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倾城做完晨练回来,一眼就瞧见了满脸伤痕的阿多尼,那边卧室里传来吚吚呜呜的哭泣声。梁倾城下意识地想出去躲清静,又担心表弟哭坏了眼睛,思索片刻只好推门走进去。
何朝露穿着睡衣,头歪在棉被里哭得很伤心,他瞧见梁倾城进来,秀眉一扬,厉声道:“你出去。”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梁倾城走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委屈地扑到了他的怀里。梁倾城耐心又温和地说:“先把衣服穿好,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何朝露却只是摇头,身子拧成了一股绳,倔强地说:“我哪儿也不去。”
梁倾城想了想,吩咐阿多尼去准备早餐,自己则依坐在床头,把何朝露抱在腿上,劝他再多睡一会儿。
何朝露脾气再古怪,在梁倾城面前都会变得很老实。此刻他规规矩矩地枕在梁倾城的腿上,乖得像一只小猫。
两人唧唧咕咕地闲聊了一会儿,阿多尼端着一碗燕窝粥进来,何朝露勉强吃了小半碗,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他下床洗了手,站在穿衣镜前换衣服。他如今已经瘦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梁倾城看了一眼,心里觉得很不舒服,脸上却不敢露出悲伤的表情,以免何朝露难过。
“过段时间我闲了,带你去国外看病吧。”梁倾城提议。
何朝露挽起袖口,坐在床边穿袜子,随口说:“你的公司不管了?”
在梁倾城心里,事业永远排第一位,然后是亲情,最后是爱情和友情。连何朝露也不敢占据他办公的时间,但是梁倾城回答他:“钱没了可以再赚,我家小弟的病要是耽搁了,我找谁赔偿去?”他说这话的时候,亲自蹲在床边,拿起地上的短靴给何朝露穿上。
何朝露顿觉十分欢喜,眉眼亮晶晶的弯成了小月,梁倾城笑着看了他一眼。别人都说何朝露美艳绝伦,但其实梁倾城一点也不觉得。在他眼里,何朝露无所谓美丑,都是自己挚爱的弟弟。那些外界的美人既不能跟何朝露比,也不配比。
何朝露很久没有见过林梵行了,出于对情敌的敏感,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那个姓林的好久没来咱们家了。”
梁倾城神色微变,似乎不愿意多谈。
何朝露心中一喜:“吵架了?分手了?”
梁倾城不耐烦道:“不要提他。”
梁倾城不让他提,过了一会儿自己忍不住开口道:“他个性很强硬,又总是惹我生气,我不想再见他了。”
何朝露连连点头:“对嘛,公司里那么多善解人意的男孩子,干嘛非得找他。”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梁倾城反驳:“我是真喜欢他,他自己不识抬举,反正他这次不向我低头,我绝对不会理他。”
说出这样赌气的话,梁倾城甚至带了一点孩子气。何朝露从未见过他如此,不禁呆了半晌,神情也有些黯淡。
梁倾城见他如此,以为他累了,于是起身离开。何朝露在床上坐了许久,最后招呼阿多尼走上前。
阿多尼是他的心腹和臂膀,是他在生病时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上次来咱们家的那个男人,你还记得吗?”何朝露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想个办法,杀了他。”
阿多尼眼皮动了一下,随即温顺地垂下头。
30、两个傻子
秋日的傍晚,吴千帆站在几十层楼高的窗口抽烟。绿茸茸的小区花园旁边,驶过来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车门打开,两个穿着黑色毛领软呢大衣的男人先后走出来,当先那位体态修长优雅,容貌太过俊美,倒不像一个男人了。紧跟着他的那位是个戴眼镜的青年,很斯文儒雅,像是广告里走出来的那种商界精英。
吴千帆眼神不太好,他疑惑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两个人是林梵行和温澜。这个发现使他略有些不舒服。好在两人在楼下说笑了一会儿就分别了。临走时温澜抬手压了一下林梵行的帽檐,很亲昵随意的样子。而林梵行很傲慢地后退一步,无动于衷地跟他道别。
林梵行回来后,吴千帆私下里问过他这件事情:“是不是打算签约到千盛?”
林梵行很惊讶地睁圆了眼睛:“我跟汉皇还有四年的合约期呢,在这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
于是吴千帆把头压得很低,鼻尖几乎挨到了他的额头:“贤侄,有些事你不必瞒我,汉皇对艺人的条件很苛刻,你在千盛也许会过的更好。”
林梵行几乎是非常坚决的:“你不必说了,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汉皇。”沉默了一会儿,林梵行解释道:“我是因为梁先生的栽培才成名的,我绝不会做那种玩恩负义的事情,这是大义。从利益上来讲,公司这一年来花重金为我做宣传,这是其他任何娱乐公司,甚至千盛都做不到的。我不是那种短视的人——为了几十万的利益跟他们反目。再过一两年我成为天王巨星,这点小钱又算的了什么呢?”他说这话的时候,两只手随便一摊,很潇洒地转过身倒茶了。
他去隔壁房间看见金红颜正在看电视,于是重新折返回来,抿了一口茶,放轻了声音道:“你看见我跟温澜在一起,就以为我嫌汉皇待我苛刻,要另拣高枝了?你真是太小瞧人了。我如今的身份,何止是温澜,多少交际场上的人要巴结我。我不过是随便应付过去罢了。”
林梵行手里端着玻璃水杯,穿着兔毛拖鞋在地板上来回走动,粉蓝色的睡衣袖子在空中挥舞,他如今的举止气度,像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国王,全天下的人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吴千帆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林梵行,又是好笑,又是惊讶。本来他从同行口中得知一个讯息,政府高层要对一个盘踞本地多年的黑社会团伙动手,其中就牵涉到了汉皇。这种消息非真非假,吴千帆也不好贸然地宣扬出去,并且林梵行只是汉皇签约的一个艺人,即使汉皇出事,大约也不会累及到他。
吴千帆又跟他说了另外一件事情:韩禅的保外就医申请被批准了,这几天就能出来。
林梵行正在得意,忽然听见这个消息,不觉有些堵心。如今他春风得意,在家里在公司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忽然来了一个韩禅,并且是林梵行从小到大最畏惧的男人。林梵行烦恼之余,只好懒懒地说:“出来就出来呗,家里还有空房。”
吴千帆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他妻子沈鹤也可以出狱了。”
林梵行柳眉倒竖:“怎么?难道我还要养他的老婆吗?”
吴千帆不愿意跟他吵架,连连摆手说:“好梵行,你不要冲我吼。我为你们家的事情跑前跑后,还要受你埋怨,何苦来?沈女士没有任何财产,她的亲眷朋友如今都在狱中,你愿意发慈悲收留她就罢了,如果不愿意,把她扔到大街上不管,也没人敢挑你的错处。”
这位沈鹤是韩禅的正牌夫人,口碑颇为不好。韩禅仕途多半也毁于这个女人之手。她有时候是一名贵妇,有时候又是一名泼妇,家中佣人形容她,听见夫人一声喊,心脏彭彭跳半天。
林梵行没少受沈鹤的欺辱,更别提他那位贤良懦弱的母亲了。
所以林梵行的回答是:“那就让她睡大街吧。”
到了夜间金红颜来见林梵行,又提到了此事,语气里带着商量的口吻:“她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好,现在老了收敛了许多。你哪怕看在老韩的面子上,也可怜可怜她吧。”
林梵行本来坐在床上看书,听见金红颜提到了韩禅,当即把杂志往床上一扔,厉声道:“我为什么要可怜她?当初你我被赶到大街上时,怎么就没有人可怜我们?”林梵行如今被人捧惯了,名气大,脾气更大,他对金红颜的敬畏尊重如今都变成了怜悯和爱护,对于自己的仇敌则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金红颜被他一吼,吓得抖了一下,又听到他说起了以前被正房太太虐待的往事,不禁眼圈一红,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自知身份卑微,凡事都讲究忍让,不仅委屈了自己,连自己的孩子也受了许多委屈。
林梵行见她又哭了,只好忍耐住脾气,好生劝慰了一番,扶她回房休息了。
新拍摄的这一部电影名字叫《纵横天下》,剧组阵容很强大,林梵行演男一号,一个睿智而强大的学者,游说六国诸侯,叫他们停战,六名国君都是由国内一线的老戏骨饰演,其中三个还是金马奖影帝。林梵行受宠若惊,在开机仪式上对这些前辈十分恭敬,不敢拿一点架子。
拍摄了几日,林梵行得知还有一名很大牌的演员进组,饰演自己的徒弟——一名忠诚坚韧、为了救师父而牺牲自己性命的书生,这人就是何朝露。
林梵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完全不明白这一举动的用意,让何朝露演配角,给自己搭戏,这其中一定有阴谋吧。他茫茫然地走进化妆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镜子前面,拿着腮红清理桌面的何朝露。
在一圈灯光的照耀下,何朝露脸色白皙莹润,大概是刚卸过妆的缘故,他双目湿润,嘴唇嫣红,宛如故事里走出来的艳鬼一般。
林梵行恭敬地站在旁边:“何老师,您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没瞧见您。”
何朝露嗯了一声,淡淡地说:“那些人都围着你转呢,自然谁也瞧不见我。”
林梵行知道他说话爱挑刺,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走到另外一张化妆台前。
何朝露对他的态度并不算好,甚至有时候会故意找茬。但是林梵行并不讨厌他,即使两个人是情敌,林梵行在心里也从来没有厌恨咒骂过他。其中的原因很难说明白,也许是何朝露太漂亮了,也许是别的。
林梵行正在思索,那边更衣室的门被打开,高高大大的梁倾城提着两件灰布长袍走出来,颇为不耐烦地开口:“为什么不带你的助理过来……”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看见了坐在角落里清清冷冷的林梵行,于是失语了。
何朝露把戏服夺过来,哼道:“那些人笨手笨脚的,我见了就头疼。”停了一会儿冷冷道:“哥,你脖子长歪了吗?”
梁倾城别转过脸,神情略尴尬,一把将何朝露推到更衣室:“换你的衣服去!”
化妆间又恢复了安静,林梵行呆坐了一会儿,起身把外衣脱下来,取衣架上的戏服。那些衣服灰扑扑的,又很长,林梵行对着镜子摆弄了半天,连袖子也没有套进去,林梵行有些急,鼻尖冒起一层细汗,他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梁倾城,两人对视了片刻,林梵行很轻声地质问他:“你就这么看着?”
梁倾城神情不变,很坦然地起身,走到他面前,像一个高高大大的衣服架子似的,把戏服伸展开。林梵行动作很快地套上了衣服,轻声道谢,又故作轻松地说:“我没有想到何老师会参演。”
“他在家里无聊,吵着要出来拍戏,所以给他安排了这个角色。”梁倾城站在他旁边,一手搭在梳妆台上,修长的指尖沿着边缘轻轻敲击,好像很烦心的样子,尽管他的语气很平淡:“他身体弱,你多照应他。”
“应该的。”林梵行低头摆弄腰带:“我一直很崇拜他。”
聊完了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林梵行穿戴完毕,却并没有急着离开,只是随手摆弄着桌子上瓶瓶罐罐的东西,半晌才说:“我妈出狱了。”
梁倾城笑了一下:“这是好事,我得空了会去府上探望的。”
虽然只是客套话,但是林梵行认真展望了梁倾城去拜望自己父母的情景,心里既有欢喜,又有失落。有那么一瞬间,林梵行觉得两个人会冰释前嫌,重新甜蜜恩爱起来。但是梁倾城只是克制而冷静地站在他对面,这让林梵行的空等变成了笑话,最后他苦笑了一下:“那我先出去了。”
何朝露换过衣服走出来,高高兴兴地在镜子前左右晃动,评价道:“一个乞丐。”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漂亮的乞丐。”
透过镜子,他看见梁倾城脸色阴沉,手边是一摊碎掉的玻璃瓶,像是刚被打碎的,里面的粘稠液体混合着血液缓慢地流出来。何朝露关切地问:“哥,你没事吧。”
梁倾城绷着脸不说话,半晌胡乱扯过一块布擦拭了手掌,咬牙道:“混账。”
所谓旁观者清,何朝露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心中欢喜道:两个傻子。
31、高冷男子
温澜终于逮着机会向林梵行献殷勤。他白天黑夜地邀请林梵行出去吃饭跳舞打网球,两人好像多年的好朋友一样,尽管林梵行对他一直不冷不热。
节假日的商场大楼里,林梵行和温澜提着几个纸袋,很低调地在几个服装店穿梭,林梵行戴着墨镜,低声和温澜交谈:“我喜欢一件带银质奖章的斗篷,但是我不能穿。”
温澜穿着灰色的西服,略低下头,目光停留在林梵行露在毛衣外面的锁骨上,有些心不在焉地问:“为什么?”
林梵行神秘地眨眨眼睛:“我见过一个小模特在车展上穿过。”他踮起脚尖在温澜耳边说:“我觉得他应该向那件漂亮的衣服道歉。”
温澜怔了一下,一时间竟觉得不能呼吸了,而林梵行瞧见了前面的香水柜台,立刻高兴地跑过去,随手取了一只盛香的小玻璃瓶,闭上眼睛很陶醉地闻了一下,轻声说:“好香啊。”
柜台的销售人员正跟别处的同事聊天,没空搭理他们。所以林梵行很自由地指着那些瓶子,对温澜说:“这个是茉莉,这个是玫瑰,这个是薰衣草。”最后总结道:“太甜了,不好闻。”转过身就走了。
温澜跟在他身后,显得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林梵行比以前更活泼自信了,但是脾气却有些难以捉摸。虽然此刻他悠闲地闲逛,但温澜总觉得他心情非常低落。
林梵行提着纸袋,很随意地走进一间空着的观光电梯,看着旁边的海报,随手关上了电梯门。不远处的温澜顿时愣住了,下意识地快步走过来,喊道:“林!”
林梵行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把电梯打开,待他进来后又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忘记了。”
温澜神色复杂:“忘记我了?”
林梵行脸颊有些红,尴尬地解释:“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
温澜不跟他计较,转而又聊到了其他事情,林梵行依旧是带听不听的样子,最后温澜脸上讪讪的,只好闭嘴了。两人去三楼一家西餐厅吃饭,餐厅里光线很暗,温澜很殷勤地点了果汁和点心,然后很关切地问:“已经很晚了,要是不累的话,吃过饭去看电影吧。”
林梵行单手支着下巴,懒懒地说:“累了。”
“那我送你回家。”
林梵行没有说话,侍应生将果汁和牛排饭送上来,林梵行用叉子扒拉了几下,忽然开口道:“洛云好像换手机号了,你能联系到他吗?”
温澜放下刀叉,有些困惑:“谁?”
林梵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洛云,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一个小艺人。”林梵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会忘了吧。”
温澜在大脑的存储区把几个年轻漂亮的男人搜寻了一遍,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个漂亮又贪财的男艺人,他忙笑道:“我当然记得他,他是我们公司的签约艺人,我明天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
林梵行咬着果汁吸管,漂亮的眼睛里露出严厉的光:“你跟他不联系了吗?”
温澜有些无辜:“是啊。”停了一会儿又解释道:“我跟他只是玩玩而已。”说完这话他觉得林梵行的脸色有些不好,于是只好闭嘴了。说来奇怪,他并不是畏缩迟钝的男人,相反,他的风流倜傥和睿智成熟让许多年轻漂亮的男女为之痴迷。但是这些耀眼的光芒在他所爱的人面前没有用。林梵行不喜欢他,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