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多做逗留,景尧幻想着景昀的答案,期待不已。
昀儿这时候在干什么呢?他可真是好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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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霄殿祭舞亭
“殿下,御花园中腊梅开得正好,可要去看看?”药公公恭敬地站在一旁伺候着,见茶杯见底,为他添上新茶。
“没兴趣。”
药公公老脸笑成了菊花,仿佛宠着一个小孩子似的,为景昀整好滑落的雪裘,拍去衣上碎雪。“难得开得那么好,不去可惜了呢。”
烦躁地推开药公公忙碌的手,有话说不出口。难道告诉他是景尧需索无度造成自己走不了路才不去的?那太丢脸,死都不能说。
“那——殿下可有什么想吃的?奴才立马为您备上。”
“不吃。”
面上一僵,药公公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宫里,除了玩,就是吃,再也找不出第三件事讨好景昀了。
“昀儿这样可不好。”上扬的语调,略带邪气的声音让景昀身子一颤,别扭地转开头。今天怎么又这么早回来?不是说皇太后找去了吗?
景尧慢悠悠地踱近,炙热的视线一直锁在景昀身上,没有一丝飘离,仿佛可以看着他,直到死去。
“老闷着,可是会闷出病来的。来,三哥带你去御花园走走。”说着,就想伸手拉起景昀。
景昀躲开,闷闷地开口:“不想去。”
明明想恨他,想报复他,可是有时候却不自主地沉溺在他的宠爱里,忘记一切。不,不行,他要清醒。景尧做的一切没有哪件事是没有目的的,自己何苦往他的陷阱里跳。
“为何不想去?昀儿不是最喜欢傲雪寒梅的景致?”
弯身倾近他,暧昧地在景昀耳旁低语:“亦或是三哥让昀儿走不动了?”
这几天像是要惩罚他,自己没有节制的需索,定是让他疲累不已,难怪没力气去御花园了。
狠狠瞪他一眼,景昀不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可好,真是三哥的错了。怎么办呢?昀儿要怪死三哥了哦~”每天面对一大堆国事,难得有放松的时刻,对着景昀,什么都好像不重要了,逗景昀亦成了他每天的事情之一。
“对!”咬牙切齿。你个披着羊皮的狼!
没料到小东西也会反抗呢。景尧轻笑,躬身抱起他,掂了掂,调整好姿势,迈开沉稳的步伐。“既是如此,那就让三哥抱着你去观梅吧。”
景昀脸一红,不过是怒的。“放我下来!”
大庭广众,叫他情何以堪!还是他本来就想侮辱他?!想到这,景昀挣扎得更厉害了。
“不要乱动~摔下去我可不管哦。”说着,威胁性地放开手,惹得景昀急忙勾住他的脖子。
“原来昀儿喜欢投怀送抱呢。”
景昀气结,却无法反驳。脸上染上一层薄怒。这么玩他很开心吗?!
在这里留一刻都无法忍受。“什么时候可以出宫。”
景尧偏头想想,笑得欠扁。“昀儿什么时候对三哥笑,就什么时候出宫~”
笑?他还怎么笑得出来。敢情自己还真是个戏子,只是专为皇帝卖笑的戏子。这种感觉,很侮辱。但是为了见到炎和语沪他们,他忍。
僵硬地扯开一抹难看的笑,感觉像是快哭出来。
景尧啧啧几声,一脸失望。“昀儿哪里不舒服吗?笑得这么……”知道他对自己还有着仇视,知道他讨厌被强迫,而他却每次都只能逼他干一些他不愿的事情。
真的是很久没看到昀儿笑了,久到,恍如隔世。看来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呢。
蒙住景昀的脸,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落寞。“别笑了,太难看。”
这句话,更侮辱人……
可是真的笑不出来,没办法雪耻……
“出宫……”
“等天暗了再出去吧,想出皇宫,不是这么容易的,就连三哥我也一样……”
景昀听懂了。深宫之中,不是只有个皇帝,还有皇太后。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皇后,贵妃,各种形形色色的妃子。一如侯门深似海,更何况皇宫大内。
但一浮起这个想法,胸口就好像被击了一拳,闷得发慌。甩甩头,甩去那些烦恼思绪。
现在最重要的是为娘报仇,别的,能不想就不想。
静默许久,抛开愁绪,景尧忽然问起他刚想起的问题,兴致勃勃地问景昀:“昀儿,你说——三哥和你是不是一家人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天同寝同榻,形影相对……”
“不是。”打断他的话,不给任何希望。
“景尧面色一僵,问出的话有些打颤:“何解?”
“臣弟与皇上君臣有别。虽是同父,但是却终究改不了异母的事实。亲兄弟尚且会反目成仇,更何况掺了杂的。”
在皇家想找家人,那是为自己自掘坟墓。
知道景昀讲的是事实,景尧却有些受不了他回答是坚决的语气。
“是吗?那真是朕多想了。”每日自称三哥,没想到竟是一分情面也不领,着实让人寒心。
“回去收拾一下吧,等会就出宫了。”没了赏梅的兴致,景尧转头抱着景昀往回走。步履中带着焦急。
他第一次想逃离,但是得先把景昀送回昀霄殿。很矛盾,想逃开,却被自己心中的担心,关怀,眷恋绑在他身边,任他一次次在自己心上划下伤口。
景昀感受到了他的无力,闷闷地在他怀里蜷起身子,把眼泪留在心里。
他们注定是要反目成仇的,如果他能早一点了悟,也好……
第二十章:选妃
夜幕低垂,皇宫在过年的气氛下显得煞是热闹。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宫中多了各种形形色色的女人,搔首弄姿,百花争妍,给平日烦闷的禁宫添色不少。
今日来的大多是名门闺秀,也有托了关系进来的。普天黄土,哪个姑娘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更何况景绣皇帝的美名远播,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据传,有“景绣第一美男子”之称的七殿下,景昀,也在宫中。这无疑是对全天下女人的一种极大诱惑。无论被哪个看上,都是她们的夙愿,即使只能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妾也无所谓。
皇太后早早地到了,坐在上位带笑看着下面的名门闺秀。
果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了。其中不乏国色天香之姿的,让她白日的愤懑刹那间消失不见。试问哪个男人面对着这么一大群美人能够坐怀不乱?那绝对是传说!
“春熙,皇上呢?”
旁边一个宫女上前一步,答道:“回太后,皇上还在寝宫。”
太后此时心情甚好,也就不放在心上。“派人去把皇上请来吧,宴会可以开始了。”
“是。”春熙领命退下。
伸手拈起一小块糕点,优雅地放入口中,心中却是如毒妇一般。
今天这个宴会可是替皇帝举办的,兴许还真能出现几个女子抓住他的心。这样,自己所做的一切就不会白费了。她的儿子越来越不好控制,或许可以试试别的方法,呵。
拍拍手,轻抚指上的指套,太后环顾四周,满意地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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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今天皇太后举办宴会,似乎是想为皇帝选妃,我们该怎么做?”
“选妃?”景昀笑笑,明了了他的意图。
还真以为他是想和自己出宫呢,原来又是计中计。早说了他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做事总是带着目的,竟然总是学不乖,妄想信任他。选妃么?既然他不想,那自己就陪他玩到底好了。爱他?哼,自己当初是瞎了还是聋了,竟然听信他人的话,傻傻地献上自己。
前几日的耳鬓厮磨显得那么可笑,却又让人心酸得想落泪,嗤笑自己的无知。
不过正好,这点倒是可以利用。他要真是娶了妃子,自己的仇,可就没这么好报了。
现下的情况,皇太后一定认为皇帝深爱他,再加上娘的事,定会想方设法除去他。这样更好,借他人的手,除去那个该死的女人,多么划算的买卖。
皇太后魔掌渗透整个景绣朝堂,皇帝也是想除去她吧,才会拿自己当挡箭牌。皇帝他会用计,呵,他景昀也会将计就计。
“暂时不用做什么,密切监视皇太后的一举一动,一有消息,立马通知我即可。”
“是,少主。”
“殿下,您在吗?皇上来催了。”
门外传来药公公的声音,地下跪着的人身子一紧,手中的镖就想朝门外晃动的人影飞去。
景昀拦住他的手,摇摇头。
虽然气药公公欺骗于他,让他陷入这等境地,却也是他为他创造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对娘是尽心尽力,没有一丝懈怠,对自己亦是照顾有加,总归是有恩的。只是现在各为其主,虽有利益冲突,但是他还不至于绝情如斯。
眯起眼看着门外的阴影,压下声音,小声道:“你先在这里躲着,我去把他引开,你再出来吧。切忌,宫中不比宫外,一切小心。”
说罢,整了整面部表情,推开门,如往常般走了出去,没有一丝破绽。“走吧。”
到了昀霄殿内,景尧已经坐在桌子旁等着了。但他一点也没有等人的架势,反而悠闲不已,素手执棋,与自己对弈。
“昀儿去了哪?这么就才过来,不是盼着出宫盼了很久吗?”仿佛不经意的询问,只是眼底的急切泄露了他的心思。
景昀低着头,自然是没有看见。
“没什么,只是去了趟娘……母妃的寝宫看看。”
骆卿舞的寝宫?景尧不置可否,在棋盘上置下一枚棋子。
“昀儿想娘了?”
想?哼,何止是想,还想把你娘送到地下为我娘报仇!
“常年在外,都没法陪娘。现下在宫中有时间,自然该多陪陪她。”否则以后就没机会了。不过,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是吗。”淡淡地回应,状似不经意,吃掉一颗白子。
“下次,三哥陪你一起去吧。很久没去陪过骆母妃了。”
很久?难道他以前常去?
心里虽然有疑问,但是景昀不动声色,施施然走到景尧对面坐下,执棋,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
“下次有机会吧。”到底有没有机会又有谁知道?世事难料,如果那么好猜,就不叫老天了。
“也好。”落下一枚黑子,堵去景昀的后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昀儿得认输了呢。”
他的笑中带着某种深意,让景昀身子一震。他知道了什么?
压下心中的恐慌,强自镇定。“是吗?”
看着棋盘上的格局,忽而释然一笑,翩然。
“不到绝境,怎可绝地逢生?”如果是想就这样吓倒他,那他可真是低估了自己。自信地落下白子,挑衅地看向景尧。“皇上,你输了。”
没到最后,怎能断定谁输谁赢?
景尧执棋的手一僵,没料到景昀还有这么一招,嘴角浮现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昀儿棋艺大有长进啊,把三哥都比下去了呢。”随手把棋子一扔,站起身拂拂起了褶子的白衣。
“侥幸而已,三哥不必挂心。”景昀一身黑衣,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那天他强要了他开始,景昀又恢复了往日的作风,一身黑衣,极度厌恶白色。
哼声一笑,景尧没有反驳,缓和下脸色,温润如水。“算了,一盘棋而已。准备一下吧,我们出宫。”
说完,背过身去,把思绪掩去。
今天出宫是想和昀儿一起体验平民百姓的生活,可不能被这些琐碎坏了兴致。
“药公公,如果太后派人来找,就说朕已经睡下了。硬闯的,斩了。”
哼,看她的戏还怎么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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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皇上还不来吗?”
面色如土,愤愤地看着归来的春熙,太后的指套把自己的手生生地掐出了血。
“皇上已经睡下了,还吩咐,硬闯者,杀无赦。”
春熙并没被太后的怒气吓倒,面无表情。
“他真这么说?”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太后怒极,一掌拍在旁边的矮几上,座下众人顿时乱成一片,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好,好,好!好你个景尧!你无情,休怪我无义!
一抬手,示意底下人稍安勿躁。“今日皇上龙体欠佳,故不克前来。众卿家自便吧。至于选妃一事,由哀家全权负责!”
第二十一章:争吵
马车轱辘辘地向前行进,稳稳当当。
外面看不出什么,就如同最平常的马车一般,别人只会当做哪家的公子外出,绝不会联想到当今的圣上。可是一进到里面,就会被其奢华所“击倒”。
“昀儿饿了吗?吃点吧。”含笑从马车中的檀木小柜中取出一盘点心,献宝似地捧到景昀面前。
瞟了瞟面前的点心,撇开头,纤手撩开车窗帘一角,望着马车窗外,不甚感兴趣。
“不吃吗?那我吃好了~”掂起一小块,仰头放入口中,绵密的感觉让他笑弯了眼。
几年来一直锁在深宫内,都没有机会出宫。今日能够出宫游玩,而且还是和景昀一起,在这么重大的节日,景尧显得很高兴,对于景昀的不理不睬也就不放在心上,一味变着法子逗笑他,无奈景昀一点面子都不给。
咽下糕点,景尧越过景昀斜躺着的身体,索性伸手把车窗帘整个撩起,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天色已经全然暗下,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为颓靡的夜装点上另一种颜色,看不分明,却更引人窒息。
“驿站就在前面不远,昀儿要去看看吗?”
景尧的面容因窗帘的撩开,全部暴露在灯光下,却一点也不觉得拘束,把自己全部暴露在景昀面前,一丝一毫也没有隐藏。正因如此,景昀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不甘,愤恨和痴缠。
景昀身子一颤,不作声响。
以往和他在一起,景尧的脸总是隐藏在阴影里,即使看得见,也是如带着面具一般。此时此刻,他却将自己的脸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自己面前。如果是刚进宫的时候,他或许会因为他的表情而惊喜,认为他在吃醋。可是现在呢?叫他相信什么?他已经不知道他的表情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辨别不清了。他,习惯了演戏;而他,习惯了看戏。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戏里戏外,早已经分不清。
许久,他才答道:“去看看吧……”
这次出宫的目的就是这个,不去,就没有意义了。恨他,已没有力气;杀他,下不了手。罢了,一切的罪孽就让他担下吧。愧对殇止,愧对语沪,愧对炎和暗,愧对的人,太多。等到替娘报了仇,找个地方就这么渡过余下的一生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了。再看见他,怕会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了他。因为他欠下的债太多,只能让自己一点点偿还。
“主子,驿站到了。”
跳下马车,映入眼帘的驿站,只剩下躯壳,屋顶已经全部坍塌了,留下空荡荡的支架。柱子,房梁,烧得焦黑,依稀可以想见大火的凶猛。语沪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这个场景让他想起了十七年前的落舞宫。同样是一场大火,同样留下了伤痕累累的躯壳,同样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而自己,同样站在凶手身边。
一切的一切,有着太多相似,让他恨了起来,指甲嵌进掌心,一阵刺疼,却比不上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