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么决定的,要么死,要么神神气气地回来。”
许玖对着他眼里的光彩,突然发觉,这个少年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年纪从来不缺锐气,他们对世界抱着坚定的信心,洋溢着纵横天下的豪气,哪怕知道会碰壁也九折不悔。而不像他,活了一世又一世,每一世都小心翼翼惜命如金,所有的信念都只是好好活下去。
他欣赏八,但不会被他的理想所打动。
他只要健康地活下去,感受中年、暮年,体会到行走不便、白发苍苍,直到安详死去就够了。
生命是颗生机勃发的植物,他要体会的是从生到死的全过程,而不是正值盛年,突然凋零。
所以,当八问:“九,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许玖坚定地摇摇头。
“难道你要像阿爸阿妈那样,只要活下去,哪怕对贵族下跪都成!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除了能活着,毫无意义!每年,每月!我们都要在贵族的施恩下生活,不敢反抗,胆战心惊,比他们养的沙塔都不如!”
“我知道。”
八十分不解:“九,你之前明明说不愿意向贵族屈服,不愿再过阿爸阿妈这种日子。是被你阿爸打怕了?还是你后悔了,不愿和我一起走?”
“呃……我说过吗?抱歉前段时间撞到了头……”
“撒谎!你就是擅长演戏!从小就骗我!因为我对你好,你就随便骗我!那上次你说喜欢我呢?”
……
这是什么发展趋势?
“这个,因为咱们一起长大,我的意思是喜欢你性格直爽,想发脾气就发脾气……”
八心灰意冷了:“我就知道你是骗我。你个小骗子,每次骗的都是我!你骗我的钱去给你买药,你只想买药,为了把你的骗子生命延长一点!”
……真的神展开了。
我本来是想问问怎么可以挣到钱的好么?许玖眼角抽搐,他以为八是个面冷心热的少年,虽然时常挖苦他,但生存经验却比他多的多。本是抱着虚心学习的目的来,结果走向越来越不对,现在更诡异了。
原来原身不仅是个不事生产的小白脸,还是个演技高超的影帝?
活生生把这么个淳朴少年骗的真话都不信了啊!
“我真的忘记了……”
“你给我滚!”淳朴少年随手抄起一个石盆把他砸出去了。
许玖非常郁闷。
他没有跟人吵架的经验,被八堵的半天没回过神。
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吃完饭的时候他才惊觉:不对啊,我是男人啊!
阿妈看他怏怏,轻声问:“九,怎么了?”
许玖正在愣神:“啊?阿妈,葵兽还好吗?”
阿妈叹口气:“还是那样,起不来。管家后天就要来了,唉。”
“我想出去挣钱,阿妈觉得干什么好?”许玖本来不想这么早跟她说,女人虽然个性粗犷,常常咋咋呼呼,但心思敏感的时候又比针尖还细,指不定又想东想西。
“九,是阿妈拖累了你……”果然,女人眼里蓄起了泪。
“阿妈,八说得对,我不能一直呆在家里,我想出去挣钱,孝敬你们,让咱们家过好日子。”许玖实在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哎,我的九啊,长大了……”女人都是想哭就哭的,情绪上来拦都拦不住,尤其是性格直白的女人。
但是,哭了半天,也不说哪里能找到活。
许玖觉得这一天简直魔幻极了。
在两个人正为葵兽为什么还没好转揪心时,在杜图庄园的下辖村,如荒原大风般,传播着管家即将前来的消息。
一季一度的收葵日就要来了!
第8章:穷困
杜图庄园的管家要来了……
旷野上的阳光炽烈,云白的纯粹,大风不知从哪里来,毫不留情地袭击过岩石,留下呜呜的呜咽,不停留地奔向未知的远方。
杜图庄园有很多管家,管家像贵族一样也分好几等,大管家、一等管家、二等管家、三等管家。如许玖住的这种既偏远又贫穷的村子,来的只是三等管家。这个世界等级分明,等级间差别巨大,在杜图庄园,三等管家的地位跟二等仆人差不多,但在这里,足以决定村里人的生死。
几个村子人心惶惶。
许玖和阿妈守着几头病歪歪的葵兽,许玖用粪便煮些姜汤,加上石盐,每天喂葵兽。这个村子里的人生活极其清减,连口像样的锅都找不到,还是问了好多人才借来的。
因这口锅,村里对许玖的议论又多了起来,他在村子里本来就比较显眼,容易招人耳目,这次,“村子里的九像贵族一样在用锅啦!”的传言像鸟的翅膀般哗哗啦啦传的哪都是。
许玖抽抽鼻子有些无奈,幸好大家住的比较远。
阿妈对他总是纵容,他需要用锅就忙不迭去借,连儿子要干什么都不问。许玖煮姜汤也避着她,姜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他们这个村里的人更没见过,万一被人瞧见,必定会引来麻烦。
几头葵在许玖粗鲁的手法下居然没死,但也没好,每天恹恹躺着,时不时有气无力“哞”几声,让人提心吊胆。
这天,阿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女人比阿妈瘦一些,哭的实在很伤心,眼睛肿的跟桃似的,眼泪啪啪往下掉。
许玖刚从石圈里跳出来,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阿妈抓住了他的手:“九啊,五的阿妈养的葵兽死啦!”
许玖茫然。
“五还在南方的山谷没回来,阿爸又病了,葵兽也死了十头……”阿妈越说,女人哭的越厉害,声音大的把那几头刚躺下的葵兽都惊起了。
许玖大惊,难过地看了眼哭泣的女人:“那,阿妈?”
阿妈大手一挥,叹息道:“怎么回事哟!村里的葵兽死了好多,难道是兽神大人发怒了?”
许玖沉默,进屋去给阿妈和女人各搬一个凳子。
“年份不好哟,我们都可怜呐,九的阿爸还被抓起来了,赎回来要五个铜币呐……唉,我家九没有买药,我都不敢让他出门,还是八那小子拿着钱去赎人……”巴拉巴拉,阿妈大概是憋久了,倒豆子般说了一大堆,说到惨痛处,两个女人抱头痛哭。
女人一聊天,谁都打不住。许玖默默在院子里敲打石块。
荒原上除了沙就是石,许多石头是宝贝,就比如许玖手头这种,荒原上常见的褐岩石,当地人叫豆豆石,外壳坚硬,极难敲开,但敲开后里面有软软的内芯,褐红色的软石可以当零食吃。虽然咬起来很硬,但嚼碎滋味还不错,咸咸的带点甜味。
这还是看荒原的孩子吃,他才发现的。从此后,发现新大陆的某人不时去拾一些改善口味。
许玖适应的很快,虽然吃石头有点惊悚,但他吃生肉已经很久了不是么。入乡随俗,他并没打算把前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做派带到现世来。
虽然生肉很腥,放久了还有臭味;石头很硬,咬起来几乎要崩掉牙。有时在梦里也会怀念前世的美食,甚至千篇一律的医院盒饭,此刻想起来都如绝世佳肴。但是、许玖咯巴咯巴嚼石头,现在肠胃牙口都这么好,还能吃石头,该知足了啊少年!
许玖费力嚼石头,颇有前世高人嚼玻璃碴子的风范。或许是他吃的太过认真,阿妈叫他:“九,多吃点肉才能长得壮,豆豆石都是小孩子才吃的嘛。”
许玖还在考虑跟着那群孩子攀交情,找些更好吃的呢。心不在焉回答:“知道了,阿妈。”
五的阿妈也看他,抽噎间余逗他:“我家五长得有你三个大,等他回来,你就成小小九啦。”
“唔……”许玖把嘴里的石头吞下去,“阿妈,很多石头能吃吗?”
“也不是,咱们这里的小孩子穷才捡这些吃,大人都吃肉。再说,有肉吃谁会吃石头啊,吃石头最多的是荒原上流浪的人哪。”
许玖想的更深远,那就是,这片大陆既然鲜有植被,那用什么入药呢?恐怕就是石头了吧。
上次大医用的粉末也很像磨细的石末,但粉末太细,看不出是什么。
两个女人看许玖又跑神了,对视一眼,阿妈小心翼翼问他:“九,我问了,五家的葵兽很咱们家生的是一样的病。”
“嗯?”
五的阿妈接话:“我们也请了大医,可我家的十头葵兽全都死了。你阿妈说你家的被你救回来了。”
“不算救回来,还一直躺着呢。”许玖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都活着啊……”五的阿妈眼泪又下来了,“九啊,能不能也去看看我家的葵兽,有几头又不对了……”
从见面起,两个女人基本都在哭,一头葵兽一个铜币,死几头完全能把一个家庭拽入深渊。
许玖答应了。
五的阿妈忙不迭把他往自己家拉。
许玖揣上放血的小刀,空间里的姜快熟了,这些日子已经被他掰下许多。由于是鲜姜,药物性能并不大,但他发现这里的动物对此并没有抵抗力,葵兽吃了姜,不一会就开始出汗。这个道理跟人吃药一样,药吃的少的人,小毛病自己就扛过去了,随便一针就能解决。而药罐子泡大的人,同样的病症,别人吃药他就需要住院。
三人刚走没多久,就听前方爆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哭泣。
“我的十三!我的十三!”许玖一行人对视一眼,齐齐向那个方位跑去。
十三就是教许玖在荒原找石头吃的小孩子,七八岁大,说话有点结巴,黑不溜秋整天在荒原撒欢,像头被放生的小马驹。
还没跑到近前,就看见十三的阿妈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子,孩子软绵绵的,脑袋耷拉着。
“十三怎么了?”阿妈跪在十三的阿妈面前,抖着手不敢去摸他。
其实不用问,孩子的胸膛上有几个很明显的兽蹄印,本该是肋骨的地方塌陷下去,而那个地方——正是心脏。
十三在不断吐血。
大口大口的血涌出来,几乎刺瞎许玖的眼睛。他颤抖着不能说话,浑身冰凉的骨头都开始疼起来。就算见惯了生死……就算见惯了生死,他依然接受不了生命在面前消逝啊。
他曾经认识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小小的脸带着大大的帽子,经常拿着蜡笔画画。可再见面时,是一块白布裹着的小小身躯。
“我的十三……被发疯的葵兽踩了……我的十三……”女人哭的要晕厥。
许玖僵硬地扭头,发现撞坏的石圈和远处追着葵兽的男人,那是十三的阿爸。哪怕孩子岌岌可危,他也得把跑远的葵兽赶回来,否则不仅孩子救不会来,丢失的葵兽的赔偿更会让家庭雪上加霜。
不管哪个世界,穷人就是这样,连从容生活的机会都没有。
许玖紧紧握住拳头,扼制住不断发抖的身躯。因为一个铜币,父亲不得不忍痛不去管濒死的儿子,女人因为死了头葵兽哭的彻夜不眠,流浪的人死在荒原上,生存的压力步步紧逼,满眼望去全是迫不得已的绝望!
许玖心神不稳,只听[滴滴滴——]一阵警报似的乱响,瞬间全身一软,神智抽离,就这么、晕倒了!
羞愤的同时,还恍惚听见阿妈的惊呼:“九,怎么了!九!”
[滴滴滴滴——感应宿主精神力,现开启药典序言。]
药典序言,那是个什么东西?
许玖觉得自己飘飘荡荡,脚像落不了地似的,一切声音都像背景,晕晕乎乎听不明白。
[药典序言——请问宿主,作为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什么?
许玖晃晃悠悠在一方四四方方的空间内,四周一片雪白,晃到哪都是惨白,什么都抓不到。
[请问宿主,作为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声音一直在重复,越来越急,像古琴弹到急迫处要崩断琴弦。
作为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飘荡的许玖捂着脑袋,原地打圈,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医生……
[请问宿主,作为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头越来越疼,许玖看着自己的手,发现正在变稀薄。
突然想起,有次手术中麻药提前失灵,医生在钻他的骨头,像在墙上钻个洞似的,上方挂着的管子,颜色也是这么稀薄;想起筹措不到医药费,父母困窘的脸色;想起同床的病友,冷冷看着他,像对待一具尸体的神色……
作为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面前出现了一支巨大的毛笔。
恍恍惚惚,许玖想,我不会写毛笔字啊。
[请问宿主,作为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什么?眼前闪现了很多画面,走马灯般急速消失……许玖伸手一抓,看到了那个喜欢戴帽子的小姑娘。她的手瘦的跟骷髅一样,皮肤紧贴着青色的血管,小小的手握着笔,抿着嘴认认真真画着别人看不懂的东西。就是那一刻,支撑了前世的许玖走了那么远——生命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敬畏啊!
那么多人敬畏着生命,竭尽全力,就算绝路也保持希望——
透明的许玖突然觉得有什么从眼眶里滴滴答答落下来。
他浑浑噩噩地抬起笔,全然忘了自己没拿过毛笔这件事。在苍苍茫茫的白幕上写下四个字——
医——者——仁——心!
第9章:管家
村里好几家的葵兽都生病了,加上死了小十三,瞬间人心惨淡,整个村子笼罩一层悲色。
许玖查看了几家,发现葵兽的症状都差不多,高烧、无力、皮上出红斑、口鼻出血、暴躁或昏睡。连奉为神明的大医都无能为力。
这么多葵兽一起生病,更像一场流行病毒。
许玖依次给这些葵兽放血,往荒原跑的更勤了。
每样石头都捡了一些,部分白天黑夜的敲敲打打。
“九啊,你在做什么哪。”阿妈也发愁,儿子自从大病一场,脾气温顺许多,但行为更古怪了。
许玖吐出口里的石渣:“没啥,随便尝尝。”
“石头哪能随便吃啊,有毒怎么办啊!”
许玖顿了一下:“阿妈,大医收徒弟吗?”
“九,你想当大医?”阿妈神色忧愁,“大医哪是我们能当的,只有巫族一脉才能当大医,不是巫族会被风神惩罚的。”
“巫族?”
“巫族是大陆的行医家族,他们的医术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
“那巫族有什么……呃,特别的才能么?”
“巫族啊!”阿妈耐心地给儿子普及天际荒原的常识,“巫族的先祖能识别荒原上的一切药物,他们有风神赐予的勘探药物的功能,天际荒原上的药物很多都是发源于巫族,西方吉乌的皇族就是巫族。”
“呃,阿妈,咱们是什么族?”
阿妈笑了:“族别是属于贵族的称号,咱们哪,咱们是荒原上的沙,被风神吹到哪就属于哪一族。咱们的领主是杜图庄园的杜图大人,就属于东方杜图的子民。”
许玖不知说什么好,既然学艺的道路被堵死了,那自己还是继续“神农尝百草”好了。
他知识有限,几家生病的葵被他依次放了血,灌了姜汤,变得跟他家一样半死不活,但要医治好,根本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