过山弯,驶向回城的方向。
从一早起来就是阴天,乌云阴沉沉地压在头顶上方,空气里有潮湿的味道,晚一点的时候或许会下雪。不知道是不是秦墨池的错觉,总觉得八道岭农场上方的阴云似乎要比别处的更加厚重。
秦墨池打了个哈欠,觉得眼皮微微有些发沉。
从八道岭回市区,路况比较好的情况下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这也是秦墨池难得的不赖床早早起来的原因:这时候进城的车比较少。可是不习惯早起的人偶尔早起一次实在难受,秦墨池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睁不开眼,脑子里也渐渐昏沉起来。尽管脑海中有一丝理智在提醒他不能这个样子开车,甚至心里已经隐隐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惊惧,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脚。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响起,秦墨池睁不开眼,潜意识里他清楚自己此刻正在车上,但是想要踩下刹车的动作却怎么使劲儿都做不到。秦墨池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惶恐的情绪像海边层层追逐的浪,渐渐将他的冷静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蓦然间一声轻叱在脑海中爆响,“破!”
秦墨池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碎裂开来,眼前陡然一亮,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紧贴着他的车窗呜的一声超了过去。秦墨池手忙脚乱地刹车,车头在距离护栏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堪堪停住。
秦墨池一头冷汗地伏在方向盘上,几乎虚脱。
天光似乎要比刚才明亮一些,空气中那种黏腻厚重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了。旁边有车辆驶过,不过并没有谁对他多加注意。秦墨池不知道刚才是谁喊了那一声,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那绝不是他的幻觉。
第6章:黑狗
秦墨池软手软脚地坐在马路边上,心里后怕不已。他觉得他这情况不能算疲劳驾驶,但刚才又确实有种好像是睡过去了的感觉。
这事儿有点儿邪性。
路上的车辆慢慢多了起来,一条瘦骨嶙峋的黑狗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围着秦墨池不远不近地转悠。看它的个头有点儿像是成年的拉布拉多,但是太瘦,秦墨池也不能确定它到底是什么品种,不过看上去不大像流浪犬。它虽然瘦,但是并不脏,而且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并没有一般野狗对人类所抱有的根深蒂固的防备。
黑狗围着秦墨池转悠了两圈,在离他四五米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秦墨池与他对视了片刻,忽然有点儿感慨,“想不到啊,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候,只有你这么一个陌生……陌生的狗陪着我啊。”想起后备箱里杨科给他装的那一堆肉,心说这狗不是闻到味儿了跟来的吧?不过看它这么瘦,说不定真是饿了挺长时间了。
秦墨池缓过一口气,从路边爬起来打开后备箱,在里面翻了翻,猪肉是大块的,他也没法切,鸡是现宰的,也是整个的。秦墨池在袋子里翻来翻去,找到了半片鸭子,拿了个塑料袋垫着放在路边,冲着黑狗招招手,“来,吃饭,送你的。”
黑狗看看地上的半片鸭子,舔了舔嘴唇,坐着没动。
秦墨池又坐了下来,指了指身边的鸭子,“看在你陪我的份儿上,算是给你的感谢。”
黑狗歪着脑袋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朝他走了两步。
秦墨池忍不住想笑,“我这也不能算故意跟你过不去吧,给你吃肉难道还要我躲一边去给你让地方?狗兄,你不能这么不讲理,对吧?”
黑狗瞪着一双温润润的眼睛与他对峙了片刻,终究还是抵不过食物的诱惑,很小心地靠了过来,试探地看着秦墨池,嘴里呜呜叫唤了两声。
秦墨池指指鸭子,“快吃饭,新鲜的鸭子,早上刚宰的。”
黑狗像是看懂了他的手势,小跑两步窜过来叼起半片鸭子转身就跑。它的动作太快,秦墨池没拦住,忍不住抱怨,“你倒是把塑料袋也一起叼走啊,直接放在路上,都沾上沙子了……真不讲卫生。”
貌似动物们都要找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才肯吃饭,大概它们也不在乎干不干净吧。秦墨池拍拍裤子上的灰,从路边站了起来,冲着黑狗跑走的方向摆了摆手,“谢谢你陪我。”
公路下方的树林里,茂密干枯的灌木后面,黑狗的爪子按着咬了两口的肥鸭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光穿过灌木的缝隙,远远看着公路上那个转身离开的身影。良久之后,它意味不明地舔了舔嘴唇,低下头继续撕咬它的食物。
秦墨池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他随便找了家饭馆吃了一碗面,就开着车去了夏智家。这个点儿夏智上班去了,但林唐肯定在家。她从学校退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家休养,有时间了就在老年大学上上书画课,或者在家种种菜。他们家住一楼,带个小院,她把小院的地都收拾出来,除了种菜还种了不少花,也算是给自己找了点儿消磨时间的事儿。
看着秦墨池后备箱里一堆东西,林唐也有些犯愁,“家里冰箱也没么大地方啊,这也太多了。要不给你爷爷送过去一点儿?反正过年的时候咱们都要过去吃团圆饭的。”
秦墨池不想去夏正河家,但是这一堆东西是他带回来的,又不好让林唐去跑腿,再者他也知道林唐的意思。林唐其实有些后悔当年不管不顾的把秦墨池带回了自己家,要不是她冲动的决定,说不定秦墨池跟夏弘、甚至夏正河的关系也不会像现在始终不冷不热的。但是后悔归后悔,秦墨池都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秦墨池不怎么高兴的带着一堆土猪土鸡去了夏正河家。夏正河图清净,住郊区,挺大的别墅,除了老头儿自己就只有几个帮佣。哦,对了,还有一笼一笼的画眉八哥什么的。秦墨池不喜欢这个小区,虽然条件确实不错,但他总觉得每一家都相隔很远,安静的过了分,没有烟火气。像故事里妖怪住的地方。
秦墨池有点儿后悔自己回来的太晚,要是他再早一些,能赶在夏正河午睡的时候过来就好了,至少有个正当理由可以不去见他。
秦墨池帮着管厨房的那位张阿姨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搬进去,正想着要不要从后门溜走,就看见夏正河的秘书老胡出现在了厨房门口。老胡今年也五十多岁了,年轻时候当过夏正河的秘书,后来老伴儿过世了,儿女们又都去了国外,夏正河就让他搬了过来,两个老头一起做伴儿。老胡是个挺和气的人,对着秦墨池这位夏正河不怎么待见的孙子也始终客客气气。
“墨池少爷,”老胡笑微微地看着他,“先生在书房,让我喊你过去。”
秦墨池皱了一下眉头,敷衍地点点头,“马上过去。”
厨房的张阿姨在夏家做了很久,知道这里面的事儿,连忙摆摆手说:“去吧,墨池少爷,剩下的事情我来做就好了。”
秦墨池挺无奈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老胡去了楼上书房。书房门虚掩着,秦墨池还没进去就看见夏正河坐在书桌后面看报纸,旁边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秦墨池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手还没搭到门把手上就听书房里一阵翅膀乱拍,紧接着挂在阳台上的几只鸟一起叽叽呱呱叫了起来。
夏正河也吓了一跳,抬头看见秦墨池站着门口,随口问道:“你干什么了?”
“我能干什么呀?”秦墨池不满地反问他,“我这还没进来呢,跟你那帮傻鸟隔着整个书房呢。”
夏正河看看挂在阳台上一个个上蹿下跳跟看见野猫似的惊慌失措一群鸟,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以前秦墨池很少来他书房,但也不是头一次看见这群鸟,从来没见它们反应这么激烈。尤其那只黄嘴的八哥,整个鸟身都倒挂在笼顶上了,嘴里还呱呱地叫唤,“救……救命……”
夏正河冲他摆摆手,“你下楼等我。”
秦墨池翻了个白眼,心说让上楼的也是你,让下楼的也是你,就知道这白捡的孙子在你心目中没那几只破鸟值钱。
果然他一转身,阳台上的几只鸟就慢慢安静下来。夏正河下楼的时候表情很是诡异地看着他,“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秦墨池很干脆地说:“乡下。”
夏正河拧着眉毛自言自语,“不是撞着什么了吧……”
秦墨池懒洋洋地看着他,“不是撞了,是被冤鬼附身了。”
“别胡说!”夏正河微微变色,他是上了岁数的人,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秦墨池不想在这里多呆,直截了当地问他,“喊我有什么事儿?”
夏正河对他的态度不大满意,但他也知道秦墨池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富源’想聘请你去做他们设计部的总监?”
秦墨池“嗯”了一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夏正河稍稍有些不悦,他的话外之意秦墨池应该是能听出来的,可是他却不肯配合一下,非要让自己说出来……
夏正河咳嗽了两声,“那你的答复是?”
秦墨池诧异地看着他,“我十月份刚拿了奖的时候他们就跟我联系过了,我现在还坐在这里,答复是什么还不够明显吗?”
夏正河皱了皱眉,“我听说‘富源’空降一个执行经理,这个新来的经理好像对你很有意思……”
“哎,哎,”秦墨池忙说:“您别仗着上岁数了就瞎用词儿,什么叫对我有意思?”
夏正河脸一沉。
秦墨池暗暗叫苦,心说这话题还特么的岔不过去了。
“你给我一个准话,”夏正河在沙发扶手上拍了拍,“你怎么想的?你爸和你三叔想让你去公司帮忙,说了几次了你也不肯去。”
秦墨池皱眉,“三叔都把店开到我家门口了。”谁会相信这样的做派是真有诚意邀请他进夏家公司?再者夏弘一直担心秦墨池会进夏氏工作,抢他两个儿子的家产,他这位三叔跟夏弘关系那么好,会不替他着想?
“这个事儿我也听说了,”夏正河皱眉,“不过夏氏是面向大众的连锁店,你那个工作室是高端定制,顾客群不一样。不会有很大冲突。”
秦墨池,“……您可真会分析。”
夏正河沉着脸看着他。
一老一少对视片刻,秦墨池垂下眼睑,淡淡说道:“我不会去‘富源’。您不就等我说这句话么?”
夏正河松了一口气,秦墨池若是去了“富源”,跟夏弘的关系势必会更僵。他已经老了,不想看到儿孙们反目成仇。
秦墨池懒洋洋的往后一靠,“要不我今年就去上海好了,也好让你们彻底放心。”前两年参赛的时候认识了一位来自上海的评委,曾激极力游说他去那边发展。对秦墨池来说,他就是个手艺人,走哪儿不能养活自己?
“不行!”这个提议被夏正河一口否决,“我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天?你不在身边守着,还想跑哪儿去?”
“什么话,”秦墨池轻描淡写地说:“您老人家身体结实着呢。”
夏正河叹了口气,“你也别怨你父亲,他其实也不容易,你跟他接触的少,感情淡一些也是正常的,但是不能说他就对你没感情。”
秦墨池的嘴唇动了动,那些在心里埋了很久的话在舌尖上转来转去,终究什么也没说。这世界有千百种样子,每个人都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才是真的。或许眼见为实也是有道理的,但真相的一部分跟整个真相到底不一样。好比盲人摸象的故事,每个人摸到的都是真相的一部分,那又怎样?一条腿、一个长鼻子再真实也不过是大象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