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里面踢球的,看上去也就是些高中生,可能本来就是这个学校的。宁夏看着他们踢球,问王子君:“你说,你人生的哪个阶段最开心?”
“下一个阶段吧。”王子君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这么积极也不奇怪,不是一个怀旧的人。
“如果说至今为止,你觉得什么时候最开心?”
王子君想了想:“大学。”
宁夏就不说话了。他也是大学最开心。那时候第一次离家,跑到北京去,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和王子君也是那时候最好,可能是距离产生美,他们倒没有异地恋的问题。两个人也不喜欢打电话,就发短信,有时候晚上他出去疯,就忘记回王子君的短信,王子君也不会唧唧歪歪,就自己先睡了。大二大三的暑假他都没有回去,王子君就去找他,他陪王子君去爬八达岭长城,去雍和宫恭王府,去梅兰芳故居,去王府井,去天坛公园和后海,他们在三里屯的餐厅室外吃干锅烤鱼,再去逛胡同里的创意小店……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大学就读完了。
“你在想什么?”王子君问宁夏。
宁夏看着那群踢球的孩子:“没想什么。”
王子君说:“如果我说,我还爱你,你觉得我们还可能吗?”
宁夏刷地看向王子君,见鬼似的:“说什么呢。”
王子君:“你听到了,别让我说两次。”
“房子都卖了。”宁夏提醒他,“今天刚给你打钱。”
“这不是重点。”王子君说,“重点是你怎么想。”
“我的想法是,你不要想。”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走吧,我请你去看话剧。”
“我不喜欢话剧。”
王子君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票子晃了晃。
“什么题材?”宁夏拿过来看了一下。两只狗的生活意见。
……
话剧很有趣,演员演得卖力,全场笑声不断。终场的时候宁夏有点晕乎的感觉,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而话剧的剧情如走马灯般晃过笑过,但什么都没记住。就记住那种暖和恍惚的气氛了。在出剧场的时候,他突然晕过去了。
王子君走在他略后面一点的地方,就看他毫无预兆地软了下去,急忙伸手去扶还没拉住。过道里周围的人惊呼起来。“怎么了?”“昏过去了!工作人员呢!”“打120!”王子君猛掐宁夏的人中,掐得太用力,破皮出了血,看上去像口鼻吐血似的,把不知情的围观者吓一跳。
虽然感觉时间很长,但大概只有二十秒,宁夏就醒过来了。醒过来之后人群一阵欢呼,有人建议:“给他喝点葡萄糖水。”
张宁夏大概花了一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你吓死我了。”王子君原本还半跪着,这时候放松下来,抱着宁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你怎么回事啊?”
这时候人群又开始流动起来。“拉我起来。”宁夏在王子君的帮忙下站起来。“要休息一会儿吧?”王子君问他。宁夏摆摆手。
出了剧场,王子君要宁夏去医院,宁夏不愿意:“已经没事了。”“你莫名其妙昏过去,总得有个理由吧?不然你自己放心吗?”王子君要被他气死了。
“我自己知道,我上个礼拜献过血了,有点低血压。”
“我去你什么时候去献血的?”
“我献血还要跟你报告吗?”
“不是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去献血的?没事不要乱献知道吗?”
“我们上周好不容易有个线下活动,安泰体检一起在全市地铁站推了二十辆移动采血车,电视台要来拍,总要有人去献血吧?”
“操,我服了你了。你忘了那时候我献完血胖了三十斤花了半年才减下来的?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去献血吗?”
“那是你易胖体质。而且我是工作不是玩。”
“好吧。”王子君妥协了,“起码你要休息好,营养要跟上吧?要有这个意识吧?你天天晚上两三点还不睡。”“你怎么知道我两三点不睡?”“哥哥你两三点钟还在转发微博。”“……”
“已经九点多了,饭还没吃,你也可能是低血糖。”王子君后悔了,应该吃了饭再看话剧。“西餐吃不吃,牛排?”
“我想早点回家。”
“你饭总要吃吧大哥?别半路上又晕过去。”
那天从餐厅里出来,商场大部分区域打烊,各楼面的灯光都暗了。他们从电梯下来到B2车库。发动车子的时候王子君说今天去我那儿吧,比较近。
宁夏摸出手机来想看看时间,结果发现没电自动关机了。“回去。我要回去。”
“说不定人家睡了呢?你让人家半夜帮你开门?”
“我有钥匙。”
王子君开车送他回家。然而,到了门口他发现没带钥匙。
“怎么办?去敲门吗?”王子君问他。
“算了,我去开一个房间。”
“你都到这里了就别折腾了。”王子君去帮他拍门。
防盗门不容易拍出声响,里面的房间又都关着门,到后来简直在砸门了,徐琬琰趿着拖鞋来开门,一开门就说:“半夜别吓人啊。”
“快快快送你小张哥哥进去,今天他晕倒过了。”王子君连忙往里送人。
“晕倒?”徐琬琰也吃了一惊,给他们拿拖鞋,又去倒热水。王子君摸着玄关的墙:“灯呢?”宁夏随手拍开灯:“你早点回去吧。明天还上班呢。”
“你明天上午请假吧?”
“干什么?”
“去医院啊。你总要查一下,不然我不放心。”
张宁夏吃了一片预防感冒的药片又喝了热水,然后说:“我会去查的,你放心吧。”
“我明天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我这星期有空去,我明天有事。”
王子君也拿他没办法,叮嘱了徐琬琰几句,准备走了。临走又回来,捏了一下宁夏的手:“已经不早了,澡明天再洗,先睡觉。”
“你管得好宽啊。”张宁夏说。
王子君走后,宁夏一时没有站起来。徐琬琰凑过来:“你怎么会晕过去啦?”
“没事,有点累。”宁夏说。
“你这里怎么了?”徐琬琰指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上方。
宁夏这才感觉人中有点疼,他用手摸了摸:“有点破皮。”徐琬琰研究了一下,感觉这里也没法特别护理。
“你不要太辛苦了。”徐琬琰懂事地说,“这两天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关你的事,你去睡觉吧。”
徐琬琰站起来,抱着一个方形抱枕,但是不走。“子君哥哥很关心你,不要对他太冷淡了。”
宁夏无意和他分辨:“我没有对他冷淡。你去睡觉吧。”
徐琬琰觉得自己也有点多话,就乖乖去睡觉了。
13、康定情歌
第二天一早,张宁夏刚醒,习惯性拿手机看一下,就有王子君的消息:早饭要吃。他起床去刷牙洗脸,进客厅发现桌上已经放了包子和牛奶。李振杰还没起床,应该是徐琬琰留的。他把包子和牛奶放到微波炉里转,又去敲李振杰的房门:“李振杰起来了,吃早饭。”
房间里的李振杰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无法抵抗床铺的吸引力。
一刻钟后宁夏进了他房间,掀了他被子:“你厨房着火了。”
李振杰一下子睁开眼睛,看清宁夏后英俊的脸蛋儿皱成了一团:“张老师别骗我。”
“赶紧起来赶紧起来,今天十点要到星工坊。你开车。”
李振杰抽了下鼻子,觉得把房子借上司住是一种失误。
晚上的时候徐琬琰回来已经九点了,宁夏问他:“你怎么回来越来越晚了?”“开始期末汇演排练了。”“你们表演什么?”“康定情歌和春江花月夜。”“什么时候演出啊?”“六月底。”“对外开放吗?”“家长可以来。”“你父母来吗?”“当然不来,小张哥哥你来吧?”“我没事的话就来。”“好。”
“今天早饭是你买的?”宁夏问。徐琬琰抿着嘴唇笑起来,他点点头:“就门口,圆圆汤包店。味道还可以吧,我觉得挺好吃的。”“嗯,谢谢你。”张宁夏说。徐琬琰想了想,还是说:“是子君哥哥让我买的,他说要我多照顾你,你不太会照顾自己。”宁夏十分意外:“他这么对你说?”徐琬琰点点头。“我靠。”宁夏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王子君竟叫个小孩来关照自己,难道他的自理能力还不如个小孩吗?
“你以后别买了,早上上学本来就时间紧张,我会弄早饭的,不用你操心。”
“小张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啊?”
“没有。你早点休息吧,排练到这么晚也累了。”他这么一说,徐琬琰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他拖泥带水地往房间里走:“简直累死我啦。”
宁夏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寂寞的感觉时隔很久又包围了他。他其实不想再单身了,这两天他想得很多,翻来覆去总结自己的前二十八年。他很羡慕徐琬琰,无忧无虑的学生,未来总是很美的,即使现在有烦恼有压力,一切也都是向好而生。
但到了自己的年纪,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虽说有所谓的“事业”可以麻痹自己,但体能巅峰已过,不再有成长,只有成熟和变老。他恐惧皱纹,恐惧每一次久坐后的腰酸背痛,恐惧熬夜后会突发的心悸。他有点看不到未来,不知道每一天忙碌的生活是为什么。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高兴过了。
“可以睡觉了。”王子君的消息又来了。或许是怕宁夏烦,他每次就打几个字。宁夏握着手机笑,觉得王子君很有意思。
这算不算友谊呢?很多分开了的人,是没办法再做朋友的。他们两个人,因为不是即刻的分开,而是分手也有了年头,如今再度相逢,竟有了些再续前缘的意思。说起来,两个单身的人之间没有阻隔,没有怨怼,感情也还有,似乎没有什么坚持不在一起的理由。可是那样,之前四年又算什么呢,总觉得对自己难以交代。
宁夏是比较信命的,每次因缘离合都有意义,如果说在那个点,他们分道扬镳可能是命运的暗示,那他们就不应该在一起。何况说即使是现在,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火花。爱情能缺少激情吗?或许是可以的,但那意味着更漫长的人生阶段展开。相守比相爱更难,他们当年不是就没有守住吗?
他记得王子君以前和他说过,所谓恋爱,就是两个人互相把最丑陋的地方翻出来给对方看,如果还能忍受彼此的话就能在一起。当时宁夏没有感悟,后来却觉得很有道理。他很难再和另一个人从头培养起感情,因为嫌麻烦。
怕一个人待着,又嫌麻烦。这样的话,感觉孤单也是活该的了。
六月末的时候,普戏附中期末汇演,张宁夏和王子君都去了。对于徐琬琰的表演,宁夏还是很期待的,因为一直都听说他舞跳得好,但究竟好到什么地步,又不知道。平常看他的样子也是很难想象的。
即使只是一所高中,但文艺表演的专业程度很快让宁夏开了眼。表演科的小品和音乐剧很有趣,舞蹈科的排场乍一看也十分有春晚的气氛。宁夏拿着一页节目单。“下一个溜溜的康定溜溜的情。”坐在他旁边的王子君说。宁夏看了一眼节目单,听见熟悉的旋律响起来了。
“哪个是小徐啊?”灯光一亮,舞台上刷地闪现出一堆身着朱红色藏裙的表演者。
宁夏看了一下整个舞台:“都是女的……来了。”在“康定……溜溜溜溜溜溜……”这句词后,新的旋律响起,一叠声欢呼过后,台上的女生们群魔乱舞,终于又蹦出来一群鹅黄色大襟的男孩子。王子君一眼就认出徐琬琰了:“在那儿。”“我看到了。”宁夏说。
在一群花花绿绿的少男少女中,每个人都在极力表现着自己,但徐琬琰仍然非常醒目。和他相比,你原本觉得挺专业的其他同学顿时就业余了。你总觉得他的动作哪里是和别人不同的,但具体研究哪个细节不同,只能说大概是每个关节的到位程度以及合乐的程度不一样。这恐怕不是光刻苦的训练能得到的东西,靠的是天赋和灵感悟性间的差别。
“跳得很好啊?”王子君赞叹道。
“康巴汉子跟小鸡仔似的。”宁夏不说好话。
“康巴小伙儿,康巴少年。”王子君试图扭转宁夏的角度。
“少年还情什么歌。”
“就是要少年少女才唱情歌呢,完全性成熟后就是生生生,男的就喝酒聊天,女的就放羊割草,然后晚上就生生生,没兴趣唱情歌了。”
宁夏笑起来:“你安静点。”
春江花月夜是双人舞,和热热闹闹的民族舞相比,更考验舞者细节的表现功力。女孩子穿着水蓝色薄纱的衣裤,上面缀满了银色的亮片,徐琬琰是一身白衣,不加修饰。春江旖旎,宛转嫣然。这个节目看得宁夏很嫉妒,嫉妒他们有这么美丽的青春。
宁夏从前也经常在班会、年会里跳舞,也以此为得意,甚至只要有跳舞节目大家都会想到他。不过现在对比来看,专业和非专业的之间鸿沟卓巨,自己那会儿感觉良好的表演和舞蹈专业的哪怕是学生相比,也像穿开裆裤的娃娃刚学走路了。
14、邀请
节目结束后不久,徐琬琰来找他们。他还没卸妆,眼尾的眼线勾到飞起,眼皮上的闪粉亮晶晶的,看起来像个小妖精。“你怎么画成这样?”张宁夏问他。“舞台效果嘛。”徐琬琰不以为意,“怎么样怎么样,感觉还行吧?”“厉害,”王子君伸出大拇指,“就你跳得最好。”“是吧?”徐琬琰有点害羞了,但并不以为恭维,“那我先去换衣服。”
王子君对张宁夏说:“哎,我发现我们公司有几个场,可以找他们来演。那帮专业演员太贵了,还吵着要涨价……”“你算了吧人家是高中生。”“高中生怎么了?课余时间不兴赚点零花钱啊?等下我问问小徐。”张宁夏不说话。
全场结束以后,徐琬琰才从班级的座位席里出来,宁夏要带他回家,王子君却说要去吃饭。“晚饭吃的什么,没吃好吧?走带你们去吃日料,天和家,我已经订好了。”“那么贵。”宁夏说。王子君大方道:“我请客,给小徐庆功,今天人美舞美艳压全场。”徐琬琰笑得像只猫一样意味不明地偷乐,宁夏说那走。不吃白不吃。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到料理店门口,徐琬琰从宁夏车子里下来,问不会被贴条吧?宁夏四周看了看说晚上没人。这家店位置很幽,做日料很有名气,价钱也不便宜。
进店脱鞋,服务员取来席面的软拖给客人换上。进到店里,发现人还是挺多的。“包厢没有啦?”王子君问。“不好意思没有了,您订的位子是靠窗的,有隔间蛮安静的。”“行行,菜单给我三份。”“里面有两份,我再去拿一份。”穿着和服的服务员走了。另一个男服务员把他们领到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