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他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在叙述一个故事,“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远离外面的世界,远离正常的人,自己也就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余景然紧紧握住他的手,“但是,在我眼里,你不是异类。”
叶智宣看了看被他紧紧握住他的手,轻抽了抽,余景然意识到了他想抽离,却还是紧紧握着,“牵手不会传染。”
叶智宣抬了抬头,发现余景然已经离得很近,余景然另外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到怀里,“拥抱也不会传染。”
叶智宣惊慌失措地想要推开他,“别。”
余景然双手按住他,“没事的。”像安抚不安的婴儿般,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放心,我不会乱来。再说,平常的身体接触不会传染。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怎样才会传染,不是么?”
叶智宣渐渐安静下来,像一只乖顺的小猫一般倚在他怀里。
静夜的星空很美,群星璀璨,微凉如水。
余景然握住他的手,引着他的手掌来到自己的胸口。手掌心贴着薄薄的衬衫,掌心清晰地感受到搏动的心脏,跳得很快,就好像一个不断弹跳的皮球。
余景然问:“你知道心脏为什么会跳那么快么?”
叶智宣抬了抬眼,余景然对上他的眼睛,“因为自己喜欢的人就在旁边,它在紧张,又或者是兴奋。”
叶智宣琉璃般的眸子映着余景然的样子,眸子里泛着淡淡的水光,被余景然按在胸口的手掌抽了回来,他无措地从他怀里离开,脸上的羞色未褪,“我先去睡了。”
余景然看着他往里面走,搬起外面的两张椅子,也跟着进了屋。
11.一个人的等待1
那天,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响了,正在外面浇菜的叶智宣并没有听到铃声,在里面睡觉的小柒听到手机响,跑了出来对着叶智宣叫了几声。
叶智宣察觉到它的异常,问了声:“怎么了?”
小柒转身领着他进了书房。叶智宣进了书房,手机铃声还在响。
知道他手机号码的就只有叶智明和余景然,叶智宣拿起手机一看,是叶智明打过来的。接听后,听筒里传来叶智明低沉的声音,“智宣,你等会出来,我去接你。”
叶智宣不明白为什么叶智明突然之间要来接他,“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爸他……”叶智明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低沉,“爸他病危,想见你。”
叶智宣愣了愣,眸子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他已经出现了晚期病症,可能挨不了多久。”
“我知道了,等会我换一身衣服,半个小时后就能出去。”
“你最好收拾几件衣服,我也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到。”
“嗯,我知道了。”
上一次和父亲见面是前年的过年,算来有一年多没见面了。父亲从两年半前移居国外,只有春节才会回来,而去年春节,也没见到他的影子。
父亲不愿意见他,他知道,因为父亲很内疚,内疚亲手毁掉了自己儿子的一生。
两年半前,叶智宣因为一次事故失血过多,医院建议叶云翔紧急输血。但是没想到的是叶智宣救过来了,却被告知染上了艾滋病。就在他被检测出感染艾滋病之后,叶云翔也被检测出来已经感染艾滋病几个月。
自那以后,叶智宣选择在这远离尘嚣的山里生活,叶云翔把生意上的事情交给叶智明,自己一个人移居国外。
叶智明接了叶智宣后,开着车直接去机场,他已经定了下午七点的机票,连夜坐飞机赶去加拿大。
到了叶云翔的住处,在加拿大的一个小村庄,屋子靠着一个人工湖,湖边栽满了枫树,到了秋天这里就会黄橙橙的一片。
叶智明进了里面,叶智宣在外面等,背靠着墙,双手怎么放都觉得不自在,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担心又或者是紧张。
半个小时后,叶智明从房里出来,他的脸色不大好。叶智宣看着他,喊了他一声哥。
叶智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进去看看他吧,他有话跟你说。”
“嗯。”叶智宣进了房间,动作小心翼翼,视线在躺在床上那人的身上移不开。越是靠近,叶智宣的动作越是慢。
在看到叶云翔的那一刻,他心里一紧,往前走的动作突然停止了,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愣愣看着他。
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今年才五十岁,但是看上去却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脸部消瘦,脸颊凹了进去,嘴角溃疡,嘴唇发白,头发稀疏。
叶智宣一早知道这是艾滋病晚期的症状,但是真正看到的那一刻,心里还是会震惊。
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他和他,染了同一种病。
“智宣,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很低,嘴里的那一丝气息似乎随时都要消失,那双沧桑的眼里噙着泪水,“对不起……”
叶智宣眼眶红了一圈,他再次提起脚往前靠近,走到了床边,更近距离地看着他,他喊了一声爸。
叶云翔眼里的泪水终于滑下,“爸爸对不起你,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不是。”叶智宣垂着头,温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当时我失血过多,要不是爸救了我,可能我早就已经不在了。”
叶云翔含着泪的双眼看着叶智宣,叶智宣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叶云翔瘦骨如柴的手放在被子上,叶智宣慢慢伸出手,握住,他说:“爸,谢谢你。”
叶云翔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已经出不了声,但是眼睛还能看到,他侧着脸,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句‘爸,谢谢你’化解了他心中所有的遗憾,他终于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了。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一丝杂音,叶云翔走的时候,很安详。医生说他最近这几个月被折磨地很痛苦,这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叶智宣和叶智明坐在人工湖畔的公园椅上,湖对面和旁边是抽了新芽的枫树。叶智宣看着湖面,良久才开口,“哥,其实我从来没有怨过爸。”
“我知道。”叶智明看着叶智宣的侧脸,“爸也知道你不怨他,但他自己怨自己,所以才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
湖面上起了一阵清风,吹得人很舒服,平静的湖面泛起了涟漪,四周的枫树树叶间摩挲,发出沙沙的轻响。
叶智宣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前面得湖,“很快,我也会像爸那样离开。”
叶智明哽咽了一下,抬手摸他的头,“你别乱想,患这种病的也有可能活几十年,所以,你一定要乐观,乐观是治百病的良药。每个人到最后都会离开这个世界,时间或长或短,我们不需要去担心那一天的到来,只需要认认真真地过好当下。”
“嗯。”
叶智明握住他的手,“如果你也离开了,那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所以,你要一直留下来陪我。”
叶智宣红着眼眶看着叶智明,抿着唇,“嗯。”
余景然带着大包小包骑着自行车来到叶智宣的住处,却发现门是关着的。提着东西上前敲门,“智宣,智宣……在吗?”
回应他的只有狗叫声,是小柒的叫声,还有爪子划门的声音,余景然第一想到的是叶智宣出了事,拼命地敲门,但随后发现门是从外面锁的,这说明叶智宣没在里面,难道是去他哥那里了?
余景然拿出手机,拨打了叶智宣的手机,结果提示关机,而拨打叶智明的手机,也是提示关机,连续试了很多次都是提示关机。
余景然背靠着门席地而坐,天已经大黑,不知道叶智宣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了晚上八九点钟他才感觉到肚子饿了,心里一直担心叶智宣,胃口跟着下降,只吃了一条巧克力就吃不下。
从门缝里给小柒塞了两条香肠,到了夜晚,山里变得很寂静,余景然坐在门外,能清晰听到里面小柒啃香肠的声音。
今晚没有月亮,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余景然被无尽的黑夜笼罩。这个地方一直带给他温暖的感觉,但是今天却给他带来侵入到心灵深处的寒意,因为叶智宣不在旁边。
叶智宣平时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也会像他一样感到孤独和凄凉么?
第二天太阳升起,叶智宣还是没回来。
余景然再拨了叶智宣和叶智明的手机,依旧是提示关机。
余景然走到菜地,发现地里的土很干燥,看得出已经好些天没有浇水,难道叶智宣已经出门好几天了?
余景然提着外面的木桶,打了水回来,耐心地给每一寸土地浇水,地里得草莓已经红透,但是叶智宣不在,余景然一点吃草莓的兴趣也提不起。
在门外又等了一天,在心里想着可能下一秒就能看到他,再下一秒就能看到他,怀着这个信念,一直等,等到黄昏落日,还是没能看到叶智宣回来。
早知道,他该问问叶智明住在哪,这样的话至少还可以直接去叶智明家看看叶智宣在不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余景然在叶智宣的门口等了一天两夜。
最后,他把背包里的零食从门缝里塞了一些进去,背着包下了山。
等过两天再来。
两天之后过来,门还是锁着的,地里的蔬菜长得很好,却没有人采摘。余景然在门口坐了会,把带过来的香肠塞进门缝给小柒,一次性给足好几天的,怕它饿着。
余景然给菜地里的菜浇了水后,又回到了山下。
12.一个人的等待2
这个学期课程不多,一个星期两个下午都是没课的。
过了两天,他再来,结果还是一样。打叶智宣和叶智明的电话也打不通。余景然突然想起去年叶智宣发烧的时候,叶智明在上海,他委托了一个朋友来接叶智宣。叶智明那位朋友的电话他存了。
余景然从手机通讯录翻了出来,拨打后,不久就有人接听。
“请问,你是叶智明先生的朋友吗?”
“请问你是?”
“我是他弟弟的朋友,我想问你知道叶先生在哪里吗?”
“他上星期去了加拿大,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是自己一个去的还是和他弟弟?”
“是不是和他弟我不清楚,不过机票倒是订了两张。”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也不清楚,可能过几天吧。”
“哦,我知道了,谢谢。”
余景然挂了电话,站在菜地前,蹲下来看着那一小块草莓地发呆。可能叶智宣是跟着他哥哥去加拿大了,难怪电话会显示关机。
再过几天打叶智明的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余景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飘起来。
“喂,景然?”
“嗯,我是。”余景然心情很激动,“叶先生,智宣是不是跟你在一块?”
“他还在加拿大。”
“怎么他没跟你一块回来?”
叶智明迟疑了片刻,“他在加拿大接受治疗。”
余景然更激动了,“找到治疗方法了?”
“不是,只是尝试。”
能尝试治疗总好过不能治疗,余景然心里还是替他高兴,“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不清楚。”
“嗯。”余景然心里有一点小失落,因为还会有一段时间不能见到叶智宣,而这一段时间并不知道有多长。
“叶先生,你有智宣这边的门钥匙吗?我想在智宣回来之前暂时照顾小柒,它现在被锁在了屋里。”
“他的门钥匙在我这,你要是在学校的话,等会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麻烦,你说你的住址吧,我去拿。”
叶智明说了地址,是一个离市中心商业区很近的高档小区,余景然骑车用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余景然来到叶智明说的地址,按了门铃,过了没多久门开了,叶智明站在门后,看着他说:“进来坐坐吧。”
“谢谢。”余景然进了门,叶智明给他倒了一杯水。
坐了下来后,叶智明把钥匙交给余景然,“这是钥匙。”
“谢谢。”余景然接过钥匙,顿了顿,问:“智宣他还好吧。”
叶智明说:“还好。”
余景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那个……叶先生,智宣在加拿大的电话是多少,我存一下,也好告诉他一声小柒由我来照顾。”
“他在那边没用手机。”
余景然也知道叶智宣平时基本不用手机,他尴尬地收起手机。
“你现在是住学校,对吧?”
“嗯。”
“学校可以养狗?”
“可以,学校也有其他人养狗。”
“那这样的话,小柒就交给你了。”
余景然从叶智明那拿了钥匙,去山上开了锁,门还没完全打开,小柒挤着门缝绕着他摇尾巴蹭。余景然蹲下,摸了摸他的头,还好这几天余景然一直喂着它,没变瘦。
竹屋的客厅到处都是食物碎渣,余景然耐心地打扫干净,顺道进了书房,把里面的灰尘抹干净。
给地里的花草和蔬菜浇了水,把地里熟透的草莓摘了下来,用袋子装着,可以拿回宿舍分给舍友吃。
趁着天还没黑,余景然把小柒放进手提包,打开一部分拉链让他伸出头呼吸,挂在自行车上带着它下了山。
跟舍友商量过后,舍友也同意在宿舍养狗,小柒的毛发很长很柔软而且很洁白,很讨人喜欢,三个舍友从它进来后就开始逗它。
小柒从一生下来就跟叶智宣住在山里,很少见外面的人,在余景然的舍友面前显得很怕生,一直躲在余景然的身后。
大概是有个温柔的主人,小柒也被潜移默化,来到新的环境后一直很安静。余景然和舍友在阳台用木板给小柒搭了一个窝。一开始的几个晚上它不习惯睡在窝里,就躺在余景然的床底下。
在宿舍住了一个多星期后,它才开始和宿舍的每一个人熟络起来。
余景然上课的时候,小柒就关在宿舍,下课后余景然把饭打回来,特意多打了一个菜,分给它吃。空闲的时候会牵着他在校园里散步。
周末余景然依旧会回去山上,带着小柒一块去,去给屋门口的菜地和花草浇水,打扫房子,等叶智宣再回来时,就能立即住。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余景然没有听到半点关于叶智宣要回来的消息。他依旧坚持每个星期山上,打扫,浇菜。
有些蔬菜过了生长期,逐渐枯在地里,余景然把它们处理了后再种下新的蔬菜。
余景然偶尔也会在竹屋住下来,睡在叶智宣睡过的床,闭上眼睛,假装他就睡在旁边。但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只有小柒还在床边。
余景然隔一段时间打一次电话给叶智明。
“叶先生,智宣回来了吗?”
“没有。”
“他的病情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情况还算稳定。”
“恩恩。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三个月后,大三第二个学期结束。班上的同学开始找实习和兼职来充实这个暑假,余景然查了查银行卡的余额,有将近一万,这些都是从去年开始每天兼职积累下来的。
他查了去加拿大的机票,算了一些必须的花费,如果能提前预定打折机票,在加拿大省吃俭用,一万块也能去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