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就天转过身坐下来,看见张管家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张爷,你想什么呢?”秦就天斜着眼睛问了凉凉的一句。
张管家抬了头,两只眼睛盯着秦就天,一双浑浊的眼睛有些突兀,布满了血丝,哑着嗓子激动的说,“老爷……三爷死的这么惨,不是人干的!是小少爷!三十年了……前两天祠堂着火了,我这几天晚上天天梦见小少爷,是不是小少爷回来了,当年他死的那么惨……”“胡说八道!”秦就天从太师椅上弹起来,呵斥道,“张管家老糊涂了!五弟他当年中了状元返乡途中遭遇了劫匪,秦家已经好生安葬了,又请了法师,都三十年了!现在已经转世投胎到了好人家……张管家,话,可不能乱说,你家老爷我五十寿辰,少爷中举的大喜日子,陈年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张管家一愣,眼神有些游离,干瘪的双唇动了动,随着一声叹气,慢慢的低下头,一侧的烧伤疤痕凸显出来,秦就天眼皮一跳,那道烧伤却像是烙印在秦就天的眼睛上,灼烧般的刺痛!秦就天捂着双眼跌坐回太师椅上,耳边响起念咒一样的声音……“不是的,是小少爷,小少爷回来了……小少爷死的那么惨……小少爷回来了……”苍老的声音像是无孔不入,顺着秦就天的耳朵、鼻子、眼睛、嘴巴,甚至是皮肤钻进大脑,每个字都在脑浆里扭动着,撞击着,“够了!老不死的你给我闭嘴!”秦就天猛一抬头,冲着张管家吼道。
张管家正看着秦就天,两人目光碰在一起,张管家瑟缩一下,停下了,却又开始小声嘟囔,“小少爷回来了……是小少爷……”慢慢的一步一步往后退,斜斜的撞倒了盆景直挺挺的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往后退,直到退出屋子,外面还传来张管家撞到什么的声音……
“啊……”秦就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扶着额头瘫坐在椅子上,额头还在突突跳,牵连着全脸全身的肌肉都僵着……
第玖章
秦家风风光光的办完了寿宴,祝寿的、报喜的都赏了,一天下来皆大欢喜。
送走了秦就天看着家中小厮叮叮当当的收拾桌椅,眼皮还在突突跳。秦就天揪了揪攒竹穴,看着零落的宴席,嘱咐身后的秦骐,“骐儿,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刘家庄,你三叔的事儿看看怎么处理,这事儿得压几天,不能办完喜事办丧事儿啊……”
秦骐看了一眼满脸疲惫的秦就天,低声应了,“是,爹,我这就向娘去告别,明日一早就出发。”秦就天点点头,“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秦家少爷出门了,但是秦家还是天天有杂耍唱戏,得演半个月。
这天,天气异常的好,没有风没有云,天空透亮的像是水晶。照来回路程计算日子,今儿或者明儿,秦家公子就该从刘家庄回来了。秦府上下并不知道秦三老爷在刘家庄惨死,还在因为今儿难得的好天气高兴,三五个闲下来的小丫头小厮拿着夫人小姐赏给的蜜饯糕点,相约跑去看杂耍。寻春想了想那个李易行李公子,又红着脸偷偷多拿了一条新绣成的手绢。
秦就天刚从钱庄上回来,听着账房报这个月的银子花销,路过后院的戏台子,看着台子上的杂耍停了停。
本来都是……安逸和睦……
阳光下起的早的丫头靠在台柱子上,被温暖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寻春已经到了后台把手绢送给了秦修远,来到京城一直绷着脸的秦修远表情也松动了,身上穿着寻春做的新衣裳,一脸温和的和寻春说笑,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天气太好的原因。看官们兴致勃勃的看着,秦就天揉了揉额角,想着等秦骐回来,看看那房的状况,就该办了老三的丧事儿了……准是老三行为不端,惹了什么狠人才把他的尸首糟践成那样的……
“不好了!着火了!”一声惊呼把秦就天吓得心脏骤缩,“哪里着火了!?”秦就天喝了一声。一抬头,就看见了,假山后,隐隐有一缕黑烟,空气中立即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炸声,流动起什么烧焦的气味儿,看起来不过是一小堆火而已。
秦就天瞪了一眼刚刚惊叫的小厮,“杂草起火了而已,大惊小怪什么,快去救火!”
已经过了深秋,堆积的草木有点火星,冒了烟也不是什么大事……兴许是家奴烧枯叶时候没收拾干净。但是或许是鼻腔里刺激的味道……让秦就天眼皮跳个不停。
众人跟着秦就天,转过假山……
瞳仁一缩……丫鬟们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满目的血,散碎的肢体,一堆草木中火焰熊熊燃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染了血,在尸体上肆虐的火焰也是血红血红的。附近充斥着带着腐败的猩臭血肉味和焦糊的的味道,鼻腔的刺痛牵连着胃和脑浆都开始抽痛,不少人都弯着腰吐起来,胆子小的直接晕了过去。
死去的人一颗头散落在火堆的不远处,脸色青紫,突出的眼珠子不自然的翻着,脖子上的伤口处皮肉外翻,有些发白发紫的肿着,就像是……头切下来之后被水泡过……虽然死相惨不忍睹,但是所有人都能认出这个人……当然也包括秦就天……他惨白着脸扶着假山退了两步,一屁股瘫倒了……“骐儿……骐儿啊……秦骐!!!!”
秦勿迫站在最后,手里还拿着一束芸草,盯着不远的秦修远。秦修远低着头,轻轻拍着怀里颤抖不止的寻春后背,嘴里不知道正说着什么安慰的话。秦勿迫拿着芸草的手动了动,低头弹走了衣袖上爬动的白蚁,眼神明明灭灭,想着什么。
“小少爷……是不是小少爷回来了?小少爷,是你么?”秦勿迫一回头,看见消失了几日的张管家跌跌撞撞冲过来,扒开人群,挤了进来,看见惨死的秦骐一愣,然后像是散了一般瘫在了地上,“咯咯咯……”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声在张管家嗓子里响起来,“是小少爷,就是小少爷,小少爷回来啦!!!”
几日不见,张管家瘦的脱了人形,躺在地上的人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脸色灰白,直挺挺的躺着,两只眼睛上都蒙着什么浊黄的东西,像是从棺材里倒出来的骷髅,在白骨上蒙了一层干枯的人皮。张管家一直“咯咯咯”的笑,声音穿过喉咙发出“呼呼”的声音,旁边的尸体还在诡异的烧着……
豆子咽了咽口水,头皮发麻,着实吓得不轻,但是这么多年走南闯北见得也多了,况前几日张管家这几日对他尤其好,壮着胆子向前挪了几步,蹲下来想把张管家拉起来,但是形如枯稿的张管家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像是在躯壳里灌了铅一样重。
豆子紧紧闭着眼,“哇哇”直叫,“你们赶紧来帮忙啊,把秦老爷和张管家扶起来!!”这时秦府上下才都慌忙应了,戏子和小厮才跑过来拽地上瘫着的两个人……
第拾章
秦就天昏睡了一天一夜才转醒过来,像是死过一次一样,躯体无力的维持着一个姿势。
尽管不愿意去探究,秦就天还是吩咐身边的张管家的儿子张义,“带着人……去白马河刘家庄村东……南岸……找找看,有没有三……少爷的遗物……”张义嘴巴张合了几次,才开口说,“老爷,少爷的尸首……不全……”
“啊……我知道了……你多带几个人……去白马河……”张义应了,退了下去。
秦就天强撑着回到床上,秦骐……秦骐尸体不全,他就知道。其他部分,一定在白马河河岸……他怎么知道?哈,他就是知道。因为,三十年前,就是他带着三弟和家奴伪装成半路劫财的匪徒,把高中状元回来的五弟……杀了之后就是……而秦骐和他三弟当年,死的一模一样。
大哥和五弟是正房所出,大哥夭折以后家中最小的五弟理所应当成了有继承家产特权的“嫡长子”。而他……秦就天……哈……一个歌姬所生,五岁才接到秦家,改姓了秦。可是到了秦家就过继给了三弟的娘亲,不和娘亲一起。秦就天每天对着一个屋子里原本不认识的女人叫娘,而自己的亲娘……到死也没有名分,用席子卷了,就外面找块荒地匆匆埋了,没入祖坟,没有名分。
娘死的时候,秦就天才13岁,站在娘亲光秃秃的坟头前,秦就天所有的委屈冲上眼睛化作眼泪掉下来。一样的人,五弟是秦家的儿子,他也是秦家的儿子,而那个人,他的五弟,作为正房夫人的儿子,有着权势滔天的舅舅家,这么多年,他一直看弟弟脸色,娘亲一直看夫人脸色。都是秦家的女人,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多少丫头老妈子服侍,而娘亲……就是家里新来的小丫鬟都敢欺负……
一场风寒,娘亲因为医治不当哑了一条天生的好嗓子。多年的洗涮缝补,糙了一双玉葱美手。没有胭脂水粉,没有锦衣美饰,没日没夜的操劳老了一张倾城美颜。
于是,连爹最后的的宠爱都没了……娘几乎就成了秦府上的使唤老妈子。娘亲临死前那几年,没丈夫,没儿子,孤苦无依,尤其凄惨……娘亲临死前抓着他的手,要他发誓,一定要继承秦家的家业,成为秦家的家主。
但是现实却尤为残忍,上天似乎尤其眷顾那个从小就一直被偏爱的五弟,明明比自己小了七岁,却比自己更早考了秀才,不到十八岁……居然中了状元……
如果他回来了,他作为秦家嫡长子,如今高中状元,又有舅舅家支持,秦家家业肯定都会被他继承……那么,他秦就天就什么都没有了……一想到自己以后一辈子都要看五弟的脸色,夹着尾巴活着,秦就天就绝望到发疯……他曾经发过毒誓,一定……一定要成为秦家的主人,不管用什么办法!
秦就天鼓动跟自己关系亲厚的三弟,收买了家奴,在五弟回乡路上伪装成劫匪,把那个妒忌之入骨的人亲手杀了……慌乱中处理尸首,想分尸后浇桐油想焚尽,但是尸块根本不能烧尽,又只好运到白马河沉尸,却被村民发现了,逃离河岸时候秦就天回头看了一眼……烧焦的尸块,散落了一地,黑红的颜色刺的双眼生痛,秦就天落荒逃了。往事历历在目,当时的场景如同血雾糊住了秦就天的双眼,恍恍惚惚之间与秦骐死时重合在一起。
他已经死了,五弟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回来,一定是巧合!秦骐不过是半路遇到劫匪,劫匪焚尸不成搬运到河边打算沉尸……怎么可能是他回来了……他已经死了……可是根本解释不通秦骐碎尸出现在后院……或许……也或许是五弟舅舅家,他舅舅为他报仇!对!一定是这样!
尽管五弟舅舅家权势很大,得罪不得,但是秦就天现在也巴不得是他们来为五弟报仇……至少……至少对方是人……秦就天下唇抖了抖,没事的,不会那么巧,剩下的尸块不会在河边的……
错乱的记忆逼得秦就天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老爷!”张义跌跌撞撞扑进屋子,秦就天后背一窜麻,僵着身子扭过头问,“怎么了……”
“少爷……少爷尸首确实是在白马河……”看着秦就天青白的脸,张义噎了一下,开口道……“尸体现在……还烧着……浇了桐油,怎么也灭不了……现在弄不回来……”
桐油……桐油……两个字如同魔咒,秦就天脑袋嗡嗡响着,“好了……我知道了……”都已经一天一夜了,尸体还在烧!当年的事,谁能知道的如此清楚呢?
秦家少爷惨死,又被碎尸,这事怎么也瞒不住,报给了官府,秦骐的尸首也被停在停尸房。秦老爷一病不起,秦家上下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老爷,衙门来人了,为了……为了少爷的事儿……”张义在秦就天门前低声禀告,房间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嗯……你先去招待,我这就到……”
不多时,秦老爷便到了前厅,脸色苍白,“二位官爷辛苦啊……”上来寒暄几句,两位衙役也客套了几句,几个人端着茶盏,却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秦就天两腮动了动,“二位官爷前来,想必是……为了……为了……”衙役一个放下茶盅,大叹了一口气,接了秦就天的话岔儿,“秦老爷,是劫匪,少爷正好碰上龙口上的山贼下山,我们已经抓获一个山贼了,他都承认了……”衙役没有明说,但是其中关系却心知肚明。这些日子的流言,几乎城中家家户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秦家少爷死的蹊跷,跟三十年前秦家上一辈的五少爷死的是一模一样,再加上少爷一死,秦就天就吓病了,张管家就整天疯言疯语的,言语间透露的信息不少,人人都猜想,秦家当家的恐怕是当年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五弟的事儿了……五少爷横死时才十七岁,又没成亲,死时候穿着状元的大红喜袍,死后一定是厉鬼。他阴寿不够八十三岁是不会去投胎的,听说当年秦家还做了法事超度秦五少爷。这等了三十年,终于找回来了,这是回来肯定报复秦家的,虽然坊间都是这么传的,但是,偏偏衙门怎么查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是这件事儿是附近的山贼干的,人证物证口供几天之内都齐了。就又有流言,说这是报应。
第拾壹章
秦家上下鸡犬不宁,唱戏的班子都是伶人,胆子小,秦家出了这事,早吓跑了,秦修远他们也商量着差不多该走了。
这时候张义走进来咳了一声,几个围在桌子边上说话的人停了,转过头来看他,秦修远起身来相迎,“总管,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自从张管家神经失常,张义就做了秦家的临时管家。张义叹口气,“不瞒各位,秦家出了这样的事儿是做了孽,报应。可这说话就要给秦三爷和少爷办事儿……出殡还得请戏班子,这种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各位就在住几天,等给三爷少爷完了事儿,再走吧?”“那我们住这也没银子,吃喝怎么办?”豆子抢着问。
“啊……各位不演杂耍每天银子是包场子一半,秦家管吃管住,完事儿了再加一倍赏银,各位看怎么样?”张义询问。
秦勿迫盯着秦修远不说话,丫头看了看柱子,又看了看秦修远,“我听秦……我听李大哥的!”柱子点点头,“我没意见,就听班头的!”豆子眼珠子一转,“班头儿,留下吧,管吃管住呢!京城住宿多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