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萧诤刚从战场上下来,盔甲上还沾着敌人的鲜血,接到敌情又带人冲出了城。
“王爷,世子又带着人马出城作战了,二公子也跟着一起出战了。”营帐内,幕僚拱手向王爷禀报。
王爷在帐内踱步,停在堪舆前,说:“由他们兄弟去吧,让诤儿留在城里更不得安稳。消息传回来没有?那些部落之间的情形如何了?”
“已有消息表明,北狄与北夷之间暗中频频接触,并且都派了人与北蒙的各部落首领接触,看来他们的野心不小。”
“是啊,将他们的野心养大了,又怎能收得回去?”王爷眸色深沉,跟这些关外蛮族打了多年交道,又怎会不了解他们的想法,也是他禀承了父王的主张,一直致力于离间部落之间的关系使他们无法整合起来,否则北地又怎能维持这些年的安宁,可那些个人,一个个都盯着这边关的兵权,可这兵权是那么好掌的吗?也不嫌烫手。
“王爷,”有人进来禀报,“西营和北营内均出现了异动,出现了粮草紧缺的流言,马总兵手下的人也频频与两营中的中低级将领接触。”
“哼,一个个的还真是不安稳,传令下去,给本王盯紧了!”王爷厉声道。
“是,王爷。”
“王爷,整个北地的粮价都在上涨,人心浮动得很厉害,四公子那边果真能将粮食如期运送过吗?”北地与边关的形势由不得他们不紧张担忧,一旦粮食出现了缺口,整个形势会陷入恶性循环之中。
“本王相信谦儿,谦儿承诺的事情必定能办妥。”
徐北与老邱随船只南下,之前忙碌不停,现在在船上倒有大把时间听别人闲扯。
两人依旧是粗布衣裳,与其他人混迹在一起并不显眼。
“唉,这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家里没有存粮,粮价又一天一个价,老天真要眼看着咱老百姓活活饿死不成?”
“原来还觉得北地的日子比南边好过,可是,南边情况再糟糕,也比不知哪天就要被蛮子兵闯进来打杀了强啊。”
“不会吧,定北王和世子英明神武,把蛮子兵打得屁滚尿流的,怎可能让蛮子兵打杀进来,甭说糊话了。”
“这可不是我一个瞎说的,外面都传边关没粮了,那仗还怎么打啊。”
“不会吧,那朝廷也不管管吗?”
“朝廷想管也没办法管啊,萧家把守着边关不让朝廷插手,这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咱老百姓饿死啊,说到底这金銮殿上坐着的还是廖家的人啊。”
“嘘……小声点,不想活命了是不是,这种事情也敢说出来……”
门外的徐北和老邱听到这些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明显有人暗中引导着这些流言,想把朝廷的不作为推到定北王府身上,暗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定北王府心存不轨了。
“没想到情况这么糟糕了,朝廷这是想坑死王爷他们啊,”老邱很愤怒,多年的战场生涯让他比旁人更加清楚定北王府的不易,若不是知道四公子他们早有了安排又有徐北这个后手,老邱恐怕早就冲动地跑进去与那些人呛声了,“也多亏咱多存了些粮食,否则家里老小得勒紧裤带过日子了。”
“我们只管做好我们的事就是了,那些话也就听听,甭往心里去。”徐北劝道,对比两方的做派,徐北还是很希望四公子一方能取胜,将廖家的江山取而代之的,他对朝廷那边的小动作很是看不上眼,那些人可不将老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
当边城降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徐北老邱二人终于一脚踏进了京城的土地上,繁华喧嚣的京城内人流如织,进了城门的两人都显得很茫然,有种无去无从的感觉。
还是徐北先从这茫然中醒转过来,上辈子好歹见识过各地风光,就连国外也去观光旅游过,不过一个古代的城池,就能把他吓趴下了?也不看看他北哥是什么人。
“老邱,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徐北拍拍老邱的肩。
老邱看着徐北可比自己自在多了,不免给自己壮胆,缩手缩脚的太给咱北地的乡亲们丢脸了,要不是北地的百姓守护好边关,这京城中的人怎能享受得了这太平与繁华?这么一想他的目光便坦然多了,对别人看他们乡下人进城的目光也报以无视。
“好,听你的,咱也好好享受一下,哈哈。”
在两人踏进京城的第一时间,四公子身边就有人禀报:“公子,他们来了。”
四公子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微笑与对面人说:“该你了,王爷。”
陈王手中的黑子悬了半晌,终于将棋子丢下哈哈一笑说:“本王输了,输得心服口服,四公子的棋艺,只怕整个大厉朝再难有对手。”
四公子一边将棋子捡回一边笑着应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谦不过侥幸而已。”
“本王只恨未能早与四公子相识畅所欲言,四公子请放心,但凡本王能力所及,定会劝说陛下与太傅早日解决北地的困境。”陈王起身拂了拂衣袖,诚恳道。
“如此谦多谢王爷鼎力相助,北地的百姓都会因此感激王爷的。”四公子勉力起身向陈王作揖道,陈王连忙伸出一手相扶,只道:“四公子太客气了,北地的百性也是我大厉的百姓,本王也无法眼见着北地的百姓受苦自己却安享这太平。”
四公子顺势又坐下,这一番动作就让他苍白的脸色又泛起红潮来,身边侍候的人连忙端来茶水侍候他服用,四公子向陈王露出歉意的微笑,陈王关心了一番四公子的身体后才告辞离开。
看着那长身玉立玉树临风的身姿慢慢消失在视野中,四公子才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
来到京城,他虽然大多时间在定北王府别院中养病——谁让四公子是出了名的病弱,对外的说法是路上又受了风寒——可京中的形势却看得再分明不过,加上各色的人马以探病的名义前来别院中看望他,冷眼瞧着这京城达官贵族倒是迫不及待地要站起队伍来了。
还有一个不安分的三哥在京中四处活动,就连宫中太后老人家据说也是很喜爱这位定北王府的三公子,不断有赏赐流进王府别院中,那位陛下也常常夸赞三公子颇有世家风范。
“公子。”路允之放轻了手脚走了进来。
“允之回来了,见得如何?”四公子抬头看去,此刻的神色却比之前与陈王对弈时好上不少。
路允之表情淡淡的,并无遗憾之色,说:“不过如此罢了,终究不是同路人,公子不必在意,我原本就没对他们抱有期待。”也许他天生就是亲缘浅薄之人,父亲当初因利益娶母亲,最后又因利益而舍弃母亲,他早就不指望生父,对外家也毫无感情。
“如此也好,来的路上可曾碰见陈王?”四公子捧着茶杯暖手。
“见到了,陈王果然如传闻一般礼贤下士,对属下关心得很,还帮着外家说了几句话。”路允之嘴角微微勾起,很明显是个嘲讽的弧度,这位可真是个唱作俱佳的人物,不过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的真面目,也许自己也会被他的皮囊所骗,能做到这般面面俱到也颇不容易。
四公子轻笑出声,可很快笑不出声了,因为门口出现了林神医的身影,手里还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看到四公子快成苦瓜的脸色,林神医却愉悦了,袍子一撩就大步走了进来,将碗往四公子身前一放说:“快趁热喝了,这药可煎得不容易。”
四公子苦笑一声,只得捏着鼻子把药汁给灌了下去。他就算自小是个药罐子从没断过药,可这段时日林神医还是让他见识到了,没有最苦的只有更苦的,那味道怪怪的药灌进肚子里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折腾得够呛,也因此他身体明明轻快了许多,可在别人眼中还是越来越糟糕了。
“去内室,把衣服脱了。”林神医掏出金针,不客气地指派四公子,四公子反抗不得,只得乖乖依令行事,内室烘得暖融融的,并不怕冻着。
等半个时辰过后,林神医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路允之赶紧走进去,就看到床边的铜盆里有一滩发出腥臭气的色泽发黑的污血,旁边的侍人正在帮四公子穿衣裳,路允之不见惊慌,走过去拿起一块布巾帮满头大汗的公子擦拭汗水,低声问道:“公子,如何了?”
四公子的睫毛颤了颤,张开了眼睛,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却让人看到内里焕发出的生机:“感觉很好,再有两次,体内的淤毒便可以拔除干净了。”
等路允之和侍人给四公子收拾干净后,四公子已经阖上了眼睛发出均匀轻微的呼吸声,路允之向侍人示了个眼神,两人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对于公子来说,这也是个极耗体力的过程,所以林神医才说袪毒之前先要调养一阵身体,才能让公子支撑完整个过程。
陈王回到自己的府邸,便去了书房召见手下的幕僚。
陈王是个多疑的人,不是一味地相信从定北王府内传来的消息,在旁人或示好或刁难萧三公子的时候,他却频频与四公子会面,既让齐王与傅太师看到他对北地毫无染指之心,又能探明萧四公子是否真的命不长久,若非天时地利,他怕这位四公子活得越久对己越不利。
“王爷,”见陈王到来,在座的几位幕僚赶紧起身恭敬行礼,“恭喜王爷,一切如王爷所料地进展着,只等时机一到,王爷必能……”
陈王一手负后,一手伸出来摆了摆,制止住幕僚的恭维:“虽然眼下形势对本王有利,但未到最后一步切不可疏忽大意,便如那万家,原本以为万九会亲近于我,却不想与我越来越疏远了。”提起万家老九,陈王不是不怒的,身为太、祖之子,陈王拥有最尊贵的出身,在他看来自己屈尊降贵向一个商户之子示好,对方应当感激涕零才是,可万家与万九竟然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在他看来这是拿乔了。
“王爷,小小万家居然不识抬举,等王爷大权在握后,这样不听话的商户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一个幕僚冷哼道,并得到其他几人一致的赞同,他们都是读书人出身自幼习诗读文,最瞧不起一身铜臭气的商户,被这样的商户踩在他们头上,心里都存了一股愤懑之气。
陈王曲指敲击案面,他也很生气,却也知道现在还不是动万家的时候,更不能让别人动了万家的根基,不论是万家的人脉网络还是万家的钱财,都是他的计划中的非常重要的一环。所以此前他才会不动声色地接近万九,将他引入京城文人圈子中抬高他的身份地位,并暗中予以帮助以期得到万家的感激,却不料万九突然离开京城,再回来后一改原来的脾性,居然跟着他父亲学起料理家族的生意。
上次太后回京后迁怒于万家,陈王正想出面替万家说上几句从而免了万家的责罚,却不料万九自己站出来一通耍宝让太后息了怒气,又主动揽下为太后修建行宫的事宜,见财眼开的太后立即狠狠夸了一通万家,让陈王的如意算盘落空,想到万家破财为太后那无知贪婪的女人修建行宫,陈王脸色愈发难看,那数十万两银两包括整个万家的钱财,可早被他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却生生被太后那女人挖去一大笔。
“王爷,该给万家一个教训了,让他们看清自己的身份。齐王不也正打上了万家的主意了吗?我们不防在背后帮齐王一把,到时万家就会知道谁才是可以依靠的。”其中一人提议道。
“好,就这么办!”陈王一捶定音,虽说这样做会让万家伤筋动骨,可眼看万家越来越不识趣,他也只好狠心了。
几位幕僚又商议了一下怎么借齐王的手来教训万家,商议完毕后陈王便让他们散了,自己则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傲竹,唇角流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利用钦天监屡屡得手,尤其是上次的雷雨天,不仅重伤了萧家四公子,还重重打击了太后那女人,现在京城内外提起那女人无一不是骂名,一直站在她那边的傅相也成了狼狈为女干,不用他再动手脚,齐王可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与这二人打起了擂台,现在朝堂上看来傅相与太后的势力被齐王步步紧逼,就连他那无能的侄子都不得不向齐王低头,齐王的形势一片大好,可谁又知道,齐王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那样的蠢货,只不过稍作引导,就自己主动跳上了他摆好的棋盘。
所以,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只不过一个万九,还不至于搅乱了他的棋局,外人只知他善长诗文尤其是绘画,却不知他更加擅谋长于布局。
只不过一个万九而已,最后还是会落到他手里,到时他会让万九乖乖听他话的。
徐北和老邱混迹在北城市井之中,不是走街串巷与那些小摊贩打交道,就是跑进茶楼里叫上一壶茶听那说书先生的说书,这让他们很快摸清了京城的基本情况,尤其是现在太后与傅相的名声糟糕之极,就连市井之中也不乏对他们的指指点点。
老邱咋呼道:“乖乖,那个老女人居然被雷给劈了,要我说劈得好,可惜没把她给劈死。”
徐北摸摸下巴,心说,这也太巧了吧,那道雷怎就正巧劈在了太后的宫殿上,果真真的是巧合,只能说太后的运气太不好了,以至现在大街小巷的居然敢公开拿太后说项,说什么牝鸡司晨,要说不是巧合的话,其实对于现代人来说,要把天上的雷给引下来还是很容易的事,要是有人故意制造这幕所谓的天罚的话……徐北抖了抖,不敢想下去了,这宫廷权力斗争果然不是普通升斗小民能够接触的。
“那皇帝小儿也不是个好的,小小年纪就被美色迷惑流连于后宫中,连朝会都会搁置了,都说那小皇帝被养得肥头大耳只好玩乐,先前在皇宫里养起了母大虫,把宫里的侍从都给咬死了,那皇帝小儿居然还拍手叫好。”老邱越说越失望,这样无能的人居然也能坐在皇位上,也难怪小皇帝的叔叔都不安分了。
“啪!”不远处桌子上的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大力拍着桌子骂道,“我就要骂那傅贼无耻之极,有负先帝所托没有教好陛下,只知道引着陛下不思进取沉沦于享乐之中,置朝政于不顾,要是江大学士尚在,绝不会让傅贼为一己私欲独揽朝堂,落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要我说,朝廷就该另选贤能,才不会让我大厉朝重覆旧朝的命运。”
那人又站到了凳子上,声音越来越响:“我就是要骂傅贼,傅贼尽管让他的狗腿来拿我,就算我将要赴死我仍要骂这女干臣,傅贼秽乱后宫,陷害忠臣,排除异己,有傅贼一日,我大厉朝永无安宁之日!”
外面冲进来一群官差,其中一人叫道:“就是那小贼污蔑傅大人,就是他!他这是要谋朝作乱不得好死!”
“哗啦”一下,整个茶楼都乱了,老邱在外面有异动的时候就拉着徐北往另一方向跑了,远远地看到那群嚣张的官差冲进来,将那高声喊叫“傅贼才是谋朝之罪臣大大的女干臣”的书生给拖走了,就连边上的人也被视作同党给抓走了。
等到茶楼里终于平息下来,两人才从拐角处走出来,面面相觑,没想到看热闹还会碰到这等要命的场景。
茶楼的地面上还留了几滩鲜血,让人看了心中生寒。
徐北看了看散了后又聚过来的人群,大多数却露出愤懑之色,想来这样的举动让百姓和学子更加不满那傅相的行事吧,朝堂内外的抗议声恐怕越来越响了。
两人离开了茶楼,老邱叹道:“那书生恐怕小命难保了,”又伸头过来跟徐北咬耳朵,“他们说傅贼秽乱后宫,是说现在的皇帝小儿根本就不是先帝的血脉,而是这傅贼跟那女人……”话没再说下去,可那眼神赤果果地展现了他内心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